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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天之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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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眼睛都瞪圆了,“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不让我搞砸,我跟她说几句话就是砸场子嘛,谁教你们这么做的,是不是又是他!”曲顾叉着腰摇头,“不是帝君,是我们自己。公子您就好好呆着吧,别给主君们添乱了。再说了您能找她说什么呢,她是长得漂亮,但您没听说过越美的女人就越可怕吗,”他偷偷瞥了眼主座上的鹤岚,悄悄说,“而且您不觉得她漂亮得离谱吗,神界都没她那么艳丽的人,您说她会不会在下头弄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护理啊,像什么采少女的精气那些的……哎呀,好可怕啊。”

沧浪的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我真搞不懂你是从哪看到的这些东西,我一千年前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现在她还是这样。两万岁的神要什么精气,那东西是妖采的,天神哪需要,你有点常识行不行。”

“啊,那是妖采的啊,我还以为……”他突然一惊,“诶不是!公子,你,你见过她吗?”

厅里人三五成群地说着话,只有鹤岚自己独自坐着,她莫名觉得孤单起来。面前的长案已经摆好了珍馐,正腾腾冒着热气,她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回头却看见外公外婆还在那絮絮叨叨地不知说着什么,就连映岚也凑在那里听。这边的三人声音高高低低的,说是商量却更像在吵架,但她现在一点也不关心,她现在只想吃饭,唉,她好饿啊。

鹤岚慢慢坐起来,趁没人注意她赶紧拈了块**软糕丢嘴里,软糕有些烫嘴但奶香四溢,细腻又有嚼劲,唯一的缺点就是看着小,但到了嘴里就很大。然后随即一道目光朝她投来,她赶紧捂着嘴转过去大嚼特嚼,后头响起一叠声的公子公子,几步路的时间,那片先才被她忽视的红云还是飘到了她面前。

她捂着嘴,“咕嘟”一声,终于在最后一刻咽下嘴里的软糕。赤衣神君带着侍卫站在阶下,红袍曳地,华光璀璨,像一颗小太阳。他高束着长发,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浓郁的五官将他的脸构成一幅绝世图画,再艳的衣色也压不下他的风采。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

鹤岚下意识地屏住气,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惊讶于他的美色,但更折服于他的光彩。她不禁抬起袖子遮住嘴,呼吸间已经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眼中赞叹之色都快溢了出来。

她发誓,自当官以来她一直都十分正经,公主们送她的面首她都转手再卖了出去,绝非好色肤浅之徒,但是今天她真的想说,一个男子长成这样,当真是世间少有呢。

沧浪也盯住黑木雕花椅中的她,她从上到下把自己打量了好几遍,她的眼中也终于流露出了惊讶,总算得到正常回应的沧浪有点开心,但是她的目光也陌生得很,似乎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真不记得他了吗?

他薄唇翕动几下,喉中流泻出一道清冽魅惑的声流,“公主打算晚宴就坐这里了么?”

哦,开始了么?

她抬眸,精准地对上他的眼睛,“是啊,怎么了?”

“那公主的座法怕是有些不妥了。”沧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想着“终于看到我了,快想起来吧,快想起来吧”。

鹤岚也大大方方地对视,问,“那神君觉得有何不妥呢?我是主家,为何不能坐主位。”

沧浪说道,“公主是伶香十里的主人,坐主位没有错,但公主的年纪与辈分都是在座最小的,若想尽地主之谊,当同参宴者同席才是。”

鹤岚稍显一愣,“啊?还有这种说法吗?我从来没听说……”

“嗯,神界规定若有幼者继位,加冠前族内礼法不变,族外若有位高者参宴,则折位半分款待。所以公主得下来与宾客同席。”沧浪面上神色不变,可心里却有点急了。

“这样啊。”鹤岚点点头,鬓边的流苏摇晃,似是默许了,可随即话锋一转,“可是我已及笄,我也不是什么继位者,现在也不在神界,凤君说的似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呀。”

她换了个方向托着凝腮,曼声道,“而且我也不是神界官员诶,我的官牌挂在人皇那里,咱进家的门就吃哪家的饭,规矩也得守对门。陛下派各位前来审查伶香十里,我们此次大可作为人神两界的小型会面,此次会面由我主理,主场也在人界,客随主便嘛,我坐在这儿很合适的。”

她先一步料到他要说什么,把他想说的全说了。兴许是大人当得太久,习惯了命令手下的大臣做这做那,她的话语果断直接,官威十足,但碍于他是客人,她下意识地将语气放温柔了十倍,还带上了双手的比划,将面前的神君等同映岚一般的孩子对待。

可是神君还是撅起了嘴,耷拉着眉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他真没想跟她扯什么座位呀,他就是想过来让她认出自己呀——可是她为什么就是记不起来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嘛——

“你不记得我了嘛?”沧浪握着小拳头,试探性地问,“我们见过的,在南疆啊,你忘记了吗?”

