“怎么?”
倒霉玩意儿显然被女将军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取悦到了,眼尾略一眯缝,便直直落在了她提枪的手上。
“时隔多年再见旧人,你就准备拿这东西来招待我吗?
说完,他还故作惊讶的抬手捂了下嘴。
捂到一半觉得差点意思,于是不甚熟练的别了下手腕,拧出了一个做作的兰花指。
皓月:……
皓月只是乍一认出这张脸,条件反射的方了一下,在看清这人的脸后,她就没准备继续戳他了。
不是不想,主要是打不过。
想当年她刚被大千岁捡回去不久,人话都不会说呢,就时常搁这人手下挨揍。
要说具体都是为啥打起来,其实皓月也不记得了,记忆里只有挨打很疼,吵架很疼,冲突期间只要只要被他碰到,立刻就会哪哪都疼,以至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倒霉玩应在她脑子里都是没有脸的——
——他那原本人类该是脑袋的地方,只得一张方正的白板,板上写着一个红到触目惊心的“疼”字。
说是童年阴影也不为过。
于是问题来了。
皓月略显胃疼的歪了下头: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听说大千岁受伤,趁乱搞刺杀?
很有可能啊喂!
于是下一秒,她便顺着这个逻辑陷入了沉思,道:在【必然打不过眼前这货】的大前提下,我若出其不意原地自爆,那杀伤力……
够不够拉他同归于尽?
要想搞清这事,潜意识里总免不了进行一些战斗力上的对比计算,皓月脑中思绪电转,倏尔闪过了十八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倒霉玩意儿时的画面。
那会儿她刚被大千岁捡回来。
再往前倒腾,皓月其实是个野人来着——
她自幼父母双亡,婴年便被扔在了黄鲤山河谷的狼群里,不过因为体质过于天赋异禀,不止没死,还轻轻松松就混成了狼王,长到八岁,麾下狼群有二百一,老虎豹子也有一家几口,方圆百里之内,甭管身上毛长毛短,但凡是个喘气的,见了她都得扑棱着。
然后可能是平常作孽作多了,河谷里的老虎狮子座山雕什么的苦不堪言向天祷告,以至于天道有感,让她在那年那月的那一天,遇到了进山打猎的高珣。
类似的人形生物,她多年来也见过不少,不过大都专门背个筐,走路时扣扣搜搜的,还专爱薅些野草蘑菇之类的东西。
小狼王有样学样,兴起时也吃过两回,挑的都是深山老林里这些人摘不到的、又大又漂亮那种。
吃两回,回回见鬼,□□里的满地乱跑,恼羞成怒之下,进了山的人她是见一个折腾一个。
这种折腾并不需她亲自出马,远远的见着人了,吆喝两只狼搁他背后嗷两声,立刻便会连滚带爬的跑走,一边跑一边吱哇乱叫,隔老远,还能听见空谷中的回响。
啊啊啊啊啊。
有狼啊!
还挺好玩。
至于这回的“猎物”高珣……
高珣会出现在黄鲤山河谷,其实是个意外。
因为某些不太和谐的原因,她虽然贵为一国王族,却隔三差五的要出门浪一浪,基本都是走哪儿就算哪儿——
这回正好走到半路把钱包丢了,干脆从心的原地住脚,宿在了边城的一座小镇上。
这里靠近边疆,却与商道相去甚远,城镇规模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绰绰有余,只可惜高珣兜里没钱,能找的乐子实在有限,每天吃饱了饭,也就只能坐在人家老乡的房顶上,吹吹风晒晒太阳什么的,靠观赏免费的自然风景打发时间。
这一日,时值傍晚。
天边残阳如血,落日熠熠生辉。
这边盖楼多用石头,偶尔也烧砖瓦,但水平不太行,不是磕巴就是眼儿,白日里看丑的千疮百孔,只有黄昏这会儿因为光照,意外有种粼粼的美感。
当然,坐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硌屁股。
高珣住宿半月,已然经验丰富,此时正夹着个磨得都起了毛边旧藤垫,准备上房看夕阳。
呼哧——
破风声轰然扫过远野,平地卷起三尺高的烟尘,高珣倏尔一抬头,扒着屋檐,正看到一只红翎巨雕,优哉游哉的归巢而来。
这鸟庞庞然几如山岳,哪怕飞在云顶高处,依旧大的遮天蔽日,翅膀每次扇动,必然带起一阵云霞乱涌,于天际留下一串火焰般的痕迹,论及壮阔绮丽,竟也不逊落日分毫。
小镇附近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它。
这镇子年前才归了地国,当地人还是习惯说土语,高珣凑合着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了这是一神兽。
候鸟归巢一年一次,神鸟却是十几年才得一见,当地人虽谈不上立个庙拜它,但也多以看到它为好运。
等“火烧云”蔓延到小镇上方时,一堆小孩儿笑呵呵的在下头跟着跑,屋檐下的铃铛叫风吹的响成一片,叮叮当当的,生生在烟火气中晃出了几分空灵。
这场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拍个jpg能给《国家地理》当封面,拍成avi,也是纪录片珍贵片段。
场景之外,高珣正单手扒住墙头,嘴里慢吞吞的嚼着一片清口的香叶。
她于铃响中默然仰望天际,只觉得这鸟啊,它确实是十分的好看——
——尤其是翎羽上那天然生成的风纹,还有那时隐时现的红光,实在很适合弄死了拔下毛来,拾掇成一件合她身材的衣裳!
