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初时听玉杉满是愤懑地说什么要将那些造谣生事之人发到边疆,虽知玉杉愤怒也是人之常情,却还是起了戏弄之心,便顺着玉杉的话往下说,还说要禀报给皇帝。待听到玉杉后面又说出此法不可为的缘故,方歇了戏弄之心,当即对玉杉道:“梁兄说得有理。”
玉杉道:“殿下谬赞。”
璟王替提起小几上的小茶壶,斟了两杯茶,站了起来,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递向玉杉,道:“梁兄,小王敬你。”
玉杉接过茶来,道:“小子不敢,多谢王爷厚赐。”
饮过茶,璟王一反拉过玉杉的胳膊,道:“梁兄,还是同本王一同上坐。”
这样的速度,玉杉本可躲开,可是,她不敢同璟王相抗,只得被璟王拉到座位上。
坐垫很软,经过两天颠簸的玉杉坐在上面,却放松不下来,璟王就在身侧,这叫她很是局促。
璟王看出玉杉的状态,道:“怎么,坐都坐下来了,还怕什么?”说着,又斟了一盏茶,递给玉杉。
玉杉喝下了茶,茶是上好的闻林茶,采摘于数百丈之高的庐山之上,与旁的茶比起来,更为浓醇鲜爽,透出一股悠远宁静之气。这样的茶,从来只贡皇家,以玉杉的身份,也不过喝过那么三两回。
只是,如今这茶,泡在银壶斟在银盏里,沾染了金属的气息,味道变得诡异起来。
玉杉眉毛微蹙。
璟王道:“你怎么了,可是这茶不合口味,要么本王命人换一壶别的?”
玉杉摇摇头,道:“王爷用的杯盘碗箸皆是银制,那么小子斗胆向您说一句,这样弄,再好的茶,也喝不出什么味儿来,都是银子味儿。小子无知,不知道这样喝茶,又有什么意趣?”
璟王道:“这些事,你不懂得。你可知为什么宫里这些年只有我同太子兄弟二人么?”
玉杉听璟王提到宫中事,连起身跪下,道:“璟王恕罪,小子不知。”
璟王道:“你当然不知道了,其实,在我们兄弟二人之前,还有很多兄弟,只是,他们都没有长大,有的失足落了水,有的因为乳母被父皇母后斥责后,下毒毒死了,有的,宫中失火,不幸罹难。我的母妃最是胆小,所以,从小到大,我所用的器皿,便都是银制。”璟王娓娓道来,神情哀伤。
玉杉问道:“那太子呢?还有其他人呢?”
璟王道:“太子用膳,总是四五个人试过之后才用的。”
玉杉听了,心中有些迷茫,她原以为自己所处,已是万般艰辛,却没想到,太子、璟王,都是那样的艰难。她想要安慰璟王一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知道,那些人,一定是在为了皇位,可是,她所不明白的是,那些人,为什么要一再向皇子下手,一个个未成年的小皇子,因为将来可能登上帝位,便被人暗杀、谋害,活下来的,也都是战战兢兢。
玉杉想不明白,既然已经为了皇位而争,为什么要对这些小皇子下手,这样做,还不如直接对皇帝下手。一旦失败,谋害皇帝是灭门九族,谋害皇子,也是灭门九族,为什么他们不对皇帝动手,而是对皇子动手,难道,是那些人都太傻了么?
璟王看玉杉沉默不语,只当玉杉被吓到了。便安慰道:“你别害怕,如今,我也习惯这些了。”
玉杉听璟王说这些话时,一直在自称“我”而非“本王”,知他此时述说得真情实意,想要安慰几句,可是后来又自己陷入了深思。没想到璟王反过来却安慰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璟王笑笑。
玉杉道:“那么您放头油的瓶子,可是银的,随身用的荷包、帕子,乃至身上穿的衣裳的布料,可掺了银丝?”
璟王道:“这倒是没有。”
玉杉道:“可是王爷,您可知道,那些东西,都可能被人下毒么?”
这回轮到璟王沉默了。
玉杉又道:“王爷肯将这样的事说与小子,小子便也同您说些家里的事。这回舍妹之病,说是病,其实是中了毒,这毒就是程太医帮着解的。现下舍妹的毒虽解了,可是身子却还没有完全复原,只得在家中慢慢将养,现在家中是一点针线不许她动,一点书不许看,只许她每天吃饱了便卧床休养。那时程太医就疑心毒药是下在了胭脂头油里面。王爷您是男子,不像女孩儿家,要用那些胭脂水粉,不过梳头的头油总是会用些吧?”
