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侧身躺着，看见地上人影晃动的时候以为是来了贼，不动声色的伸手握住放在身旁的木棍，眼睛紧盯着对方。
阿巧打着去茅房的借口出来的，若是换成往常他娘一定不许他随意出门，生怕他去找沈衍，回头两人再拉扯不清。今日不同，阿巧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就是那个屠户的女儿。
巧母心里舒坦，对方今日见面的时候二话没说先给他家割了两斤猪肉让巧母提回来，可见女方对阿巧的喜欢。
晚上巧父包了顿猪肉饺子，巧母嘬了两口小酒喝的脸色微红，一口一个阿巧好阿巧出息了，再无半句白养活他了。
饺子阿巧也吃了，只是嘴里麻木吃不出肉味，但十岁的妹妹倒是吃的开心，毕竟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割点猪肉。阿巧心里一酸，低下头来，这门婚事算是应了。
阿巧心里难受，猜到沈家稻米收完后会有人守夜，也猜到沈衍心疼青盛不会让她睡在外头，阿巧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想法，竟真的溜出来找她了。
见到沈衍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会在自己成亲前沈衍有夫郎后同她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举动，可阿巧觉得成亲前能看她一眼，同她说说话，心里的那股遗憾不甘许就没了。
阿巧知道沈衍听不见，喊她也没用，便提着衣摆踩着地上的稻子艰难的摸黑找沈衍。今夜月光不好，头顶乌云将月华遮去大半，星辰也是稀疏的紧。
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即将逼近眼前的时候，沈衍握紧木棍弹坐起来要敲他的腿。
可棍子抬起来时，沈衍便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清来者的身影。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阿巧的高矮沈衍心里是有数的。饶是看不清脸，以这个身高体型也能猜到对方是谁。
“阿巧？”沈衍迟疑的开口，往他身后看了眼，见后面没人跟他一起，心里有些诧异。
阿巧闻声一怔，低头这才看到睡在地上稻杆上的沈衍，脸上露出笑，“衍姐姐。”
沈衍将木棍放下，起身点亮油灯，借着光亮两人终于能说上话了。
阿巧抱着膝盖坐在沈衍半臂远的地方，低头轻声说:“我要……嫁人了。”
沈衍没看清阿巧说的是什么，不由抬起手中的油灯照在他脸上。阿巧被光亮刺的微微眯眼，吸了吸鼻子，露出笑，声音又缓又轻，“我要嫁人了。”
沈衍闻言倒是有些惊讶，“这么快？对方是谁？”
“是县里屠户家的女儿，她家原本是邻村的，后来有了点钱就搬去了县里。”阿巧猜到沈衍会问什么，便一同介绍了，“她比我大四岁，今年十八，除了人长得有些凶，其余的条件都挺好。”
正是因为屠户女儿长得凶，这才耽误了亲事，不少人家的男子光见着她脸上的那股煞气都能吓得哆嗦，更别提往后多年的同床共枕了。
沈衍笑，“长得凶没事，疼你就好。”
疼不疼的阿巧现在根本不知道，只抠着手指头闷闷的说，“她今个见面时送了我家两斤猪肉，我娘挺满意的。”
沈衍点头，心里也是高兴，“看来她家是挺满意你的，如此这日子就能好过。”
沈衍拿阿巧当弟弟，是从心底为他开心。阿巧看着沈衍眼底的笑，从心尖尖上疼的慌，比被人揪着那块软肉拧了一圈还疼还酸。
阿巧低头咬了下唇，点点头。
阿巧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间便没有话题，阿巧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微笑，故作轻松的问沈衍，“衍姐姐跟夫郎怎么样？”
你这要是提起黎楚，沈衍可就有的聊了。
“他人长得好看，性子也不错。”沈衍说话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同阿巧讲黎楚的点滴。
她许是猜到了阿巧为何今日会来找她，又许是黎楚真如她口中所说的哪哪都好。总之沈衍的目的达到了，阿巧心里明白她对黎楚的喜欢，断了自己最后的那一点念想。
阿巧手抱着膝盖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眼里光泽如同头顶月华，被乌云遮去大半，光亮微弱。
他像是今日才看懂身旁这个温柔的人，温柔又决绝。
阿巧觉得沈衍狠心，明知道自己的心意还对他说黎楚多好，可他又觉得沈衍若是不这般直接，他怕是总会对她抱有一点幻想。
想着沈衍是因为缺银子是因为青盛这才逼不得已娶了黎楚。今日就不同了，沈衍清楚的告诉阿巧，她和黎楚，开始许是为了钱，现在只剩下她心悦于他。