她画风都和人家不一样的。
不过高珣从小到大的爱好,比如出兵伐不臣,比如打赢了一定要刻碑,再比如烧人宗庙扒人祖坟一类,本身也没几样是和谐的。
【杀人家供奉的神兽扒皮做衣服】什么的,属于基本操作。
细算起来,它和前头那几样爱好,勉强也能算作一系列,出征时打着打着,顺便就能给满足了。
正好地国每年年末都有大礼,年初还会有大祭,最后一天和第一天连在一起后,是个隆重到需要惊动列祖列宗的大典。
高珣就很喜欢这种场合。
她出镇北山后,一年能扫八十个不知名小部落,基本就没缺过原材料了,其中某些比较好处理的——
就比如白熊。
这熊由山麓附近的是那个部落联合供奉,后颈部有一截皮毛的毛鳞片,天生是半透明的,阳光一照就自动散射,仿佛脑后挂了个光圈,乍一看异常的神圣。
这种类型的,直接扒了皮做皮裘就好。
撑死了是一只熊的后颈皮不太够用,需要杀它一家三口,然后在皮草的缝隙里填点别的毛过度一下什么的。
还有不太好处理的,比如某座“天池”里,据说活了八百年的大蟒,哦,当地人管它叫水龙。
这玩意儿的皮巨厚无比不说,费尽功夫一层层鞣制完了,居然还变色,那个灰啊,脏的仿佛侍工局水房里三年没洗的老抹布。
最后实在抢救不过来,只能拿它光鲜亮丽的鳞片使劲,一连愁秃了好几位工匠的头发,才成功将其混入染料,倒腾出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
然后因为“染料”这一素材本身,无法体现出“神蛇”的生物特色,还不得不在布料上再加工,照猫画虎给绣个蛇样儿。
那布料染出来就厚,本身还继承了一些防水火的特性,绣工搞裁缝搞的跟炼器似的,做件衣服筋疲力尽,好似寿命都短了一截。
也有时候,可能一年内处理掉的小国或部落里,都没能筛出什么【具有地方特色的神兽】,那么将就一下,【具有地方特色的宝物】也能用。
比如抠人家地宫穹顶代表星象图的蓝光宝石啊;
刮人家高庙神像上掺了星光的金粉啊;
又或是实在没辙了,抽人家传承名录里绣字的红丝金线,回头编个结打个纤什么的,再往衣服上一镶。
反正高珣穿的也不是衣服。
她爱臭美是真的,但更爱的,其实是附着于其上的、代表“臣服”“征服”“战利品”一类性质的附加价值。
可惜今年北线无战事。
无战事,就莫得出征,莫得出征,自然也莫得战利品。
此次出门浪前,大千岁还曾在莲花台仰天长叹,这般大的场面却无法上台臭美,她的人生乐趣岂不少了一半?
旧日遗憾涌上脑海,大千岁遥望巨雕,却瞬间福至心灵,眼神晶亮,仿佛久旱之人撞上及时雨,一切都正正好好。
巨雕是候鸟,十几年间都是活在别处的,但搁高珣这儿,她才懒得追究鸟的原产地是哪,目的地又是哪,反正现在从她的领地上头飞过去了——
只要抓紧时间打下来,勉强也能算一当地特产,叫战利品是不合适啦,但计做贡品……还是行的!
阔绰有阔绰的过法,紧巴有紧巴的,高珣心说我不挑,凑合凑合,也还行!
于是她转头吐掉了嘴里嚼烂的香叶,遥感着风纹扩散的方向,趁着大鸟落地修整的空档,先一步抄了近路,马不停蹄的摸进了西北方的大河谷。
“啊,我想起来了。”
看着越来越眼熟的地形,大千岁恍惚中记起,当初蚌珠儿给她呈上的舆图里,似乎专门标注过这个地方:
“是叫……黄鲤山是吧?”
是的。
所以那山口后头,小野人的狼远远闻到了人味儿,正兴高采烈的埋伏着呢。
高珣显然不会叫两声狼嚎就吓住。
依她现在的脑回路,看到漫山遍野的狼,也只会挑剔人家毛好不好看,琢磨些【做成皮裘略显磕馋,缝成地毯倒能将就】的小问题。
哦,不对。
狼群里面还有个,大千岁眉眼微皱:这是个人……还是个猴儿啊?
乌漆嘛黑的猴儿叫她一看,浑身跟针扎了一样,唰的跳上狼背上,嗷呜就是一嗓子。
脖子和手臂都没毛,嗯,牙虽然白的渗人,但长得确实平平整整。
很好。
大千岁缓缓点头:是个人。
这“人”的脾气,显然不如她的牙那样好看,眼见半天吓唬不出自己喜欢看的热闹,喉咙里呼喝一声,纵身前扑,显然是再次恼羞成怒,准备把这没意思的“猎物”咬死了算。
在此,出于对当事人基本权利的尊重,我们将不会对她这一扑后,挨了顿什么样的暴打,进行任何具体的描述——
——反正自打那天开始,河谷里年幼的兽王,就有了个意旨皓月当空的名字,鼻青脸肿着收拾收拾旧河山,出道开始做人了。
她出道后的初舞台,是被高珣提溜着去打鸟。
二次公演的内容是给鸟放血拔毛。
三公约莫是洗鸟毛。
四公扛货。
因为鸟身过于巨大,翎羽也长,皓月徒手拔毛一整宿,累的仿佛秋收时连砍八十亩甘蔗,然后光脚下水,映着皎白的月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站在溪里洗鸟毛。
洗的全是辛酸泪。
她虽是个姑娘,却□□年没能当人,明明遇到人了,这人却是个不当人的,小小年纪话都不会说呢,先学会做长工了。
换句话说,与其说她是被捡回来的,不如说是打回来的。
从黄鲤山走回京畿,高珣抄着把新买的戒尺,见缝插针的抽了她一路,生生给她打出了一整套面对人类时的条件反射——
要不是对于疼痛的记忆太深刻,就兽王对于领地的敏感度,她这一路上,最少要咬死二百个【胆敢擅自出没于她方圆五十米内】的无辜路人。
等回了京畿,入了莲花台,皓月认认真真做了好几天的人,然后这天午后,高珣叫她去看热闹。
“什么是,热闹?”