璟王睁大了眼睛。
玉杉道:“我之前爱听些江湖典故,听人说,有那用毒的高手,下的毒药,非但银器测不出,便是最好的太医也测不出,而且,还有很多毒药,当时不会发作,等到发作都要十天半月之后呢。”
璟王道:“还有这样的事。”
玉杉道:“人心鬼域,谁又做得准呢?”
璟王道:“可是,本王同太子就是这样才长大的呢。”他又恢复了骄傲。
玉杉道:“小子一时信口胡说,王爷恕罪。”
璟王这才回过神来,见玉杉还跪着,连一把拉起,道:“你瞧,好好地说着话,你怎么又跪下了。来,快起来。”
玉杉站起身来,道:“王爷,今日天色已晚,您若没有别的事,便先告退了。”
璟王道:“你今儿就留在本王车厢里。”
玉杉道:“再不回去,家严会担心的。”
璟王笑道:“梁侯爷这是拿你当大姑娘了,还不许你回去晚了?”
玉杉心道:“我可不就是大姑娘么?”口中却只道:“王爷见笑。”
璟王一摆手,道:“回去吧。省得留下了你,梁侯爷明日该埋怨本王了。”
玉杉道一声:“小子告退。”退行了几步,方转身下了车。
下了车,未见杜威,玉杉只得一个人往回走。
回到梁文箴的帐前,恍惚见里面灯光未灭,便进了帐,只见杜威正伺候着梁文箴洗脸,玉杉笑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铜盆都带来了。”
梁文箴道:“都指你想着,咱们就寸步难行了。你倒是轻装简行,一点东西都不多带的。”
玉杉讪讪一笑,走到近前,就着水也擦了把脸。
杜威知道二人自然会有话说,便端了盆,出去了。
杜威离开后,玉杉道:“爹,您梳洗过了,孩儿伺候您宽衣歇息吧。”
梁文箴由着玉杉替自己脱下了外衣。
梁文箴道:“今儿别在地上了,我叫人又给你搭了床。”
玉杉这才看到,大帐的另一端也搭起了床,由衷地道:“多谢爹了。”
梁文箴躺在床上,道:“父子之间,何必言谢。”
玉杉坐在床上,新搭的床,比之家中不如,比之适才璟王车厢的主座,更是不可以道里计,不过,总是比昨天再地上要强上许多。
玉杉坐在床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若依古之贞洁烈女,此时自己便该砍去自己的手臂,以证清白。
玉杉不是迂腐之辈,可是这样被人拉扯,却一点也不能反抗的处境,叫她很是不爽。
需知前世,自己虽与南明礼暗通款曲,却一直到自己被父亲逐出了家门,都不曾与之有过肌肤的碰触,一切都要等自己同南明礼,在京城郊外定居,办了简单的“婚礼”之后,才真正的牵过手。
如今的璟王,算来才认识第二天,可是自己不能说璟王任何不好,璟王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只当是男儿,他这样拉过自己,说不上无礼,甚至反过来说,可以说是看重。
玉杉知道,倘若璟王知道玉杉是女子,那么他便不会触碰自己的胳膊。
然而越是如此,玉杉心中越是窝火。她不高兴,她不高兴她被人这样触碰,她更不高兴,她的不高兴言不得、语不得,不能说,也无处说。
况且,就今日璟王同自己所说,分明是对梁玉杉非卿不娶了。如今,璟王只当自己的男儿身,拉过自己的胳膊,将来一旦暴露,自己又该如何做人?
到那时,自己所要砍的,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
倘若璟王以此相胁,要自己只能嫁他,自己该怎么办?
倘暴露之时,自己已经嫁人,那又该怎么面对那时的夫婿?
倘若自己嫁人后,那时的夫婿因此嫌弃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一个又一个的怎么办,另玉杉挠头,她想来想去,似乎除了眼下便将胳膊砍了,便无法自证清白,而将来,除非一辈子不暴露,自己便只有嫁与璟王一条路可走了。
玉杉讨厌这种不能做主的感觉。
她宁愿断去一臂。
玉杉缓缓地抽出宝剑来。
躺在床上的梁文箴道:“杉儿,你要干什么?”
玉杉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道:“爹,如果我残了一臂,您会养我一辈子么?”
梁文箴坐起身来,道:“你这是又在闹什么,有什么话好好地说。为父替你做主。”
玉杉抽抽鼻子,道:“爹,我的胳膊被璟王殿下拉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