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楚见沈衍垂眸吃饭，不由松了口气。黎母派来的小侍还没走，硬着头皮轻声说两位主子哪怕不去吃饭，也该去主屋敬茶的。
黎楚抬眸定定的看了那小侍一眼，小侍低头腿软差点跪在地上，心道这么难的差事为何由他来做？若是以前还好，可自从白氏进门后，这母子两人的关系越发的差，一不留神下人就会两头受罚。
就在小侍惴惴不安的时候，黎楚终于松口，“等用完饭就去。”
沈衍吃完那两个灌汤包又把面前的粥喝完也就饱了，这次她倒是没再拒绝小侍服侍，学着黎楚，接过下人递来的湿热毛巾擦完嘴漱了口后看向他。
“你随我去了之后别多说话。”黎楚手搭在轮椅把手上，抬眸跟沈衍说。
沈衍不明白黎府里的弯弯曲曲，好在成亲之前青盛四处给她打听过。黎府里现在的这个当家主君是个续弦，跟黎母在过门前就有了个女儿，外界都说黎楚跟这个继父白氏不合，如今沈衍见黎楚这么说，便在心里坐实了这个消息。
只是沈衍一直听闻黎少爷性子不好，跟个炮.仗一样，走哪儿炸哪儿。可是从这一夜短暂的相处看来，沈衍却觉得黎楚跟外界传闻的不太一样，他只是性子有些冷罢了，并不会说炸就炸。
如此想来外头的消息也是有真有假，耳朵能听到的并非全是真事。沈衍倒是乐观，想着自己还好听不见。
玉帘推着黎楚，沈衍跟在旁边，没多久两人便到了主屋。屋内黎母神色不悦，耷拉着脸坐在桌子旁等他，白氏抱着黎悦坐在旁边。
黎母一早便吩咐下人多准备些饭菜，说今日少爷跟娘子过来吃饭。饭刚摆好，隔壁院子里睡醒的黎悦就过来了，她看到饭桌上的包子嘴馋说饿，话音未落就要伸手去拿。
往日里她自在惯了，凡是黎府里的东西，除了黎楚的那个小院外，几乎是黎悦想要什么拿什么。这才多久，她便已经适应了黎府，俨然一副在这儿长大的模样。
白氏见到女儿的动作眉头一跳，忙过去弯腰握住她的手腕，拦下黎悦用手拿包子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冲她摇头眨眼。
黎悦看着父亲，眼睛一转，立马嘟起嘴巴往黎母那边跑，两手抱住她的腿开始撒娇，“娘亲，悦儿饿。”
黎母被女儿甜糯的声音叫的心情大好，弯腰将她提溜起来抱在怀里，捏了捏她圆润的脸蛋，笑着说，“悦儿饿了啊？”
黎悦鼓起脸颊点头。白氏这才走过来，柔声说道:“悦儿再忍忍，咱们等哥哥过来再吃饭。”
“不要，悦儿饿，悦儿要吃饭。”黎悦搂着黎母的脖子在她怀里不住的扭动身体。黎母心一软，对白氏说道:“孩子既然饿了哪能不给她饭吃？”
“吃，悦儿想吃什么自己去拿。”黎母将黎悦放在桌前的板凳上，“孩子还在长身体，怎么能饿着。”
白氏微微皱眉，露出不赞同的模样，等黎悦拿了一个包子后便立马又拦住她，“悦儿，包子先吃一个压压饿就行，别的等哥哥来再吃。”
“不等他。”黎母终于想起黎楚迟迟没到了，不悦的扭头往门外看，手背在身后，“这都什么时候他竟还不过来！你我等着他就算了，如今还让黎悦挨饿等他？”
黎悦抬头看黎母，乖巧的眨巴眼睛，将手里咬过一口的包子往黎母的方向递，“娘吃。”
两者一对比，黎母心里的火气更大，顿时一甩袖筒，“不等了，咱们吃饭，他爱吃不吃。”
白氏眼里闪过一抹得逞，边走到黎悦身旁坐下边语气担忧，“不等的话，楚儿怕是会不高兴。”
白氏的话换来黎母的一声冷哼。
三人已经吃上饭了，那边传话的小侍才回来，说少爷跟娘子吃过饭了，黎母闻言更气了，脸耷拉着，哪怕黎楚已经过来了依旧没有一丝笑模样。
饭菜已经撤下去，黎母问黎楚，“怎么来这么晚，不知道我跟你白叔在等你吃饭吗？”
黎楚面对黎母劈头盖脸的火气连音调都没变，“平日里也不见母亲邀我吃饭，怎么今个非要等我？”
往日里黎楚也不是没跟黎母白氏同桌过，只是自从黎楚夹的菜不是掉在白氏身上就是骨头落在黎悦碗里后，黎母便许了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单独做饭吃。
黎母显然也想到了这事，脸上更是摆不出笑模样，语气有些冲，“今日跟平时能一样吗？”她心里有气，说话时就没顾及太多，几乎是想到什么随口就说了出来，“今日该敬茶的，你却来的这么晚。你爹死的早没人教你这些，好在如今你白叔进门往后能指点你一二。”
黎楚脊背僵直，手指蜷缩，侧头去看黎母的时候都能听到骨头转动的声响。
黎母却自顾自的说道:“正好，茶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待会儿你敬茶的时候跟沈衍一起改口，悦儿早就喊我娘了，你也该叫你白叔爹了。”说罢让人去端茶。
黎楚搭在把手上的指尖掐着掌心下光滑坚硬的木头，薄唇紧抿。
牢记黎楚的话站在旁边佯装木头人的沈衍看清黎母的唇形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黎楚。
不管黎楚与白氏这个继父感情如何，黎母都不该当着儿子的面说出“他死了爹没人教”的话。
白氏抱着怀里的黎悦扭头朝黎母压低声音轻声说，“也不急于这一时改口，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黎母见不得白氏太宠黎楚，蹙眉说道:“就今天改口，你别惯着他，这是他该叫的，多大的人了都不知道学学悦儿，三岁的孩子都比他懂事。”