他的声色本就偏低沉,声音也低,鹤岚凑上前也没听清楚,“什么姜?……你要生姜吗?”

“不是生姜,我是说……”正说着呢,映岚看见他们俩互相探着身子马上大叫起来,“啊!阿娘你看,哥哥姐姐在相亲了!”

沧浪与鹤岚都生生被他吓个半死,玉馥双手并用捂着儿子的嘴,恨不得把他整个脸都包起来,“你个小屁孩懂个啥,闭嘴,不许胡说!”映岚被阿娘勒得只有一对眼珠子在外头,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刚才就是阿娘说相亲的呀,怎么现在又不让说了呢?

鹤岚起身对主君解释道,“凤君刚才是问我要姜醋呢,我一下子没听清。”转而招来两个侍者,“你们去后房推个车,把葱姜蒜还有调料都送过来,把河清海晏改成蒸菜,记得多备几个醋碟。”

沧浪跟两位叔叔大眼瞪小眼,脸上通红一片,像是吓僵了。侍者领命而去,鹤岚从容淡定地对他们笑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气定神闲地邀请他们入座。侍者端来金盆为客人净手,与此同时优雅纤白的酒壶也送上了桌案,清酒倒出的一刻酒香四溢,缠绵悱恻,众人一下就知道这是著名的“浅春坠地”,伶香十里首屈一指的名酒。

培素给鹤岚斟了一杯,鹤岚从牙缝里呲出一句来,“处理掉了么?”培素在放下瓶子的一瞬间回道,“都处理干净了。”

混乱之中,几个黑影凭空闪出,将半空中就要落下的东西一扫而空,几个穿着黑风衣、四肢戴着金色铭文圈的黑衣人抱着满怀的鸡蛋蔬果落到地上,紧着后头冲来一群拿着家伙什的恶仆,带头的一拳就将闹事主谋黄鼠狼打翻在地,边打边骂,“杀千刀的东西!偷了老子这么多的粮食,不吃就算了,居然还到主子门口闹事,爷爷我今天非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桃花朵朵开,哈!”

说着就抡起他砂锅大的拳头重重砸下去,血花四溅,黄鼠狼惨叫了一声后就没了活气,白光一闪,变回了一只黄不拉几的偷鸡贼。恶仆们打得其他人在地上像条鱼直游,来不及地哭爹喊娘,这时却有人对天大喊,势必都要把破喉咙。“海司神殿杀人了!伶香十里杀人了!天神!快下来救我们!救命呐!”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恶仆当拳挥下,生生敲了他几颗大牙。旁边的知了一听赶紧大叫,“伶香十里杀——”尖锐的声音一句话还没说完,窜出的黑衣人转手一刀,直接从颅顶将它串杀。地上的知了瞪大了眼,从口中喷出大量黏黄色的液体,黑衣人噗呲一声拔出刀,它倒地就成了两半手掌大的黑知了。

盛里惊愕地站在一边,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些精怪,他们知道他们是海司神殿的人,却披上伶香十里的羊皮,故意对神界不恭!他们分明就是想在神界面前抹黑他们公主!现在天神们都在上头,要是被真天神们发觉,那公主有理也说不清了!

刚想完,盛里就带人上前清理门户,突然发觉怀里还抱着蔬菜鸡蛋,都是些品相不错的蔬菜瓜果,鸡蛋也都用掉落的菜叶子垫着放在最上头,圆圆的黄黄的非常可爱。盛里还在奇怪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得这么整齐的,抬头就看到那些恶仆打得满手都是血,什么颜色都有。街边围观的人群撤得远远的,不敢上前去看。

身旁一个黑衣人对他说,“你把这些送去后厨,让他们留着做饭吃。”

盛里啊了一声,像没听明白,黑衣人用毫无生气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你把这些送去后厨,让他们留着做饭吃。”

