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光景,最是怡人,没有夏日里的暑热,也没有冬季的肃杀,瓜菜已熟,草木未凋。在这个还算太平的年景里,这一年,又是无蝗无灾,城外的土地,较往年每亩地也多打了几十斤粮食。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欣悦的消息。城外的佃农,在交租之外,还能再多留一些粮食,来年,或者不至于一到夏秋之交,青黄不接时,便打饥荒。地主、富户自不必说,便是城中负葛担柴,买东卖西的,也能感受到,赚钱比往年更容易些,米价比之前更容易些。
而在梁府以内,却是有喜有忧。自那一日,侯爷梁文箴几乎挑明了妻子南蕙香,与女儿梁玉杉的算计后,府内算是安静了些日子。
南蕙香每日里当真是在吃斋念佛,至于暗地里,又有什么安排算计,就不得而知了。经此一役,她损兵折将,女儿离心,对她而言,不喾于一场沉痛的打击,这样的打击,叫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况且,眼下,也不需要她再动,以前所下的功夫,还没到收的时候呢。
而梁玉杉,每日里除去大部分时候在睡觉外,醒着的时间,便同玉兕聊聊天。
却说自那一日后,玉兕每日间熬些养胃的粥,来奉与玉杉。经过那一件事,玉兕对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敢太过信任,是而,转身投向了玉杉,每日侍奉,比之丫鬟尤甚,每日里,在凝绿轩中所待的时间,竟比在灵犀园更多些。
面对这样的庶妹,玉杉也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无心贬低玉兕,可是奈不住玉兕这般自轻,每每奉劝玉兕不要再在自己身边侍奉,玉兕反而如同一只被惊吓到的老鼠一般,渐渐地,玉杉也就不再深劝。况且,玉兕的粥,确实很合胃。
这一日,玉兕的正喂在给玉杉喂着些百合莲子粥,黄莺进来道:“姑娘,侯爷带着程太医过来了。”
玉杉道:“这回倒好,赶上我这时醒着了。黄莺,你待四小姐躲上一躲,别碰见了。”
黄莺连做一个“请”的手势,要引玉兕出去。
玉兕道:“姐姐,我也想听一听。”
玉杉笑道:“你又听不懂,又听什么呢?”看着玉兕的那委屈的小脸,玉杉道:“罢了,你同我在一处吧。黄莺,放下帐子,请程太医进来吧。”
玉杉、玉兕姐妹躲在帐子里,仿佛再做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一样,相视而笑。很快,便听程墨山的声音道:“肯请小姐赐下脉来。”
玉杉从帐中伸出了手,黄莺上前,帮玉杉将手放到脉枕上,又放上了丝帕,程墨山方将自己的手指搭在玉杉的脉上。
程墨山仔细地辨认玉杉的脉,近来,他听说江湖之中有一副毒药,中毒之后,便是贪睡懒动,行动迟缓,可脉搏上,却又与常人无异,如今看来,梁三小姐倒是像中了这个毒的样子。
他替玉杉诊了脉,又问黄莺道:“你们小姐这几天比之前又怎么样了?”
黄莺道:“四小姐经常过来给送些粥,小姐吃得倒还合胃。只是三小姐依旧贪睡得很。倒是没有其他症状了。”
程墨山又问:“我记得这屋里有位云姑,她还在么?”
黄莺道:“今儿初一,云姑出去采买东西去了。”
程墨山点了点头,道:“这样吧,小姐的病情,我先回侯爷去了。”
黄莺带程墨山到了外间,一直在外间等侯的梁文箴道:“砚冰,她怎么样了?”
程墨山道:“回侯爷的话,这几天,程某一直在四处寻访。谁知,那一夜,程某家中遭了盗了,程某竟从那贼子口中得知江湖上有一位毒药,用过后,便是小姐这个症状。”
梁文箴微一皱眉,道:“竟真是中毒了么?那么砚冰,你可知道这毒的解法?”
程墨山道:“解法倒不难,只是,只是,不知道侯爷府上可能找得到认得出穴位的女子?这副药,叫九香断魂散,中了这个药的人,汤药,丸药,都不管用,唯有针灸可解,这个,程某便不好施为了。倘若侯爷找到懂穴位的女子,那便不难了。”
梁文箴道:“这个也不难,三丫头身边的云姑,之前在江湖上闯过,问问她就是了。只是,这三丫头身上,怎么就中了毒呢?这深宅大院的,她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外人。”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女子“呵呵”的笑声。
梁文箴道:“谁这样没有规矩。”
便听里屋玉杉回道:“父亲,是我同四妹妹在一起呢。我们现在能出去么?”