侍从只是传话的,负责全须全尾模仿上位者的语气和神态,多一句都不会有,此时被她追问,也只谨慎的解释一句,道:“是大典的新衣做好了,大千岁唤您去看看呢。”
皓月不高兴。
问你【热闹】什么意思,不解释就算了,【大典】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她已经被打服了,或者说,站在野兽习惯的立场上,遵循弱肉强食的原则,很认真的臣服了高珣,所以成功忍住暴躁,乖乖跟他去了。
莲花台是储君宫,曾经住着这一代有意争储的整整九十三位高姓王族,虽然还没名分,但实际上就是地国的第三十三阙,宫室之广可媲一城。
高珣因为拿了上泱剑,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人生赢家了,所以住在最高点的寝楼里。
皓月约莫是有点恐高,上了栈桥就抠抠搜搜的,进门时整个人松了口气,抬眼一看向室内,彼时少年样的倒霉玩意儿,就在高珣脚边跪坐着,安安静静为她执起一侧衣角,听到脚步声后,十分平静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皓月瞬间毛骨悚然。
是本能般惊到眼前一黑的、那种程度的毛骨悚然。
然而惊悸未消的下一秒,高珣便随意的抬手糊了把她的脸,掌心还不怎么温柔的在她鼻尖蹭了一下,直接打断了这短暂的幻觉,然后说没事:
“他看谁都这样的。”
说罢,她回头冲那少年摆了摆手,心情很舒朗的样子,道:“心情好就该吃东西,去弄两盘吃食来吧。”
少年安静的“嗯”了一声,俯身行礼后,无声的出了门。
大千岁于是直接略过了他,原地耀武扬威的一甩衣袖,转头就给皓月亮了个相,拗着造型,一字一顿的问她:
“怎·么·样?!”
问号在前,叹号在后。
疑问只是短暂的过度,炫耀才是永恒的重点。
但皓月倒不觉得她这份爱现有哪里不对——
——狼要炫皮毛,孔雀要开屏,便是吸血的蚊子,求偶时也得使足了劲呼扇翅膀,在合适的时候称赞“首领”,就像是狼群里的弱鸡,就该花时间帮头狼舔毛一样。
皓月觉得这是义务。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皓月抬手扯了扯高珣的衣角,用并不标准的京畿官话,一字一顿的说:“他想杀了我。”
“他?谁?阿九吗?”
皓月不晓得“阿九”这个音节是啥意思,斟酌了一下语句,努力又说了一遍。
“刚才的那个,他想杀了我。”
“嗯哼。”
高珣显然不以为意。
皓月于是皱眉,声音都大了起来:“他,也想杀了你的!”
“然后呢?”
高珣还是那张不以为意的脸,转头对她“啧”了一声,“你当我不想杀他?”
说完,又若无其事的转头回去照镜子,因为耳环不好看,还折腾了半天。
皓月气苦,偏又说不出,牙痒的想嗷两声又不敢,恨恨一撇头,正好对上窗框。窗外,那少年根本就没走远,无声无息的站在廊下,眼睛黑的像是能压出一片乌云,天没下雨,却潮的人心慌。
见她望来,少年猝不及防笑了一下。
他原本是个白净的长相,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皓月甚至都没怎么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此时却突然眼角弯曲,嘴巴张咧,五官原地打架,像是一瞬间在眼眶和牙缝里都染了血,拧巴的一点不像人,直接把皓月吓了一哆嗦。
危机感驱使之下,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拉低了高珣的袖子,急切建议到:“我们今晚把他杀了吧?”
“咦——”
高珣捻着耳环回头震惊:“这么突然的吗?”
“嗯!”
皓月点头:“先下手,为强!”
高珣于是笑了下,说你学的还挺好嘛,俗语都会了,复又摸了摸她的脑壳,郑重的夸奖了她一句乖,然后才慢吞吞的叹了口气。
“也不是我不想杀他,主要是打不过唉……”
“哎?”
在曾经的小野人眼里,头顶苍天若是老大,那她必然排老二,现在情况有变,苍天都要退一射之地,高珣老大天老二,她委屈点做个老三——
就这,还有您打不过的人吗?
高珣像是被她的震惊脸可爱到了,思索一下后,纠正道,“真打还是打得过的,只是【弄不死】罢了。”
“踩污泥,脏的是自己的脚,踩它难为的是自己,但放着不动,它却不会自己流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说的啥皓月没听懂。
最后,她的大千岁又思考了一下,侧头问她:“而且你不觉得他长的还挺好看的吗?”
皓月:……
皓月虚心求教:“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高珣叫她问的一愣。
“那我要花瓶和摆件也没什么用啊,房子里不是照样要摆?”
彼时高珣还是少女,性格没有现在这般一言难尽,行事却跳脱很多,抬手在屋里上上下下指了一大圈:“偶尔看看就能放松心情,那还不算有用吗?
