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在此之前,从未想到,有一日,太后会同自己一起逗弄孩童。如今看来,昨日一番折腾,到底没有白来。
太后又同玉杉说了许多闲话,方放玉杉离去。
离去时,已近中午,日头正盛,玉杉带着明玥,坐在辇轿上,宫人们执着遮阳用的伞,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回到坤元宫,玉杉打发人,往逸福宫去请了毛婕妤过来。
不管怎么样,到底毛婕妤才是明玥生母,纵使明玥同她并不亲昵,也应该叫她们多接触些才是。
不多时,毛婕妤来了,身后却还跟着安嫔。
见到明玥,毛婕妤尚未怎么样,安嫔倒是往前一步,抱着明玥道:“好明玥,母妃想死你了。”
玉杉冷眼笑道:“这是怎么了?明玥不过才在坤元宫住了一日,安嫔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安嫔抬起头来,眼中含泪,道:“娘娘,臣妾待公主这几年,自问比亲娘也不差什么,娘娘一来,便要要走明玥,臣妾实在是一时难以自持。”
玉杉笑道:“无妨,久了,也就习惯了。”说着,伸手抱过了明玥。
随即,玉杉冷下脸来道:“安嫔,这阖宫上下无数嫔妃,除却媛妃,便是你了。在旁人面前,本宫给你留足了面子,本宫希望你自己也给自己留些颜面。”
安嫔抬起头来,道:“臣妾如何不给自己留脸了?倒是娘娘,您这样带走公主,叫阖宫上下,看臣妾的笑话。”
玉杉道:“你只要立得住,宫里没人看你的笑话。安嫔,本宫是君,你是臣,本宫是正,你是偏,今日本宫没请你,你也不曾通禀,就这样,贸然闯进坤元宫,你想过后果没有?”
妃嫔没有通禀进了坤元宫,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当然,若是媛妃这样同皇后交好的,别说是坤元宫,便是她梁玉杉的帐子里,也是无妨的。
可是安嫔不行,梁玉杉若是认准了要公事公办,这件事,可以要她的命。当然,这样严苛的皇后,名声不会太好,可是镇南王府的贞佑郡主,向来是不在乎名声的,这个,她是早有耳闻的,不然,也做不出女扮男妆进军营的事来。
在此之前,安嫔并没有想到玉杉真的会同她疾言厉色地问话,她以为,这个皇后,在宫中一向慈和,早已忘记了战场之上的杀伐决断。
可是,皇后似乎并没有想一直那样绵软慈悲下去,昨日要走明玥,便是一个信号,今日,又是这个样子。自己为什么要同毛婕妤来坤元宫呢?不行,人常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服个软,叫皇后暂时放过自己。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玉杉说完那一番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安嫔。
安嫔打定主意,就势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对皇后道:“臣妾一时鲁莽,望娘娘恕罪。”
玉杉本也不打算真把安嫔如何,是而,只是笑道:“罢了,你来了,没人进来禀报一声,倒也不全是你的错。花枝,去看看,现在是谁守着坤元门呢。”
花枝道:“回娘娘,这个时辰,是小安子、小韦子两个。”
玉杉笑道:“再去问问,倘有私下倒班,咱不知道的,别冤枉了人家。”
花枝笑道:“是。”
玉杉看着跪在地上的安嫔,也不叫起,只招手叫过毛婕妤,道:“毛婕妤,你来替本宫抱着明玥。这小丫头现在还真有些沉呢。比过年时,又长了许多份量呢。”
毛婕妤笑盈盈地抱起明玥。
毛婕妤同明玥母女二人长得很像,都是圆圆的一张脸,大大的眼睛,浅浅的梨窝,很是喜兴。只是,明玥有些太过爱哭了。要说天之娇女,正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给摘去,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更不应该这样爱哭才是。
玉杉本与明玥在廊下乘凉,适才安嫔退了一步,跪在院中,这个时候,毛婕妤又在廊下抱着明玥。是而,这个时候,倒只有安嫔一人在烈日之下。
花枝回来的不快也不慢,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身形不高,又低着头,看着有些畏缩,想是猛然被皇后传唤,有些吓到了。那小太监跟花枝走到院中,低着头,安嫔跪在地上,便跪在安嫔妃身后了。
玉杉看了一眼,道:“下面跪的是什么人?”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立着的花枝道:“回娘娘,这是守门的太监,小韦子。”
玉杉道:“刚才不是还说有一个小安子的么?”
