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兕说到动心处,抹了把泪,又道:“只是玉德,我走之后,好生伺候母亲,别惹母亲生气,不然,姐姐就是榜样,若是想得起我这个姐姐,替我多照顾父亲一些,你三姐姐是个好人,这件事,与她无关,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把母亲放她那里的绣屏,趁我不备,放到灵犀园了。咱们母亲要是没起害人之意,这绣屏便是我在灵犀园,又能怎么样呢?”
面对玉兕的反问,二人皆无话可说,玉兕继续娓娓道来:“我如今也不怨别的,只怨自己命苦,这十几年,到底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外人看着,都说咱们梁府最是良善,待咱们这些庶出,如同嫡出正脉一个样,内里的差别,谁又知道呢?我又言不得、语不得,我要早如玉梧那个傻丫头一样,和三姐姐亲热些,也就好了,可惜,我从小太聪明,太早看出这其中的不同,心里总是不服三姐姐,总觉得都是侯府小姐,凭什么她就众星捧月一般,而我们,却都是皓月旁边稀疏的星子一般。”
说到此处,玉兕苦笑一声,复又道:“算了,说玉梧傻,我才叫傻呢,倒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谁也不怨,只怨自己该糊涂的地方,太过明白;该明白的地方,又太过糊涂。玉德,三姐姐是周夫人唯一的血脉,在父亲面前,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她又不是男子,争不得爵位,你同她好些,父亲只会更看重你的。咱们家,只有你同玉祥两个,你要是还心疼你这个姐姐,便别争,只管自己读书上进,不要再管别的事。”
玉德见姐姐说得凄切,劝道:“姐姐,你别这个样子,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玉兕惨然一笑,道:“还能想什么法子,就这个样子吧。好玉德,听我把话说完。往后,但凡涉及阴私谋划的事,你一概不许参与。玩心计,玩手段,翠姨娘不是咱们母亲的对手,可是,任你在好的手段,也不能保证能够永不败露,所以,你不能参与,你一旦参与,父亲知道了,你就彻底输了,你只有走正道,去读书,去习武,将来无论是科考还是从军,只要叫父亲见到你的努力向上,你就有机会。明白了么?无论如何,千万千万不能参与到后宅的争斗中,我的好弟弟,一定记住姐姐说的话,答应姐姐,好么?”
玉兕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言语中全是嘱咐玉德的,半点没有想起母亲南蕙香。在她看来,没有对玉德,明说出:“母亲今日能舍了我,来日便能为了保他自己,舍了你。”已经是对母亲最大的情分了。说完这番话,玉兕再也不愿在这屋内驻留,也不顾玉德还想说什么,便飞也似的出了屋子。
南蕙香见女儿神情凄苦,心中也是万分难过,她虽有意拿玉兕顶罪,一则,是三人中只有玉兕可以舍,若是自己认下,自己的侯府夫人的位置就坐不住了,若是玉德认下,玉德便将彻底的失去继承侯府的可能,唯有玉兕,不过是被侯爷梁文箴打上一顿,罚上一回,也就过去了,哪里又真的会死呢?而另一方面,昨日玉兕在醉中所言,着实伤了南蕙香的心。
在南蕙香看来,玉德是自己母女最后的指望,凡事多紧着玉德些,也没什么的。而自己的哥哥,还有侄儿,是自己母女在侯府之外唯一的倚仗,多帮衬他们些,也没什么坏处,为什么玉兕竟不懂得这个呢?当初自己家里穷得过不了日子,自己不能看着父母哥哥就这么饿死,只能卖身侯府,做了丫鬟,后来,跟了侯爷,做了姨娘,自己家的日子,才一点点的好过起来,为什么玉兕就不能像自己一样,多替玉德想上一想呢?
