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山道:“这倒不必,这珍珠虽不大合用,料总是足的,不知道小姐当日出了多少银子?”
玉杉笑道:“这个得等我回去问问的,我仿佛听说,她直接将母亲当日娘家陪嫁的庄子,典卖了一处。”
程墨山道:“没想到小姐为这一万副行军散,竟至如此。”
玉杉笑道:“能以一处田庄,换南疆平靖,妹妹想必是知足的。”
程墨山道:“小姐的气量,程某自愧不如。”说着,往京城方向遥拜。
玉杉连道:“程太医莫要如此,程太医一介文弱书生,能跟随大军前往南疆,也是令我们钦敬的。”
二人还要再寒暄,只见一个小兵过来,对三人道:“蒋将军、程太医,梁公子,大帅点将了。”
蒋凯还看了看玉杉、程墨山二人。
玉杉笑道:“看着我做什么?快过去啊。”说罢,又对那小兵道:“是在主帐,还是在父帅帐中?”
小兵道:“在主帐中。”
程墨山将药包好,三人一同回到主帐。
又隔一日,玉杉重又回到主帐之中,依旧是这些人,只是多了一个璟王,更叫她有些局促不安。
誓师的话,说了许多,玉杉听得有些无趣,但是看着热血沸腾的众人,却也燃起了斗志。
将帅间的话说完,便是三军开拔。璟王自有侍卫保护,有马车可乘,众将官便都骑着马,程墨山也在杜威的护持下,骑上了马。倒是玉杉,只得替梁文箴牵马。
不是急行军,速度并不算快,饶是这样,不过半个时辰,玉杉就觉得两腿发胀,脚底生疼,却不敢说出。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
大军停了下来,开始埋锅造饭。玉杉找了个无人的地方,脱下鞋子,将脚扳到膝上,只见脚底上铜钱大小的血泡,便拿针挑破。又拿了些干净的纱布垫上,才又穿上鞋子。
玉杉又将另一只脚扳起,如法炮制。
刚挑破血泡,只听身后一个悦耳的声音道:“你不惯走路?”
玉杉吓得一怔,连将脚伸在鞋子里,不及穿好,只是趿着。转过身,竟是璟王,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玉杉连低着头,羞涩道:“污了王爷尊目,王爷恕罪。”
璟王温然道:“这不算什么的。本王坐了一上午的车,颠簸得难受。下来走走,不想遇见了你。我原以为,本王在车厢里,也不通气,又无聊,已是难过。没想到,你的脚都破了。”
玉杉道:“除去几个将军,那么多人,都是走的,他们的脚不知道又有多少泡呢。不说别的,便是程太医,他虽骑马,小子昨日看他的样子,竟是不会骑马的,只怕他这会子,也不好受呢。”
璟王道:“你终是与他们不同的。梁侯爷也不给你匹马。”
玉杉道:“小子无职无位,跟随大军本就是为了侍奉父亲的。哪里又敢骑马呢?”
璟王道:“梁侯爷就是太谨慎了。其实,以梁公子的身份人品,跟着大军走上一趟,回来便也能有个一官半职,便是此时给公子一匹马,旁人又能说什么?这样吧,若是梁侯爷太过讲规矩,不肯照料你,你给我传个信儿,我去同他说。”
玉杉道:“不敢劳动王爷。况且小子的马术也不比程太医强多少,真给我匹马,倒还不如就叫我这般跟着走呢。”
璟王笑道:“昨儿我还觉得,你不像你父亲那般古板,没想到,今日看了,竟真是一样的人物。”
玉杉道:“小子初入军中,不敢逾矩。”
璟王道:“真无趣,你像昨日那样多好,怎么今日便成这样了,可是梁侯爷昨日嗔怪你了?”
玉杉道:“哪有的事,小子昨日也是这番话,今日也是一样,不知为何,在王爷听来,却又不同。”
璟王道:“这会儿有点昨日说话的意思了。好了,本王也散过心了,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
玉杉道:“王爷有命,小子奉陪。”
璟王笑道:“如此甚好,一会儿,我叫人传你到我车厢里去。”
玉杉心中对璟王的邀请只觉奇怪,本能的驳道:“王爷是监军,家严是主将,小子不该在王爷面前多待的。”
璟王苦笑一声,道:“由得你吧。”便转身带两位随从回去。
其中一位随从,却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玉杉一眼。玉杉心头一动,想向那人询问几句,便连向那人伸手,那人向着太阳一指,又摆了摆手。
玉杉不解其意,一脸茫然,只见那人,又将头枕在手上,闭上眼睛。
玉杉依旧不解,只得苦笑一声。
那人怕耽搁得久了,被璟王发现,只得转身也走了。
玉杉既已答应了一同回去,虽不愿跟得太近,也不敢跟得太远,便穿好鞋子,不远不近的跟随璟王三人回去。
离大军越来越近,一股饭香传来。
玉杉找回梁文箴的帐篷,梁文箴道:“一眼没看见,你又哪里去了?”