花枝道:“小安子今儿病了,有些闹肚子,安嫔娘娘进来时,小安子不在,只有小韦子一个人。”
玉杉笑叹一声,道:“唉,我说怎么样,要你多问一名没错吧,这要是没问,捎带着小安子也跟着打挂误官司,这岂不是冤枉?往后,不管什么事,多问一句。”
花枝恭敬地含笑道:“娘娘说得是,奴婢知错。”
玉杉笑道:“知错便好,倘或再犯,定不轻饶。”
花枝道了一声:“是。”便往一旁退了一步。
玉杉看着底下跪着的小韦子,道:“你叫小韦子?”
小韦子颤抖着道:“是。”
玉杉又道:“本宫很可怕么?你哆嗦什么?”
“没,没有。”
玉杉笑得更加灿烂,道:“没有?守坤元门的差事,你当了多久了?”
小韦子道:“回娘娘,二、二年了。”
玉杉道:“本宫还没入宫,你便在坤元宫,也是当老了差事的。你要是才来两个月,本宫也不恼你,这都二年了,还守不住个门,本宫要你做什么用?”
小韦子听得出玉杉的恼意,知道自己今日极难善了,只哀求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玉杉道:“本宫是要饶了你,可是今儿要是饶了你,明儿,这坤元宫干脆便连宫墙壁一起拆了算了。还守得什么门?传本宫懿旨,坤元宫守门太监玩忽职守,杖打三十,撵出宫去。”
小韦子期期艾艾的,只不停地向玉杉磕头求饶。
一旁的安嫔,也一直扑簌簌地流泪。
左右没有人能够劝玉杉一劝。
玉杉道:“花枝,带她下去吧。”
安嫔上前膝行一步,道:“娘娘,求求您,饶了他吧,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要贸然进来,小韦子他也不敢拦,都是臣妾的不是。”
玉杉呵然一笑,道:“你的不是?本宫如今大事化小,只怪罪小韦子没有及时通禀。本宫倘若真的怪罪你,治你一个闯宫犯上的罪名,你受得起么?”
安嫔梨花带雨地道:“娘娘,求求您,臣妾再不敢了。”
玉杉冷笑一声,道:“你同小韦子可有什么私交么?我坤元宫处置一个小太监,怎敢劳你安嫔求饶?”
安嫔道:“娘娘,臣妾没有。”
玉杉的笑容温和了一些,道:“没有便好,若是有,刺探凤驾的罪名,你更当不起。本宫也知道,你没这份胆量。”
安嫔泪眼汪汪地看着玉杉,道:“娘娘,可是,到底是臣妾的不是,连累了他。”
玉杉道:“怎么能这样说呢?今日是你安嫔,他不敢拦,哪日要是真有闯宫的刺客,本宫还有命么?安嫔,本宫奉劝你一句,别再开口,好好回你的逸福宫去。”
安嫔抿了抿嘴,道:“娘娘,臣妾的罪过,娘娘都肯饶恕,为什么娘娘不能再慈悲一些,饶恕您坤元宫的宫人。”
玉杉站起身来,拂袖道:“小韦子玩忽职守,罚三十杖,逐出宫去;安嫔李氏,顶撞皇后,亦罚三十杖,禁足逸福宫。你同小韦子,本宫只打算饶一个。是他还是你,你自己选吧。”说罢,转过身去,又对毛婕妤道:“毛婕妤,咱们先进屋去。”
毛婕妤抱着明玥道一声:“是。”
玉杉又转回头,道:“安嫔,孰轻孰重,本宫劝你分清些,你一宫主位,真好意思当着奴才们的面挨打,本宫还不好意思看呢。花枝,送安嫔娘娘回逸福宫吧。”
花枝上前便要扶安嫔起来。安嫔咬牙挣扎道:“娘娘的意思,臣妾心里明白,我朝自立朝以来,向无嫔妃受过杖责,臣妾,臣妾要脸面,不想受,可是,臣妾不能连累无辜。娘娘非要臣妾选。臣妾选您能饶恕小韦子,至于臣妾,受了三十杖后,也不用您再禁足,臣妾唯死而已。”
玉杉缓缓走下台阶,面对小韦子,道:“无辜么?”
小韦子只道:“奴才有罪,不敢求饶,更不敢连累娘娘。”
玉杉笑道:“安嫔,你瞧瞧,他自己都不觉得无辜,你又还求什么呢?”
安嫔含泪望着玉杉,道:“娘娘,您便真不能慈悲为怀,饶恕了他么?”
玉杉问道:“他是谁,是你什么人?你堂堂安嫔,为一个小太监求情,别说什么不忍伤及无辜,他自己都知道并不无辜,别告诉我,你还不如他呢。安嫔,还是那句话,本宫给你留着脸面,别闹得太不像了。回逸福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