南蕙香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同自己离心离德,她想借侯爷的手,叫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的厉害,可是,当她看到女儿一句句的嘱咐着玉德,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时候,那颗心终究还是软了。她顾不得玉兕的话中,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个母亲,她只看到玉兕,做为姐姐,在强压之下,终于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弟弟。
南蕙香开始纠结,就在看到一切开始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开始发展的时候,她开始纠结。她想要找到一个三全其美的法子,可是,她找不到。诚然,如玉兕所说,一开始就推说银坠儿那丫头没有弄清楚自己所要送的是什么,送错了绣屏,自己不过落得一个没有交代清楚的过失,最多,是有些莽撞的“怀疑梁玉杉”了,如果当时那样做的话,以梁玉杉的心地,未见得会攀扯玉兕。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除了能吩咐银坠儿的几个人中,挑选一个最不那么重要的人,担下这件事外,自己别无他法。
听着玉兕在不听的嘱咐玉德,有那么一刻,她想要脱口而出,说上一句,道:“玉兕,先别认,我们再想想法子。”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玉兕夺门而出,玉德在后面,看着姐姐,完全愣住了。
南蕙香见儿子这副模样,连忙焦急地道:“玉德,还愣着做什么,快追她回来啊。”
玉德一跺脚,道了一声:“是。”便也夺门而出。
却说玉兕一个人出了门,在外面伺候的锭儿,见小姐这副模样,只得三步并做两步的跟着。
玉兕并擅长走路,才出院子没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的。后着胸口,弯着腰,喘着粗气。
锭儿和玉德跟了上来,锭儿搀扶起玉兕。玉德在一旁道:“姐姐跑什么呢?咱们再想想法子。不可能没有办法的。便是真有一个人要认,也不能是姐姐你啊。”
玉兕抬起头,道:“我不认,还能是谁,别在说你三姐姐,她是什么人,我不你清楚,再说,这里面的道理,我也同你说了,真就是为了你,保住她,也比保住我强。”
玉德道:“我不用她保,也不用你保,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姐姐,她便是有父亲看重,也不及你的。我怎么可能依靠你,叫你为了我,为了母亲,受这苦楚呢?说真的,如果,不是姐姐你这样说,我真想叫银坠儿那口里没实话的贱人先改口咬死梁玉杉,再活剐了她。可是,姐姐既然说了,那玉德便再也不会同三姐姐为难。也怪玉德早先自做主张,方才,要是顺着锭儿的话,往下说,就好了。”
玉兕看着同自己一条心的弟,哭了半日的她,眉眼音,终于露出了笑容,不是那凄惨诀别的苦笑,也不是那嘲讽的冷笑,而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笑容。
玉兕对玉德笑道:“玉德,咱们别在这里说了,到姐姐的灵犀园去,好不好。”
玉德点点头,道:“好。”
三人一行走,玉德一行劝,道:“姐姐,你别同母亲吵了,好不好,刚才你这么跑了出去,我都吓傻了,还是母亲叫我出来追你的呢?”
玉兕道:“是么?我知道了。我是真的不想吵,身份在这里,不管我有多么的占理,说出去叫人听了也是我理亏,我又吵个什么劲儿呢?可是,玉德,我们女孩儿家,一辈子就那么一件事,我实在不服,凭什么就叫她这样左右。”
玉德道:“姐姐,有玉德在,就是将来母亲给你择婿,不能十分如你的意,也不会叫人欺负了你的。”
玉兕道:“我就不服,我这半辈子,没有一件事,是如我意的,这件大事上,我偏要如我的意。”
玉德摇摇头,笑得不知其意。
一时到了灵犀园,玉兕遣走了别的丫头,只留下锭儿伺候自己和玉德。
玉德道:“刚才,到最后,是锭儿说和银坠儿有过争执,以致银坠儿恨上了咱们。”说着,一拍手,道:“这件事,也怨我,当时,把事情打断了,一味去跟三姐姐歪缠了。都是我不好。要不然,这会子,怕是都完事了。”
玉兕道:“眼下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怕再晚上一两日了。”
玉德忿忿道:“就银坠儿那贱婢,我怕她到了明日,指不定又说成什么了。”
玉兕微笑道:“这倒不怕,凡事事不过三,她昨日咬了三姐,今日咬了我,明日要是再反口,你觉得还会有人信么?咱们越发不用管她了。只是叫锭儿把她的话说利索了,中间别再出了岔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玉德道:“三姐为人,要真如姐姐所说一样,那么,纵然这个谎扯得假些,她也不会再追究了,毕竟,锭儿的话头,可是她引出来的。咱们两下子之前闹成那个样子,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帮咱们。只要别太假了,也就能糊弄得过去。只是,两件事,一个是梁玉杉是不是真如姐姐你所说一样,再一个,昨日我在大伯母院子外,见到了金环儿进去了一刻,又出来,看她的样子,又是事情办成了的模样,怎么今儿一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如果不是梁玉杉,又会是谁?”
玉兕笑道:“这还用问么?就是咱们那位好母亲,你也不用再猜测别人,那金环儿去传的话,就是叫她咬我,保你和母亲。”
玉德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玉兕道:“怎么可能不是这个样子,母亲历来是凡事紧着你紧着娘家,我排在最后,只是,我没想到,她这回会把我舍得这么干脆,我更想不到,我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
玉德刚要劝说,只听门外有黄莺的声音,道:“四小姐在里面么?我们小姐叫奴婢送杯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