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从来没想过,原来善意也会如?此伤人。
“我不想理解，也无法理解！”
他打?开巫烬云的手，御剑往前飞，他并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怒意,想要发?泄,想要离开,想要……
他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他终于?开始思考“善良”到?底是什么。
人们鼓吹善良，鼓吹美好的品德，鼓吹善待他人,让世界更美好,仿佛这是世界的公理，似乎也是世界的公理。
可是,为什么善良却没有回报？
当初他跳进火海，把小表弟从火海里拉出?来，全身严重烧伤,面部?毁容，从而遭受了极强的恶意。
姨妈他们不愿意付医疗费。
为了医疗费到?处借钱,却人人躲避。
毁容后出?门，被别人厌恶，有小孩朝他扔石头。
这件事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
在古焦城,他把血凝花送给了古来傲，但古来傲骗了他，他的善良错付了人,后来被毒蛇咬伤时，无药可治，要不是巫烬云出?现?,他早就死了。
他对弟子们很好，弟子们尊敬他，也仅止于?此。
他救了苦水村的村民，帮他们打?跑老虎，修建房屋和阵法，他们也只是嘴上感激而已。
现?在轮到?巫烬云了。
牺牲他一个，拯救千万人，多好。
他多么善良。
可是，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痛苦？
颜卿落在一座山峰上，跌坐在地，茫然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或许善良并不是一种“美好”的品格，它是中?性的，它在帮助别人的同时，其实也产生了伤害。
颜卿呆呆地想，当牺牲自己帮助别人的时候，其实就在伤害自己啊。
巫烬云牺牲自己，也伤害了爱他的人。
颜卿又?飞起?来，一直往前飞，他的脑子很乱。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考些什么，反正乱七八糟的东西挤成一团。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落到?一处悬崖下方，从储物袋里掏出?千秋诀，问?道?：“封印黑龙只能用巫族纯血吗？”
千秋诀上现?出?许多黑字，上面写了黑龙封印的历史，在最后写到?：没有巫族纯血的情况下，用巫族人性命献祭封印；有巫族纯血，则由巫族纯血献祭封印。
颜卿问?道?：“巫族纯血可以?有多个吗？”
是了，只要找到?另外的巫族纯血，巫烬云就不用去死。
千秋诀：“巫族每隔几代就会出?现?纯血，每次出?现?，只有一个。”
“那他必须死吗？可不可以?只把身体扔进去，神魂留下来？”颜卿努力地思考破解之法。
“不行，神魂和身体必须同时进入，启动献祭阵法。一旦阵法启动，神魂无法逃逸。”
颜卿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怎么会呢？巫烬云是天?命之子，他是主角，怎么可能会死呢？不应该啊……”他喃喃地呆坐了好久好久，忽然间，瞳孔里冒出?光亮，“千秋诀！”
他手忙脚乱地拿住书本，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木板，“你?知道?制作人造内丹的办法，一定可以?知道?制作巫族纯血的办法吧！”
千秋诀在书上写出?一行字：“本书不知如?何制造纯血，本书只知道?如?何置换血脉。”
颜卿大喜过望，“你?快说！”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要尝试。
千秋诀将置换血脉的方法写在书本上，置换血脉后，可以?让被置换的人暂时拥有置换者的血脉，如?果置换了巫族纯血，那他就可以?是巫族纯血，欺骗阵法。
颜卿捧着书，将上面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
他不知道?这个办法到?底有没有用，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让巫烬云去死，不如?让他去死。
反正他早就是个死人，又?很废物，没什么价值，死了也无所谓。
这次他要自私一回，他真的不想承受失去恋人的痛苦，他承受不过来，那就让巫烬云来承受吧。
*
巫烬云并没有追出?去，如?今追出?去已经没有意义，只会让颜卿更加留恋，更加伤心。
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他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召集族人，将能交代的事情交代下去，一直都很忙，忙到?没空去想以?后。
五指峰已经被劈开一个手指，时间不多了。
他走出?大殿，准备前往五指峰。
颜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颜卿……”
“给我你?的血。”
颜卿紧紧盯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儿。
巫烬云微微一顿，没有犹豫，割开手腕，将血液倒进瓷瓶。
那瓷瓶并非普通的瓷瓶，里面的空间极大。
“你?要这么多血干什么？”巫烬云问?。
颜卿的睫毛轻抬，轻声?说：“你?的血可以?促进灵草生长，你?死了，可就没了。”
他抬起?头，朝巫烬云微微一笑。
巫烬云愕然，随即苦笑。
巫烬云身后的人听到?两人谈话，立即对颜卿怒目而视。
颜卿头也不抬，像是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
那瓷瓶空间极大，巫烬云放了很久的血都没有装满，脸色渐渐苍白。
“快停手！族长受不了了！”侍卫们上前阻止，眼神狠狠地盯着颜卿。
巫烬云抬手制止他们。
“继续！”颜卿面无表情地说，仿佛当巫烬云是个放血机器。
巫烬云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继续放血。