原来那程墨山从里屋出来,玉兕从帐中出来,叫玉兕看到一个背影,玉兕低声叹道:“我原以为程太医,医道精湛,得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老郎中呢,没想到,竟然是个年轻公子。从背面看,就是这般潇洒,只不知道一张脸长得什么模样。”
玉杉打趣道:“他原给你也看过病,难道你没见过他么?”
玉兕摇摇头道:“没有,姐姐您也知道,咱们家的规矩,我怎么可能见过他呢?难道姐姐见过么?”
玉杉笑道:“我当然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可是声音总是听过的,听声音,也该知道,他年纪不大了。”
玉兕道:“我不像姐姐这样耳音好的。要么,姐姐,你隔着门,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玉杉白了一眼玉兕,没有说什么,倒真的凑到门口,听外间在说些什么了。
玉杉凝神细听,玉兕凑到近前,道:“姐姐听到什么了么?”
玉杉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玉兕又问:“程太医说什么了?”
玉杉推了一把玉兕道:“你再说,我便将你推出去。”
玉兕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我不信,我在里面,你靠在外面,只不定谁把谁推出去呢。”
玉杉笑道:“是么?”便要上前推玉兕。
一时间,二人竟在屋内嘻笑起来。
一时声音大了,倒叫外间屋听到,梁文箴便问:“是谁。”
玉杉便从实说了,又问能不能出去。
梁文箴道:“你这会儿倒醒着?行了,出来吧,正好谢过程太医。他给你找到医方了。”
玉兕轻推玉杉道:“父亲叫你出去呢。”
玉杉回头白了一眼,朝门外朗声,道:“父亲恕罪,女儿蓬头垢面的,况且内外有别,不便见外客,还望程太医恕罪。程太医活命之恩,在此谢过太医,只是不便面谢,还望太医海涵。”
说罢,得意的看了玉兕一眼。
程墨山也对梁文箴道:“侯爷不要为难小姐了。叫小姐好生休息吧。”
梁文箴道:“那好,砚冰,你同我到书房饮茶。”
程墨山道了一声:“是。”
到了梁文箴书房,梁文箴道:“三丫头那边真的不要紧么?”
程墨山道:“如今,也只有试上一试了,江湖中人很多东西都是出于医书之外的,或许依他所说,真能解了三小姐眼下之厄。”
梁文箴问道:“不知那人有没有告诉砚冰贤弟,那毒通常是怎么下的么?”
程墨山道:“这个,拒那人所说,倒不需要下在饮食里,衣裳、被服、帐子、荷包、香囊、脂粉、头油,只要是能触碰到的东西,都能的。”
梁文箴道:“要在饮食上,倒还好查,这样大的范围,倒是不好查了。”
程墨山道:“不知道小姐的衣裳浣洗的时候,是就在园子里,叫丫鬟们浣洗,还是另外拿到外面去呢?”
梁文箴道:“寻常衣裳都是丫鬟们,冬天大毛的,再有几件贵重些的会拿到外面去洗。不过,现在,又没到穿那些的时候。”
程墨山道:“那荷包、香囊、床帐、被子,差不多也是一样的了?”
梁文箴点了点头,道:“砚冰,我现在要是把她用的脂粉,都拿过来,你能看得出么?”
梁文箴道:“胭脂水粉类的,我不大懂的,不知道府上小姐们用的脂粉是采买来的,还是请人制作的?要是采买来的,倒还能拿着,到买来的铺子,请掌柜的验验是哪里的。”
梁文箴道:“倒是采买来的。是哪家铺子,我倒不太清楚。”
一旁一直伺候的雪浪道:“咱们府上给小姐采买的,都是明华楼、宝云轩两家。”
程墨山道:“那敢问雪浪姑娘一句,要是有用完了的胭脂盒子,通常都放在哪里呢?”
雪浪道:“这个,也没什么用的东西,大概就随手叫婆子们扔了罢,别说小姐们,便是连我们这些丫头,都不太在意这些的。”
程墨山道:“这倒不好办了,小姐的毒总要到有个半个多月之前,要是真放到胭脂水粉盒里,怕是已经找不到了。”
雪浪道:“这倒不至于,府里给小姐备的胭脂香粉,虽是每月都有供奉,却是轮换着颜色香气的,真要说都等用完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呢。程先生您看,要不要奴婢去三小姐那把上个月新打开的胭脂水粉都拿过来。”
程墨山道:“有劳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