说罢,顺手又在她脸上糊了一把,糊完手指向下一划,勾似的掠过她的下巴,捏着往上抬了抬:“要不是这脸长的也挺端正,你跳出来呜嗷喊叫时,就该让我一箭射死了。”
就这么盯着小孩儿的脸看了一会儿,高珣突然叹了口气。
“发现你不是个猴儿后,我就有预感你五官比例应该挺端正,现在看……端正倒是端正了,但骨相太有棱角,以后褪了婴儿肥……可能会显刻薄哦?”
“刻薄不好吗?”
“谈不上好不好吧,”高珣挺客观的说:“对比你现在,应该只是长残了而已。”
“长……残了?”
只能勉强理解【残】这字义的小姑娘顿时大惊失色,“难道手脚会掉吗?”
高珣被她问的好笑,又拨冗揉了揉她发顶,“你要是一直这么爱犯傻,长刻薄点也就刻薄点吧,还是可爱的。”
皓月逻辑能力还是不太行,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等她机警的再去看窗外,少年时期的倒霉玩意儿已经端着个炖盅,安安静静的走回来了,坐卧间动作优雅,神色沉静,神采却斐然。
看着好踏马正常!
第二天在花园学人话,邗江给了她一个哨子,含在嘴里学发音。
看到倒霉玩意儿,记得大千岁的话,潜意识有点怵他,想躲,结果他直直走过来,阴阳怪气的一笑,说我教你啊。
打架。
疼,对方一直有意打她的脸,打赢后一鞭子抽在了她脖子上,看姿势原本是想抽她脸的,但是因为天赋异禀,让她靠身体能力硬躲过去。
晚上,脖子上的痕迹更疼了。
皓月本身是不怕疼的。
她是被打服的,至今还在断断续续的挨打,高珣打人不留手,动辄就是伤筋断骨。
只要皓月敢对送饭的侍女做什么,比如把饭盆打翻到她们头上,又或是晨起时被叫醒就不高兴的踢过去——
那高珣就会在回来之后,仔细斟酌一下对方所受的伤情,然后十倍二十倍的返还给她。
每一下都是真的疼。
那些疼痛,就好像一座正在浇筑的“模具”,把她慢慢塞进了一个人形的容器里,飞速的学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
归根结底,大千岁打人是为了长教训,疼痛只是目的,而非手段,要是你在挨打之前就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甚至连那顿打都能直接省了。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又很宽容。
现在回想过去,除了对于“人类和人性”的基本认知是强行塞给她的,那时的高珣,甚至不太会干扰她本身的生活习惯(比如喜欢睡树上),和已经养成了的、看待世界万物的方法(比如看人先评强弱,闻味道分辨男女一类)。
哪怕皓月依旧喜欢吃些在王族眼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也并不在意,甚至会在皓月执着要分食的时候,试着去尝上一尝,之后喜欢便喜欢,不喜欢就直接推掉。
虽然直言不讳,但从来不会骗她。
但今天不一样。
皓月没想白为什么不一样,于是问高珣,对方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腿。
然后大千岁曾经一边悠哉的看着人给她上药,一边喝着春露给她讲道理,说你要知道:
“在一开始,疼痛是没有任何分类的。”
“不论是刀伤、烧伤,病痛,本质都是人类在面对或开拓世界时,承受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但随着人类的历史越来越长,疼痛逐渐变的复杂起来,被用来制造疼痛的工具,也变的多种多样。”
“比起疼痛本身,有时候,使用什么手段来造成疼痛,才是某些人的重点。”
“就比如耳光。”
耳光扇人真的疼吗?
除非是力量碾压到了一巴掌能把你头扇掉的水平,不然它的杀伤力比肘击他人肋下差远了!更想省事儿的话拿把匕首,扎哪儿不比打耳光疼?
用巴掌扇脸这行为,比起疼痛,更重要的它能带去的屈辱感——
——“就好比你捶翻了某个人后,会用脚去踩住对方的脸还碾一碾一样,疼不疼在他,爽不爽在你,懂?”
皓月:……
皓月:我懂这个做什么?
“只是个延伸说明罢了,”大千岁放下茶盏,有条不紊的继续道:“说的再具体一些,我给你举个例子:戒尺。”
“用戒尺打人,是为了教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戒尺打人时,疼不疼不是重点,疼完了懂反省才是重点。”
皓月听罢缓缓低头,她晓得戒尺是什么,大千岁带她出了河谷,二话不说先去买了一把戒尺,然后才开始打她。
回了莲花台,换了个玉的。
她于是回头去看自己刚刚才被打断了的腿,懵逼了一会儿,懂了:“你是想说,你给我的,是好的疼?”
“对了!”
因为她语调生硬的回答,大千岁打着响指,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那你知道什么是坏的疼吗?”
皓月记性还挺好,回顾上文后,秒答:“扇耳光。”
“又对了!”
长发虚虚拢着的少女向前俯了俯身,赞许的拍了拍她的左肩:“但是你要知道哦,扇耳光这种事情,总得一方长了手,另一方也长了脸才行——而且扇久了手会疼,等闲人也懒的伸手去扇的。”
皓月:……
皓月其实还是没太听懂她想表达啥,但下一秒,剧烈的疼痛就摄取了她所剩不多的智慧,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看似白皙的仿佛吹弹可破,传达出的力道,却像是下一秒就要碾碎她的骨头。
“我一向认为,人类在对待人类的时候,必须要具备某种底线,对方肯扇你耳光或是踩你脸,总归是在拿你当人,所以你感到屈辱时,他才能感到愉悦。”
“愉悦。”
皓月跟着重复:“就是,爽?”