玉杉道:“脚上起了两个血泡,便找没人处挑了。”
梁文箴道:“下回别一个人离开了。”
玉杉道:“是。”
当文箴一指桌上的粗瓷碗,道:“给你留的,吃吧。”
玉杉端过碗来,只见一碗杂粮饭,上面还盖着一块锅巴,里面又夹杂着不知名的菜叶还有些许肉沫。
玉杉道:“爹,您用过了?”
梁文箴道:“用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玉杉用筷子扒拉了一筷子饭,道:“好香。打外面回来,就闻到了这股子香味了。”
梁文箴笑道:“在家里,什么样的好吃的没吃过,怎么这样一碗饭倒馋成这样了?”
玉杉一边扒拉着饭一边道:“在家里饱食终日的,也没个事干,最多就在花园子里转转,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觉得饿,自然常没胃口。今儿走了大半天路,自然饿了。”
梁文箴道:“吃慢些,别噎着。”
玉杉笑笑,扒拉饭的速度多少慢了那么一点。
正说着,只见杜威进帐,道:“侯爷,王爷叫人来问,行军路程急么?要是不急,今日便走这半天吧。”
梁文箴道:“路程倒不算急,只是早到一日,便能早一日与当地驻营兵合一处。不过今日头一日,王爷既然累了,那便叫大军歇上半日,明日再赶路。”
玉杉问道:“爹,今日只走半天,怎么同大家说呢?”
梁文箴道:“什么怎么说?”
玉杉道:“难道就同大家说监军嫌累,所以,大家放假半日么?”
梁文箴道:“根本就不用说。这么长的路,往后每天多走一里地,就把今日这半天补上了。”
梁文箴口内虽如此说,可是实际上,心里也是打鼓,行军不是算数,只凭数字就能断定要走多久。多走一里,可能便没有安营之处,便又要再多走十几里。有时为了找到安营之处,行军到半夜也是有的。又有时,为了修整,只走半日路,也是常有。只是这样的事情,玉杉不懂、璟王也不懂。
却说玉杉心中,却对璟王殿下起了轻视之意,却又不敢声张,只是悻悻地。一个人,摆弄着剑穗。
梁文箴看出玉杉的无聊,道:“昨儿就没睡好,今儿既然不走路了,你睡上一觉吧。”
玉杉摇摇头道:“睡不着。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再带本书来的。”
梁文箴随手将一本书扔到玉杉怀里。
玉杉接过,见是自己那册《六朝诗粹》,笑问梁文箴道:“爹,行军路上,您怎么还带着它呢?”
梁文箴道:“当日,在你五妹那里,看到这本书,就拿走看了,谁知一直乱七八糟的事没断,就一直没看完。说来也有趣,当日在她那里,看到的便是《木兰辞》。没想到……”
玉杉道:“这倒是有意思了,莫非是有什么预兆么?”说着,便又翻到《木兰辞》那一页,看到“将军百战死”,又看到旧日所写的笔记,当时虽有所唏嘘却不过是旁观者随笔点评,到如今,身在其中,再看到那些文字,只觉触目惊心。
玉杉阖起书页,口内只是喃喃地道:“不,不是这样。”
梁文箴看玉杉竟是被吓到的模样,笑道:“你怎么了?”
玉杉依旧战战兢兢地道:“爹,这一回,一定会一战成功,对不对?”
梁文箴道:“那是自然。”
玉杉道:“那就好。”
梁文箴道:“你倒底看到了什么,就吓成了这副模样?”
玉杉道:“将军百战死。”
梁文箴道:“那后面不还有‘壮士十年归了么?’”
玉杉道:“苦战十年,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梁文箴道:“蕞尔小国,一战而成,若是咱们行动得快些,说不得,你今年的生辰,便能赶回家中呢。”
玉杉生于腊月十五,此时九月初七,自京城赶到南疆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这样算来,打下南疆连一个月也用不了。
玉杉听梁文箴这样说,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梁文箴见女儿神情不再那么沉重,有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在‘对镜贴花黄’一句下面,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