白氏手不动声色的拍了下怀里黎悦的背，本来正在玩衣服上穗子的黎悦精神一震，抬头甜甜的喊黎母，“娘亲。”
黎母脸上这才露出笑意，“娘夸悦儿呢，让悦儿别学哥哥。”
白氏见黎母决心已下，不由目露忐忑的看向黎楚，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楚儿也挺好的，妻主别乱说。”
莫说黎楚，就连沈衍这个才进门一夜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三个俨然才是一家人。
对上白氏的笑黎楚指关节绷的发白，沈衍怕他气出个好歹，正要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就见黎楚突然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乌黑的眼睛看向白氏，“对，我该敬茶的。”
白氏心里突的一跳，竟有些后悔起来。
黎楚转头朝玉帘眯眼，“茶怎么还不来，去看看。”
玉帘心领神会，不给白氏反应的机会便福身出去。
这边黎楚跟沈衍两人坐在一旁看黎母和白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边玉帘刚出门没多久就正好迎面撞上端茶的小侍，不算窄的路，玉帘偏偏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和那小侍撞了个正着。
茶盘撞翻，上面的茶盏摔在地上，原本准备好的茶水顿时洒的一干二净。
玉帘恶人先告状，提着没溅到一滴水的衣摆跳到一旁，夸张的惊呼道:“你怎么走路的！”
“你——”那小侍一身的茶水，还没说话就见玉帘先嚷起来，气的跺脚。
“我什么我，家主说你动作太慢让我来催促，谁成想你走路不看道直接往我身上撞。”玉帘两根手指捏着那小侍的衣服，“茶没了衣服湿了，我看你怎么去复命。”
“要不是你撞我，我也不会打碎茶盏洒了茶。”那小侍委屈极了，眼眶都红了，偏偏对方又是少爷身边的玉帘，让他有气无处撒。
玉帘皱眉，松开小侍的衣服，“算了，你把衣服换了再端茶送去。”
那小侍心里虽然对玉帘有气，可又不得不按着他说的去做，免得茶没送去惹的家主怪罪。
玉帘换了茶，那小侍换了身衣服。回来后，那小侍嘟囔着脸，狐疑的看向身旁的玉帘，怕他作妖便习惯性的用右手指腹贴了贴茶盏，见温度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倒是不怕玉帘往茶里放东西，这是送给家主喝的，若是玉帘有这个胆子，到时候少爷也护不了他。
小侍看向玉帘，玉帘朝他露出微笑。小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才端着茶盘进主屋，顺势站在黎母右手边。
玉帘跟着小侍前后脚进来，黎母已经同白氏一右一左的坐在了主位上，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放着两个蒲团，这是留给新人跪下磕头的。
“行了茶来了。”黎母撩起衣摆坐下，白氏放下怀里的黎悦，着小侍先看着她去一旁玩。
两人坐定后，看向沈衍黎楚。
玉帘推着黎楚身下的轮椅停在白氏面前的蒲团后头，沈衍便走到黎母那边。
“敬茶。”
随着小侍喊了一句，沈衍习惯性的端起小侍右手边的茶盏，低头跪下敬给黎母，喊了声，“母亲。”
“嗯。”黎母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想着不管自己说什么沈衍都听不见，当下更没心情说话。她索性什么都没说，抬手抽出袖筒里的红包递给沈衍。
接下来便轮到黎楚了，按理说黎楚腿脚不便是不该站起来的。
可偏偏他抬起左臂，想让玉帘扶自己起来，“母亲说的对，昨日我成亲，今日该向父亲敬茶的。”
玉帘站在黎楚身后，而此时站在他身旁的人是沈衍。
沈衍收起红包起身后目光一直停留在黎楚身上，见他抬起左臂便下意识的弯腰去扶。
几乎黎楚刚抬手臂，她便伸手去扶。这一搭一扶的，跟刚才吃汤包时竟有几分相似，没有言语动作却格外契合。
这般默契的配合，像是演练过许多次，让两人不由都是一怔。
黎楚敛下心思，单手端过茶托上剩余的那杯茶，垂眸看向身前的白氏，朝他勾唇一笑，“往日种种都在这茶里了。”
“这才像个样子。”黎母手搭在膝盖上，心里舒坦了不少，想着儿子果真不能太惯着，该严厉时就要严厉，不然他不知道家里做主的人是谁，能翻了天。
白氏见黎楚端起茶盏时右眼尾便猛的一抽。他看似是坐着，其实却是被面前的黎楚堵着，没有进路更无退处。
“楚儿腿脚不方便还是坐下吧。”白氏讪讪的笑，在黎楚冷漠的目光下脸皮上的笑险些绷不住。
黎楚端着茶伸手往前递给白氏，却在他含笑伸手要接时，手腕陡然一转。
茶托上的茶盏外翻掉落下来，白氏闪躲不及，茶水整杯泼在他手上，茶盏掉在腿上。
夏季的衣服本就单薄，滚烫的茶水泼上去，白氏没忍住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