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竹么?”谢重姒语气如常,“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进来吧。”
敲门声停顿住,那人徐徐开口:“在下并非叶竹姑姑。”
是个男子声。
乍一听,谢重姒觉得耳熟。
没想起来是谁。但想必上世打过交道。
她正转着手中刀片思索着,外头人以为她沉默,又是道:“听闻公主美名,艳若桃李,心向往之。”
无端轻浮——谢重姒指尖顿住,她想起这位是谁了。
万家的小儿子,万开骏。
万开骏的父亲万守成,内阁大学士,半朝座师,桃李天下,朝野上下名声颇佳。文人的口径半数握在他手里。
但他教不好这个年逾六十才添得小儿子。
万开骏其人,有文思,能歌楼寻欢时,添淫词艳曲,广为流传,得了个“怜香惜玉”这么个调侃的纨绔称号。他也的确是个纨绔子弟,胆子又大,仗着父亲威势,随心所欲,对美色也全无抵抗力。
总是做些儿不怎么体面的事情。
上一世……谢重姒忘了眼外头波光粼粼的揽月池,歪着头笑了笑。
她是怎么做的呢?
放出她不得宣珏宠爱的消息,让众人以为她无权无势、颓居宫中,再盛装打扮,独坐揽月池旁。碰到被她设计来此的万开骏。
万开骏果然色胆包天,多有冒犯时,她跳入池水里。
被闻讯而来的宣珏救了上来。
宣珏因此震怒,直接迁怒万家的大半势力。
若说上辈子吧,她羽翼被折,的确看上去就是个好欺负的,万开骏打着“一亲芳泽”的龌龊心思,她还能理解。但这一世,她父皇兄长具在,万开骏还这么不长眼,谢重姒就不懂了。
有人从中挑事?
“在下有一物想赠殿下,若是殿下不反对,便进来了。”外面,万开骏又道。表面文章做足。
他本就自诩风流佳公子,倒不觉此刻做法有何突兀。
谢重姒念头转了又转,目光投到对开窗柩上。摘星阁建造得早,窗柩多次翻修,不仅是榫卯工艺,还会有凸出来的铁钉。比如下层的四楼,还是乱糟糟一堆杂物。
她用刀片翘起枚钉子,收在手里,就又将入封的刀片放回袖里。
而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悠悠开了。
万开骏只当谢重姒默认,还有些窃喜。望都文人,喜作词歌赋,颂美人美景。之前,常入词赋的是“安荣郡主”,自从几个月前,有人窥得宫里头小殿下真容,改了人吹捧,吹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
他见过安荣,容貌已属上乘,不怎么信艳压的说法,有些不屑一顾。今日还同几个朋友聊起,便有人和他说,可来一观。
万开骏只当谋个艳福。他自知容貌不差,否则也不会在青楼歌台如鱼得水。若能讨得这位殿下开心,就是佳话一段,若不能,想必女子名声,也不会有人想传出去。
再说,他也没想干什么。
见一面而已。
万开骏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还特意正了衣冠,背脊挺直得走进隔间内,刚要把作为礼物的双鱼环佩送上,就看到靠坐窗边的少女。
逆着光,榻上那人软若无骨地靠着,长发如墨,眸也若点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不需要任何表情,自是风情。比他见过的任何所谓绝色花魁,都美艳万分。
万开骏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顿住脚步。
然后才挑起有些僵硬的嘴唇,力求给谢重姒留个好印象,尽可能平缓地道:“芍药过妖,芙蕖过清,唯有牡丹真国色——不怪他们这般喻您。这枚玉佩是江南名匠石月打造,本以为能配得上殿下,现在,只求殿下莫嫌弃。”
谢重姒听惯了奉承的话,乍一听这般花言巧语,心里毫无波澜,但她还是挑起一抹笑,像是被夸得惊喜了般,歪头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万开骏心头一喜,赶紧道:“在下万开骏,家父万守成,乃内阁大学士。”
谢重姒似是想了想:“万老先生的公子呀。久仰了。”
又用拇指一磨手中铁钉,笑道:“公子不上前点,本宫都看不清你手中的环佩啦!”
*
御花园和揽月池临近连通,只有几步路之遥,走来也不过半盏茶时辰。
可谢依柔从未感觉如此遥远过。
她连跑带奔,四处张望,终于是见到叶竹的身影——叶竹正抱着一套衣衫,脚步匆匆地往西边走。
“叶竹姑姑!!!”谢依柔慌忙叫住她,“稍等!!”
叶竹停住脚步,奇道:“安荣郡主?您……何事吩咐奴婢?”
谢依柔左看右看没见到谢重姒,着急:“那个、那那那个……我堂、堂姐呢?”
“殿下呀?”叶竹笑道,“在摘星阁那边呢。她衣襟被水打湿了,奴婢回宫给她拿衣更换。”又窥见谢依柔难言于齿的神色,疑道:“您怎么了?”
谢依柔一滞,没法解释明白,她不假思索拉着叶竹狂奔,几下就绕过偌大的揽月池,到达对岸阁楼前。
几个小宫娥在底下找了圈,没见到人影,本想回阁楼上时,又看到叶竹,眼神一亮:“叶竹姑姑!可算看到您啦,方才下来,没见着您,又不敢走。”
叶竹也瞬间察觉到了不对,一扫人数,三个宫女全都下来了!她又没说让人在下面接应啊!
叶竹如临大敌,正待疾步上阁楼。突然,身侧水畔“噗通”落水声,声响之大,让五个人都一震。
谢依柔更是僵硬扭过头,干巴巴地道:“方才……那个是……人吗?”
叶竹:“……好像是。”
她余光瞥见,并非红衣,以及身形并不相似,明显比谢重姒高壮不少,松了口气,但仍旧皱眉,吩咐道:“阿兰,去找侍卫捞人;阿绿,去通知陛下;郡主,您……”
有些迟疑。
谢依柔明白叶竹当她是外人,不好舔着脸跟进去,立刻道:“我就在下面守着吧。放心,不会让随便什么人进来的。”
又心有余悸地伸长脖子,望向扑腾着水花,又没入池塘下的人影。
不由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