“嗯哼。”
“但越过这条底线,再来看人类制造痛苦的这条历史,比较具有代表性的……”
女人姿态闲适的歪头想了想,说:“大概就是鞭子了吧?”
“鞭子本身是没有什么额外象征意义的,就像扇耳光这个动作,追根究底其实也只是一种面积比较分散的□□打击一样。”
“但在漫长的时光中,人类习惯性的畜牧行为,赋予了鞭子额外的属性。”
“那是抽牲口的东西。”
“牲口?”
“比野兽还不如的东西,活着就是为了死,嘛,算起来是个人活着也是为了死,但【作为牲口死】和【作为人死】,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懂吗?”
皓月逻辑能力依旧不太行,但认真思考了别人三倍的时间之后,还是懂了。
“他是故意来打我的。”
“还故意选了鞭子。”
“赢了以后,再拿它抽我的脸!”
此时,皓月已经理解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野兽出身”,所以:“他讽刺我,变成了,牲口!”
可算对了!
高珣推手扔开茶盏,拿起块果脯塞进她嘴里:“我这个人脾气一直就不是很好,耐心大概也快要耗尽了,所以以后不要再在这种小事上犯蠢了,知道吗?”
说完,她手指微曲,再次勾住了她的下巴,明明是轻柔的动作,皓月却都能听见自己颈骨骨节正随着她抬起的动作,发出磕巴磕巴的声音。
“辨认不出来,就快点去学,学不会的这段日子,靠直觉。”
“直觉?”
“他打你后你不是别扭吗?”
野兽总有直觉,听不懂讽刺,总能分辨恶意吧?
“可是我打不过他啊。”
这个认知就像是烙在她脑子里了一样:“因为你也说了,杀不了,他。”
高珣说不求打赢,还手会不会,你的气性呢,没了吗,死了都溅他一身血会不会,何况他都不敢杀你!
皓月懂了。
没有原因的被找茬,打架时死命找机会还手。
倒霉玩意儿出身的首阳府,这个组织来头很大,当年地君和地祇之间的见证人,为前者掌印,为后者奉剑,代代相传之下,封建迷信一把好手。
这帮人具体是干啥的,当年邗江就没给她讲清楚,皓月脑子不太好用,到了二十年后,依旧没琢磨明白。
她只记得大千岁每次拿上泱剑砍完人,都要抓人给她洗剑。
因为那是个“国之重宝”,这个洗剑的过程还很繁琐,所以她们一碰上这事,转头就会去找乌鹊——鸟哥是个强迫症,只要能成功坑到他上手,那么为了心里舒服,他就是脸色再臭,也会捏着鼻子把剑洗完。
皓月每次坑人成功,转头就跑了,她战斗智商不太行,在鸟哥旁边呆久了怕挨打。
但蚌珠儿不一样。
那女人就是靠阴阳怪气混饭吃的,每次坑了乌鹊不说,还要假惺惺的在旁边大声哔哔,说些“这原本都该是首阳府的人干的活儿”“你顶替了人家的位置,难道不该承担人家的责任吗”“乌鹊乌鹊,叫着这么惹人恨的名字,多干点活儿还委屈你了哦”一类的话。
反正就皓月这些年听到的闲言碎语,首阳府只是活在蚌珠儿嘴里的一撮炮灰而已,常年被当初芳龄十四的鸟哥吊打,打完双方就闹崩了。
往后二十年,哪怕大千岁一直拿着上泱剑,首阳府都没有派个人为她奉剑的意思,以至于洗剑这么庄重的活儿,都得抓了壮丁才有人干。
简而言之一句话,有仇。
倒霉玩应吊打皓月,看似只是偶然路过无意的,实际上充满了私人恩怨。
礼官,祭祀,王族内务,大到选王,小到随身侍奉,王族的影子。
倒霉玩意儿是前代府君的第四个学生。
天分最好,排位最高,莲花台是府君选的,高这个王姓是府君定的,莲花台地基弄好,第一个进去的就是府君和他。
然而……
是的,这里有然而了。
然而这一代高姓王族入主莲花台后,首阳府安如鸡了小十年,却在最后关头倾家荡产的压了高玗,在宫斗前线疯狂舞人头,后来高珣问天礼成,高玗失势出走时,倒霉玩意儿还有俩师姐为爱走天涯,专门追他去了。
倒霉玩意儿天分最高,破坏力最强,前头下毒刺杀什么的不算,因为做这事儿的人太多,也不好确定哪一次动手的就是谁,但在问天礼成尘埃落定那天傍晚,气急败坏之下,假借能力之便潜入莲花台,在寝阁下放了把火,烧的那叫一个热闹。
然后罪犯本人在报社成功之后,心满意足的浪迹天涯去了。
皓月寻思着他在荒原好一阵了,警告,说大千岁没受伤,荒原人不长脑子才会觉得有机可趁。
哦呀。
倒霉玩意更欣慰的冲她笑,语气温柔,时代真的是变了,连你这样式儿的蠢货,居然也有了说别人不长脑子的一天。
你!
倒霉玩意儿抬头看天,自顾自说话,说你从小脑子不好用,也不用卡壳这么久吧?