阿巧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病态，一面难受的要死，一面又希望沈衍能多说一点。他像是要用沈衍跟黎楚的幸福来凌迟自己这颗暗恋多年的心。
“衍姐姐跟黎少爷过的很好，阿巧替你们开心。”阿巧眼眶微红，嘴角扯着笑，让自己保持着轻松的语气说出这话。他是真心替沈衍高兴，可心也是真的很疼。
沈衍微微垂眸，不去看阿巧快要绷不住的神色。她若是这个时候温柔体贴，阿巧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从她身上收心。
阿巧见沈衍垂眸低头，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别开脸用手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
她怎么，就那么好呢。
阿巧哭完了，吸溜着鼻子舒了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我该回家了，回去晚了阿爹该担心了。”
沈衍点点头，应了声好。
阿巧拍拍屁股上的稻草碎叶起身往回走，沈衍吹掉手里的油灯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你不用送。”阿巧转身同沈衍说。即使天色黑她看不清唇语，也能猜到阿巧这个时候转身想跟她说什么。
沈衍声音依旧温柔，“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在后面看着，天黑不安全。”
至于为何吹灭油灯，则是怕万一有人看到光亮会往这边看。
阿巧重重的点头，再转身的时候，鼻尖心头一酸，模糊了视线。他挺直腰背往前走，没再回过头。
已是深夜，路上田里没人，各家各户的灯也早就吹了，周围没有半点光亮，远处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阿巧提着一腔勇气出来时没觉得害怕，如今若是再让他自己走回去，他定然不敢。
现在沈衍不远不近的跟在阿巧身后，让他心踏实下来。沈衍一见到阿巧脚步迟疑，就会压低声音轻咳一声，告诉他自己还没走。
阿巧到家的时候，巧母已经呼呼大睡妹妹也早已躺了下来，唯有巧父守着微弱的油灯在堂屋里等他。
“爹。”阿巧看见巧父，眼泪二话没说就落了下来，低头钻进巧父怀里。巧父轻拍阿巧后背，抬头往门外看，见到不高的院墙外沈衍转身回去的身影。
巧父什么都没问，只是低声叹息说:“不管先前有过什么，以后你嫁了人就同她没了关系。”
“我跟她没什么。”阿巧怕他爹误会，急忙摇头解释，“她是有夫郎的人，我也要成亲了，我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拎不清？”
阿巧若是有坏心眼，早就在沈衍刚回村时施展了，哪里忍的到现在。
“没有就好。”巧父松了一口气，神色这才彻底舒展开，抬手给阿巧擦眼泪，“好孩子，那你哭什么？”
听父亲这么问，阿巧只一个劲的摇头，手捂着心口的地方，哽咽道:“就……这儿疼。”
直到他刚才进院子前，沈衍都没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阿巧哭的压抑，怕吵醒巧母跟妹妹，他有多难受只有陪着他的巧父知道。他告诉父亲，沈衍跟黎少爷过的很好，以后他也要好好的才行，人得往前看。
巧父本想宽慰儿子，如今一听他看的这般明白便免去口水，只坐在一旁陪他。
这些道理阿巧都明白，可耐不住胸膛里的这颗心不懂，它就只知道疼。
第二日早上阿巧起的晚了些，巧母皱眉喝醒酒汤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的问，“眼睛怎么这么红？看着跟肿了一样。”
阿巧心里泛出酸楚，洗脸的动作却是未停，声音平静，“知道自己能嫁出去了心里高兴，开心到半夜都没睡着。”
妹妹眨巴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这个就叫乐极生悲。”
“去！”黎母瞪妹妹，“吃你的饭。”
经过妹妹这么一打岔，巧母也就没再刨根究底的问。阿巧洗罢脸也坐了过来，妹妹起身拿了碗筷递给他，偷偷问，“哥哥怎么哭了？是不是不想嫁人？”
阿巧微怔，妹妹一脸认真，“你要是不想嫁，咱们就不嫁，我同娘说以后我养着你，昨个吃了的猪肉咱们卖了稻米就还给她。”
女方是妹妹也见过的，人长得的确凶，所以她觉得阿巧内心肯定是不想嫁的。
阿巧眼眶一热，差点又哭出来，他摇摇头，“哥哥没事，你好好吃饭。”
对方人虽长得凶些，可至少现在心里有他。总比沈衍人温柔心里却是别人要好。
阿巧想，日子总归是一步一步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