瓷瓶终于?放满，颜卿拿起?瓷瓶转头就飞走，根本没管脸色苍白的巫烬云。
巫烬云踉跄了一步，侍卫们赶紧扶住他。
“族长！族长！”
“他怎么可以?这样！”
“真是看错他了！”
族人们愤愤不平。
“以?后对他尊重点！他是我师尊，永远都是！”巫烬云转过头，眉目阴冷，吓得人噤如?寒蝉。
族人们战战兢兢道?：“是。”
巫烬云往五指峰的方向飞去，族老们已经在五指峰周围布阵，不断加固封印，同时开始画献祭阵法。
一旦献祭阵法完成，巫烬云就会走进去。
他默默地站在旁边，沉默地盯着一切，仿佛马上要死的那个人不是他。
*
颜卿拿到?鲜血后，找到?一处安全的山谷，按照千秋诀所说画下阵法，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液全部?排出?。
阵法里的光芒如?同无数匕首割裂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好几次想昏过去。
置换血脉，必须要把血肉骨骼全部?凌迟一遍，所受痛苦，就如?同千刀万剐。
不一会儿他就变成一个血人，在濒死之时，他用颤抖的手打?开瓷瓶，瓷瓶里的血液沿着阵法饶动，最后回到?他的躯体里。
千秋诀说了，血脉置换只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但做献祭却够了。
过程中?他一直勉力保持清醒的意识，直到?置换完毕，他才勉强站起?来。
身体已经恢复如?初，除了沾染的血迹，他已经如?同新生婴儿般细嫩，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召唤至陵剑，摇摇晃晃地往五指峰地方向飞去。
时间太匆忙，希望能赶到?上。
一定要赶上啊。
他边飞边祈祷。
五指峰上空不断落下闪电，击打?五个指头，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个还在坚持。
颜卿飞到?半空，看到?有很多修士过来了，应该是被五指峰的动静吸引。然而，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黑龙出?现?是上万年之前的事，最近一次是三千年，刚出?现?就被巫族纯血献祭封印，所以?，大陆上对黑龙的传说都印象不深，都觉得那是八荒的事。
颜卿知道?他们为什么无动于?衷，因为黑龙不可能破除封印，封印黑龙的阵法，在破裂时，会强行吸收巫族人的性命再次封印，对其他种族来说，是安全的，反正死的是巫族人，伤不到?他们。
至于?下一次封印破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说不定我已经飞升了，说不定有其他的救世主出?现?……
反正那是以?后的事。
然而对巫烬云来说，他没有办法。
巫族就是为了守护封印而存在，他只能做出?选择。
颜卿没有给修士们眼神，面色冰冷地飞到?五指峰上空。
从上往下看，在五指峰周围的献祭阵法已经画完了，巫烬云就站在旁边，随时等着跨进去。
颜卿从空中?落到?他身边。
“颜卿……”巫烬云见到?他，微微愕然，随即，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你?来送我吗？”
颜卿看了他好久、好久，在他疑惑的时候，忽然抱住他，狠狠地吻住他的唇。
颜卿一直是被动的，他个性害羞，又?有点胆小，谈个恋爱，总会被巫烬云弄的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这是第一次如?此主动，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第一次吻他。
巫烬云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反客为主，抱住他，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四周的人如?何看待，他们都不在意了。
怀抱着柔韧有力的身躯，巫烬云原本坚定的心忽然间动摇了，他发?现?自己不想死，舍不得颜卿，对世界依旧有眷恋、不舍。
神魂颠倒时，腹部?忽然传来剧痛，随即全身的经脉凝滞，身体无法再移动一丝一毫。
颜卿慢慢推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目光是清澈而又?清醒的。
“颜卿……”巫烬云艰难地问?道?，神情迷惑又?不解。
事发?突然，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颜卿沉默片刻，说：“再见。”
然后，转身飞入献祭阵法中?。
巫烬云张着嘴，无声?喊叫。
其他人也惊恐地尖叫。
献祭阵法居然让另外的人进去了！献祭必然失败，接下来阵法会吸收巫族人的性命！全部?人都要死！
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
颜卿牢记千秋诀上面的内容，掐出?法诀，默念咒语。
阵法里开始震动，发?出?明亮的光芒，整个阵法被吸入天?空。
“咦？居然启动了？”
原本惊恐不已的巫族众人大吃一惊，渐渐地又?升起?了希望。
巫烬云终于?在麒麟的帮助下，慢慢恢复身体的控制，站起?身，惊怒交加地盯着天?空。
随后，阵法如?同砂轮旋转，发?出?嗡地一声?，就像在切割着什么。
先是一双眼睛掉下来。
接着一双手。
一双脚。
内脏。
头颅。
割裂的躯干。
那些细小的血肉，纷纷坠入五指峰中?。
见到?这一幕，巫烬云拼命地向前跑，想要伸手接住那些东西。
他的经脉还未恢复，使?用不了修为，只能依靠双脚踉踉跄跄地奔跑。
天?空的阵法陡然收缩，钻进五指峰里。
巫烬云停下脚步，慢慢抱住头，面孔扭曲，身体剧烈颤抖。他在喊叫，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
阵法内的颜卿，魂魄一点点被切割。
他模糊地想，当初说好穿成挖别人眼、掏别人肾的渣男，结果到?头来，是自己被挖眼掏肾啊。
挺痛的。
那上辈子的巫烬云，真的好可怜，幸好这辈子不用受这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