等等。
他抬头,又响一声,其实我进荒原就觉得不对劲了,格萨尔穆勒调解水土,抬上天了四条大河,地下水系再丰,水量也不对,毕竟掘地三尺土壤是湿润的,她是不是仗着上泱剑在手,还偷偷抽了人家行省的地下水?
皓月炸毛:你胡说!
啊,倒霉玩意儿一看这个反应明白了:做贼心虚?
皓月:你!
隔壁俩行省修运河,从泱河源头引水,泱水才是真正的天水,要引流向西,得依靠上泱剑切分地界,摸了摸下巴,高珣是不是还跟人家收费了?
皓月:……
果然收了,按刀还是按年?
自问自答:斯图西也不是个傻子,按刀收她怕是拿切豆腐的力道挥剑,没个百八十下绝对不会切开地障,果然还是按年收吧,她切开地障后,斯图西维持缺口。
抽人家的水,再把水卖回去,收过一遍年费,运河过境收税。
欣慰的叹气,还是和过去一样不要脸呢。
你!
他俩说的是京畿官话,正音,和荒原上的各方土语,以及土语和地国正音结合后诞生的本地官话差异颇大,没几个人听懂,只是安静的等着,图一勉强听懂了几句,发现他是在骂人。
阿卢却觉得他和皓月说话之后,气场平和了不少,最起码脑壳没病了。
男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侧头看他,阿卢下意识往后一缩,后颈发凉,平和的眼睛,却比之前盖着兜帽说话时更让他心悸。
不敢抬头,因为男人还在看他。
皓月抬枪拦了一道,不悦警告:喂。
我什么都没想做,他抬手指图一,讨厌的是这个,我刚才和这位小朋友聊的还蛮开心的呢。
阿卢小心翼翼抬头,确定之前没感觉错,他的心情的确变得很好。
想,是因为和这个人说话了吗?
是喜爱吧,能和格萨尔穆勒说话,他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鬼,男人眯眼看他,你刚才想什么呢?
唉?
没什么,带点笑,总觉得你在想很失礼的事,说出来我听听,要是有被冒犯到,我好提前弄死你呢。
皓月,我警告过你了吧,这些人大千岁有用的——
有用?
挑剔的看他们简陋的打扮,和工艺粗糙的器具,虽然自己穿的也是一样矬,但眉眼之间坦然的惊讶,无形中便衬出了傲慢。
就这几个烂番薯臭咸鱼的,你跟我说有用?
皓月……
皓月憋着股气,愣是没法反驳他。
倒霉玩意儿出身京畿首阳府,其初代府君,是地君和地祇立下地契时的见证者,为前者捧书,为后者奉印,先侍神,后侍王,代代相传之下,几乎是列国之中搞封建迷信的第一把好手。
眼前这人虽然流亡近二十年,没再受什么正经教育,但毕竟曾是前代府君亲传的弟子,年纪最小,继承排位却一直最高——
——可惜的就是这人一颗红心向高玗,兢兢业业帮他排除异己,光下毒咒人就好几次,后来问天礼成,高玗出走,他气急败坏之下,还曾假借能力之便,成功潜入莲花台,在大千岁的寝楼后面放了把火。
姑且不论他当年造成的麻烦,单说业务能力,在座各位都是垃圾,他一个人能把这群野路子吊打上二十个来回还有富余。
见她语塞,倒霉玩意儿满意了。
受伤的事情瞒不住,因为天塌了,不瞎的都知道她受伤,天河下坠二十七丈至今没升回去,重伤未愈。
身边都是你们这样的蠢货,她也怪难得。
哈?
倒霉玩应说我是正大光明走过来的,说戒严,其实塞钱就放人,他们是希望她没事呢,还是希望蚂蚁趁机咬死大象?
皓月觉得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做人,张嘴就要挑拨离间。
如果五个人都觉得可以放他进来,那只能说明大家都觉得他能带来一些正面影响。
皓月是野人出身,因为战斗力过于彪炳被高珣捡回来的,八岁才开始学做人,十岁将将学完说话,不参与脑力劳动,遇上事儿了就开会,开会她就走神,投票的时候随一随大流,至今没有出现过大问题。
不对,不是九个人,是八个了,把人送完,等会儿还要开会投票,决定二五仔到底怎么死。
说大家一起走。
阁楼下遇到乌鹊,倒霉玩意儿抬手,哟,鸟哥。
乌鹊看了看他,眉头一皱,跟脏了眼睛一样迅速移开,看皓月。
皓月察觉到了一咪咪询问,摊手表示和自己没关系,这人是自己冒出来的。
乌鹊抬头想说滚,看到他腰间的金珠,首阳府继承者的标志,考虑到业务能力,选择沉默,转头走了。
倒霉玩意儿看着他的背影说:无礼,血是脏的,人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皓月说你羡慕嫉妒恨就算了,人身攻击过分了嗷。
我,羡慕他?
死全家,跪着活,吃土,满身血疮,长大了一身疤痕,穿衣服连脖子都不敢露,只有脸能看。
我,羡慕他?
皓月刚入京畿时住莲花台,挨了他不少打,害怕成习惯,怂。
但看人靠直觉,就显得很有对比经验:蚌珠儿日常diss鸟哥就是这种眼神这种语气,她说是因为羡慕嫉妒恨。
毕竟鸟哥叫了乌鹊嘛,这么招人恨的名字,挨两句骂怎么了?