“哦!你,你的意思是,这些还都要。”宽大罩帽下的他点了下头,“嗯,鸡蛋没破,叶子没烂,可以做饭。”

“伶香十里有规,蓄意闹事者死,这就是下场。”另一个黑衣人转身对不远处的宾客们说道,宾客们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恶仆们收拾完地上的残骸,扬起手里死翘翘的家伙们一路走回去,邀功似的大喊着,“来咯来咯,新鲜的妖精皮,谁要买的,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鹤岚满意地笑起来,点点头,率先端起酒杯,道,“那现在我们就开席吧,大家一切随意,务必尽兴就行。我代表伶香十里欢迎火雨青阳氏的各位大驾光临,也欢迎我的外公外婆过来做客,在此先干为敬。”

她仰首将酒一口饮尽,倒下杯盏滴酒未留,杯中倒的似乎就是凉水。沧浪试着也举杯,可刚一碰唇被猛烈的酒气呛到,掩面咳嗽不止。“咳咳咳,咳咳,辣……”旁边的两位主君也没好到哪去,蓝凫抿了一小口,五官就被辣得变形了,认栽似地放下。火凤酒量最好,可他一口也只能喝大半杯,就感觉像吞了一团火进去,从口腔一直烧到胸腹,他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好家伙差点没一下子把他天灵盖顶飞。

“嚯!果真是好酒啊!”火凤大声赞道。

于是,一杯酒,就缓和了席台上的气氛,众人逐渐放松下身心,举杯相敬,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端上桌。伶香十里里最多的食材就是海鲜,但鹤岚怕天神们觉得海腥气,所以今晚的菜色都还是很经典的正宴菜,只是比寻常多了几道海鲜而已。从冷菜开始,蜂蜜杏仁、蒜拍黄瓜这些就都摆成了寻常人吃不起的样式,用特质的圆盘乘着,中央凸起一块高台,上头放着一双纯金的比翼鸟,或是一艘绘着朱线的乘风破浪的小帆船,精美之余,看着更是有趣。接下来的热菜更是道道玲琅,什么蛟龙出海(虾仁炖蛋)、松鼠鳜鱼、银鱼香米羹、蜜烤牛小排、河清海晏(河海水产炖煮)、清真鲍鱼、蒜蓉扇贝粉丝、佛跳墙等等,菜色艳丽,精致异常。席间侍者又给客人们端来两只清蒸的大闸蟹,配着亮晶晶的蟹八件。鹤岚考虑到天神们可能喝不惯此等烈酒,中途又换了一种名为乳玉的香茶,浓郁白皙,口感醇厚。沧浪咂咂嘴,就是觉得不甜,除了香,就没什么别的滋味了,这是他觉得此茶最遗憾的地方。

席间都是主君与海神他们的对话,谈的也都是他不感兴趣的人情琐事。今晚大房又像发了疯病似的没过来,正好海神也不想他们过来丢人,天神们此行也只为了审查鹤岚,不想牵扯太多,闻后也就风轻云淡地嗯了声。沧浪抿了口香茶,眼睛又飘到主座上看鹤岚在干什么,宴席开始后她就没怎么说过话了,就在专心致志地吃菜。她与神界公主也不同,沧浪看着她挽着袖子,红梅白雪般的手捻着兰花指,拿着牛小排一心一意地啃着。她啃的极其认真,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她的嘴角一扬,脸颊就变得肉肉的,就像一只小仓鼠在进食,可爱得不得了。谈话间家长们是不是地提到她,主君问她什么她就很认真地回答,但对海神就很漫不经心了,因为他的话里十句有十一句都是在说教,什么让她在外面别太霸道啦,行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啦,女孩子还是要早点收收心往家里靠,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找夫婿啦什么的。

别说鹤岚了,这些话沧浪自己听了也头疼,但今天鹤岚心情不错,海神说什么她都很给面子地“嗯嗯嗯”着,端起碗喝了口汤,美美地打了个很小的嗝。

海神突然又生气了,“你早晚要气死我。”一拍大腿,差点把饭碗打翻。鹤岚无辜又无奈地看着外公,外婆把他一推,“你吃的好好的又说这些干什么,咱们好不容易跟孩子吃一顿你还一直数落个不停,就你长嘴啦。闭嘴,吃饭!”