皓月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招人恨,毕竟她被捡回来的时候,高珣就已经是高珣了,这个可以翻译为【东宫太子】的词,既是她的封号,又是她的名字。
但在高珣正式问天礼之前,珣这个字都是不能用的。
小时候随她妈住,其人野心勃勃偏偏病入膏肓,哪怕一天要吐八升血,依旧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殚精竭虑的想要争大位。
那会儿老地君仿佛身体不太利索,都传言说储位之争即将开始,这妈简直踌躇满志,女儿年满三岁了都没给起大名——
——她就等着公布封地后,宣布的下一代王姓呢!
为了替自己的争储之旅讨个好彩头,她甚至暗搓搓的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个同国号谐音的小名。
地国其实也不叫地国,人家大号叫百阙。
按照一代地君修一座宫阙、目前已经传到三十二阙的传统来算,【百阙】这词,大概是个和秦始皇那个【二世三世乃至万世,传之无穷】的愿景一样,是个包含着封建王族朴素情感的美好祝福:
他们希望自家千秋万代来着!
百阙之国。
百阙之子,百阙儿,白雀儿
官面上叫高白雀
他不是第一个九方卫,但是她自己挑的第一个,然后给了他一个名字,允许他叫乌鹊。
白雀,乌鹊。
敢情就他是大千岁认定的影子,我们都是裁缝铺里买东西赠送的呗?
大千岁买到第一样都在意,买过两块水红玉——
真的有水红色的玉吗?
蚌珠儿嗤笑有水红玉也不是路边摊买的着的那就一大理石染色的,甭管是不是个垃圾,因为第一个所以留下纪念了,对乌鹊也一样,他是第一个,就是最高价的纪念品,说想要个新名字她肯定会给,大千岁就是这么个脾气,那乌鹊自己呢,他也没轻没重的,让他叫乌鹊他还真就敢把这个名字认下来吗?
哦,现在他得了便宜,挤兑的首阳府那正儿八经给地君当影子的人都没地方站了,还不准旁人酸一下了?
一张艳如桃李,但我弱我有理的晚娘脸。
回忆打断,发抖,抬眼看去,倒霉玩应眼神发疯,蚌珠儿嘴里那个应该给大千岁当影子的人就是他。
她第一次见倒霉玩意儿,就是在莲花台的后殿。
后来打不过他主要是第一印象过于深刻,潜意识的怂泄了心气儿,侧脸看他,皓月的相信来自于对比,通过蚌珠儿日常阴阳怪气看出他在阴阳怪气乌鹊,还因为第一面就见过名为嫉妒的眼神,所以才知道他在嫉妒。
如果是恨不得以身相代,那分明是在意大千岁在意的要死,不用担心他伤害高珣。
上阁楼。
珠光宝气,外面普通内里精致的描写,骄奢淫逸并且热衷享乐的王族们。
倒霉玩意儿说这里适合瞎子住。
拐弯,看到坐在长榻上的高珣,格萨尔穆勒。
太阳。
图一惊呼,阿卢出汗打寒颤,倒霉玩意儿看到她的时候笑了一下。
看样子没死啊……
皓月死亡视线。
他不在乎,继续东张西望,嘴巴里不自觉的吹口哨,然后觉得不太对,发现架子没有,案几没有,脚搭子没有,花瓶没有,落地灯架也没有,除了精致的软装,硬装修居然是个零?
一条长榻倚着个人,阿卢觉得有她在就蓬荜生辉了。
想跪下。
结果倒霉玩应大怒,头发都气的竖起来了,这屋子是给瞎老太太住的吗,大步向前,你死都没有死,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瞎了?!
皓月怀疑放他过来的人背叛了,乌鹊也是背叛者,准备同归于尽,多一秒钟的额外反应时间都是好的,结果高珣蹭着指背捏住他手腕,咔嚓一声捏断了,然后往前一扯,猛的一揪又一推,肘关节和肩关节同时脱臼,一手刀砍到他颈侧斜方肌上,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回神时脚下不稳,单膝跪地。
穿着软底布鞋的脚晃了晃,顺畅的踩住膝头,向前倾了倾身子,轻佻的用三只捻住了他的下巴,下一秒就把下巴揪下来,侧头望皓月:叫的是巫祝不是流莺,怎么还有上来就投怀送抱的?
余兴节目吗?
皓月谨慎观察,发现符文波动消失了,倒霉玩应眼里的震惊也是真的,他真的被制住了,顿时放轻松,叹了扣五大三粗的气,您吓死我了!
意识到她听不见,踩地走上前,靠震感认人,没抽她,把被掐住的倒霉玩应往边稍了稍,挺腰跪下,执起大千岁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喉结上,以尽量缓慢的速度清晰到:
不,我们没有准备余兴节目,这个讨厌鬼是自己送上门的。
你!
皓月不鸟他,剩下一共三十一人,全部都在待命,侧头看见金杯是空的,顺嘴又说乌鹊摘浆果去了,果汁很快会到。
高珣摸着她的脖子嗯了一声,好笑,有多怕我毒死啊,折腾久了,渴死我才是真的。
松手,皓月退步起立,她躺回去,像捏着条丝巾一样,举重若轻的把倒霉玩应往右揪了近半米,匍匐间膝盖撞到长榻的立柱,嗑出咣当的一声闷响。
“嗯。”
在他下巴上捏出了手印,皮下出血,下颌骨都要裂了,意识到皓月靠讨厌鬼这个词让高珣发现了他是谁。
不对。
你居然把我忘了!?
尾音未尽,下颌骨上的手卡着声调的韵节往上一送,他不受控制合嘴,顿时吐出了一脸血,咬的不深只在舌尖一点,但力道大的基本等于两断了。
血渗进喉咙,咳嗽,还有落在她手背上的,高珣啧了一声,想不起来该怎么说话那就不如一直沉默,你看看,擅自张嘴,害人害己呢?
手脏了,直接在他脸颊上蹭掉,松手时给了个前推的力道,直接把他扔在了榻前的地上,招皓月,把他拉到那边去,地上的血弄干净。
皓月:……
皓月满脸都写着开心,嘴角疯狂上扬,甚至想使坏,比如说一句他还手怎么办?
她小时候挨打大千岁又不是不知道,在你妈面前不存在丢脸,彻底止住他,比如那上泱剑插进他心口,彻底封死,皓月见过被吊起来的七八十个呢!
倒霉玩应看了她一眼,可以还手,但因为是她吩咐的,顺从的被拉到了一边。
嗯?
高珣转头,双眼没神,落地的动静这么闷,是屁股的着的地吗?
啧,谁让他坐下了,下半句像是对倒霉玩应说的,你在首阳府学了十七年,结果连面见地君怎么跪都忘了吗?
怎么会呢。
倒霉玩意发狠一咬,呸的吐出一截断开的舌尖,满胸前血的笑着抬眼看了看她,端端正正三叩首,叩完了死皮赖脸一笑,可惜了你也看不见。
皓月:……
她看不见也就只是你白磕了而已她能有什么损失?
怀疑自己被说笨说多了,才会觉得自己真笨,觉得是个人都能从智商上碾压自己,倒霉玩应流浪十多年,现在明显脑子有坑啊?
那边厢,高珣果然已经转头,又聋又瞎直接空大,冲着阿卢的方向招手。
过于自信了,倒霉玩应想说你曾经是神,但是被自己人背刺,戒备这么严,又没伤,皓月和乌鹊对你伤势的认知完全不一样,虚了又实,实了又虚,你都会害怕了还觉得他么都是狗吗?
结果阿卢激动的小声惊呼,飞快上前跪下,血皓月的样子,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十秒钟内红城了一颗番茄。
打招呼,不敢,介绍自己,怕说错话,想过的介绍词全忘了,看着她像是看到自己追逐的太阳,除了瞎激动理智归零。
倒霉玩应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他去莲花台见储君那天也是那样,我是你的影子,我辅佐你,我是最强的哪怕年纪最小,我为你奉剑一生。
结果对方看了他一会儿,平平的歪了下头,走了,为什么没和我打招呼呢,不说话吗,不需要信物吗,其实我准备了礼物的,她五岁就拿到上泱剑了,不需要我帮忙洗剑吗?
忧心忡忡出门,才知道她选了他木头人一样的大师兄。
哑巴抱着上泱剑,手里捏着一个莲花台印记的木盒,看到他欲言又止,大家神色怪异,倒霉玩应觉得自己的世界被弃若敝履不说,还被轻飘飘的踩碎了。
传闻是他认可高玗,而且早早有联系,大千岁才不要的,还拿出了他傍晚会在附近的证据,仿佛是他先嫌弃她的,其实他知道,他是真的被她弃若敝履的那一个。
生气,气的心口疼,眼前已模糊。
皓月条件反射打哆嗦,低头戒备,发现他身上漫出一股黑烟,直接后退,这是二号要出来了。
果然,黑烟飞速消散,影子变的很黑,低笑,满不在乎的一屁股坐回去,恹恹的接手,跟不知道疼一样疙瘩了半天。
抬眼看那边,高珣敏锐的转头看他。
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说话间舌头长全了,嘴边的血舔回去,不好吃还呸出来,叹气,他和我不一样,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爱你,伤害一个爱自己的傻子忍心吗?
他觉得高珣肯定会说忍心,然后另一个自己会更难受,说不定会躲起来哭,顿时期待值满满,结果一抬头,愣住了。
环视四周,空间不大,但是敞亮,生气,你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瞎了!?
意识到她没听见,不止瞎,你还聋了?
高珣寻思着是怎么回事?
刚才就喊过一遍了,现在又来一遍,离了聋瞎俩字你是不会说话了是吧?
何况比起聋瞎——
大千岁想起贡伊娜恶狠狠击在自己手臂上那一下,耳畔噔噔噔噔噔,眼前红屏进度条,还有个小花打转。
能看清图形辨别颜色绝对不是瞎了,我这撑死了叫鬼遮眼!
抬眼看那边,高珣敏锐的转头看他。
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说话间舌头长全了,嘴边的血舔回去,不好吃还呸出来,叹气,他和我不一样,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爱你,伤害一个爱自己的傻子忍心吗?
他觉得高珣肯定会说忍心,然后另一个自己会更难受,说不定会躲起来哭,顿时期待值满满,结果一抬头,愣住了。
环视四周,空间不大,但是敞亮,生气,你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瞎了!?
意识到她没听见,不止瞎,你还聋了?
高珣寻思着是怎么回事?
刚才就喊过一遍了,现在又来一遍,离了聋瞎俩字你是不会说话了是吧?
何况比起聋瞎——
大千岁想起贡伊娜恶狠狠击在自己手臂上那一下,耳畔噔噔噔噔噔,眼前红屏进度条,还有个小花打转。
能看清图形辨别颜色绝对不是瞎了,我这撑死了叫鬼遮眼!
其实皓月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千岁受伤的事瞒不住。
荒原广袤且气候多变,其人大多逐水而居,地下水系一旦改道,沿途城池就跟那棋盘上卡住的棋子一般,分分钟由黑变白,连城带人死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