海神暴躁起来,“你就知道惯着她,她都这么大了还没点公主样,你让我下去后怎么跟芳淮交代!我又该怎么跟她父王交代。”外婆把他碗往旁边一砸,“哦,就我一个人惯着呗,你这一碗虾剥着给谁吃的啊?给映岚嘛,映岚可不喜欢吃虾昂。”

坐在一边地映岚正在啃大闸蟹,张口就说,“姐姐爱吃虾,爷爷肯定是剥给姐姐的。”

海神脸口一呆,不说话了,顿时四下皆笑。

之后的海神就像一只生气的河豚,静静蛰伏到沙泥里。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已经经历过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骨肉分离的痛,他当真经不起第二回了。鹤岚是他们全族的希望不错,但她也是他们唯一的孙女,是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小朵儿。她是女儿,所以他们只盼她能早点找个好人家,有个好归宿,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其他别无所求。可是,怪就怪他自己没本事,没办法给孩子一个温暖无忧的家……

老夫人见他情绪不对,把他面前的水煮鱼片撤掉,“熏着眼睛了?我帮你拿开。”海神吸了下鼻子,很快恢复了情绪,“别拿,我要吃。”

鹤岚吃着外公剥的虾仁,胜过天下所有绝色的脸,现在也略失了几分神采。

她当然知道,外公外婆不吃辣,那盘水煮鱼片也只象征性地摆了几片红椒。

她微微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沮丧,宴席的气氛也莫名地低落了下去。

但是宴席已经过半,后天他们就得收队回天,蓝凫不得不抓紧时间,同她说道,“鹤岚公主……”鹤岚的思绪正在天外飘渺,被他突然一喊,就像只受惊的小鹿,仓皇地啊了一声。蓝凫对她笑笑,鹤岚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继续说道,“陛下对您的诸多事迹也都有所耳闻,对于公主的才干与成就,陛下在诸神面前已做了十分肯定的表扬,但是呢,后续我们经过多方观察,却又发现公主的所作所为,与神界大部分礼法都相背而驰。”

她微微一怔,“陛下表扬我了?陛下竟然表扬我了?”

她像全然未听后半句话,只惊讶她居然被天帝表扬了。这个时候海神又忍不住点拨她,“你没听到主君的后半句么,陛下说你的所作所为与神界礼法背道相驰,要你改正。”

“啊,哦。”鹤岚坐得端端正正,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好的主君,我一定会改正的。”

蓝凫有点汗颜,忙道,“不是的公主,这不仅仅是改正的问题,你要知道,你是天神,不管您在哪里做官,无形间,所有人都还会默认您是神界的人,您代表的就是我们整个神界。”鹤岚眨眨眼,一副等待他下文的模样,蓝凫继续说,“若本座总结得不错,公主其实与三位世子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吧。三位世子各自为了自己的世界,而公主仅仅是为了伶香十里,或是能在底下站稳脚跟,并没有考虑您背后的神界,你只是为了在下五界能有独属于你的地盘。”

鹤岚像被说中了心思,面露难色,眼皮有些难以控制地下垂。她不住咬唇,像个犯了错孩子,一排贝齿狠狠划过去,唇色越发鲜艳起来。

“实不相瞒,在来之前,我是不承认下头会出你这样的人才的。”蓝凫笑了一下,“但是下界后呢,我确实又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下五界,每个世界都有了自己的追求,每个人也都在为理想的生活而努力。正如陛下所言,你是一位绝对不多得的将相之才,生于乱世,却有可以重新规整天下的能力。下五界因你而繁荣,你的价值远不止一座商岛。”

“神界对海司神殿有愧,陛下了解到你当初下界的缘由后,也觉得对公主太过严苛,让公主承受了许多本该可以免除的苦难,公主的自强自立实在令人感动。为此,陛下特意嘉奖公主,可与我们一起回天与家人团聚。其次呢,陛下也想与你亲自谈谈有关下五界的事宜……”蓝凫说到这,语气却没一丝松懈,鹤岚盯着他,古朴端庄的美瞳里散发着好奇,期待着他的后文。

可不出她的意料,蓝凫下一句又是说她不好的。

“但是神界诸多天神对公主还是不满的,你在下五界多年,你将人、冥、魔三界联合成盟,势头一度超越神界,诸神多有不满。但陛下理解,公主对神界多少都带着恨意的吧。嗯……所以呢,陛下这次也就想公主亲自上去一趟,想跟你好好谈一谈。”蓝凫突然龇牙一笑,可能是想显得亲和一下,但在鹤岚眼中却有些毛骨悚然。“如何,公主愿意同我们一起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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