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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Rashomo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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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半拐半骗地把她抓来参加这个引力波探测项目,从加州理工到华盛顿州的LIGO,从一开始的卡尔曼滤波的方案到那张罗生门一般的答题卷,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冥冥中注定的轨道上。道路在一片漆黑中向前铺开,她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上,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像是以不甚熟练的手法哄着新生的婴孩。她的心跳声缓慢又沉重,仿佛傍晚时分带着些尘埃落定的意味的教堂钟声。

他们在同一个泥沼里,缓慢地,不可避免地下坠。

谢宜珩把脸埋得更深,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说完这句话,仰着脸看着他。眼睛清透水亮,里面没有歇斯底里的绝望,也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像是清晨被朝雾沾湿了的叶片,平静又通透。

裴彻本来想问她,问她想不想知道这个罗生门背后的真相。但是看着那双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潘多拉的盒子里可能有希望,也可能没有。但是她已经把那个盒子竭尽全力地关上了,赶走了那些灾祸和苦难,他就不该再重提旧事。

重新打开这个盒子与否取决于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她刚刚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头发乱糟糟的,像只刚刚从漫长的冬眠里醒来的小熊。裴彻看得好笑,替她把几缕散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说:“都是坏人,别理他们。”

手指在不经意之间擦过凸起的耳骨和敏感的耳垂,生物电流通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谢宜珩浑身发麻,环着他的腰的手紧了又紧,耳廓泛起滚烫的红。

她很没出息地屏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是奇怪的,有力的,近在咫尺的共振。

谢宜珩及时地松开他的腰,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没敢看他,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你早点睡觉。”裴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向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谢谢你了。”

裴彻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哈维正瘫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张空白了好几天的信纸。

听到开门的声音,哈维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沮丧地垂下去:“我当是谁呢。”

裴彻随手把袋子放在沙发的一角,睨了他一眼,说:“还能是谁?爱德华吗?”

“别提爱德华了,我昨天刚被他骂完,这人比亨利还讨厌。”哈维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栗色的头发像是一团蜷曲纠缠的乱麻。他望着那张白纸唉声叹气:“能不能给我提供些思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

“哪有写情书还找人代笔的道理?”裴彻拉开椅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电脑,头也不抬地问他:“前天威拉德给的共振数据已经全部核算过了吗?”

“你死不死啊?”哈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今天是周六吧?周六还要加班?还是没工资的义务劳动?你严重违反了《劳动雇佣法》,我要把你和爱德华一起告了。”

裴彻“嗯”了一声,说:“爱德华让我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交给他。”

哈维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写信什么的也顾不上了,快步走到书桌边问他:“怎么这么急?”

“十点的时候他收到欧洲那边发过来的邮件,宣称GEO在九月的那次探测是被地震干扰的,”裴彻打开收件箱,长长的联系人名册被拉到了底端,终于找到了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但是刚刚又有同僚告诉爱德华,说GEO天文台准备在十二月发论文了。所以爱德华打算在十一月之前把两台干涉仪的核心结构更新完成。”

哈维翻了一个满是怨气的白眼,看着他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个熟悉的红色校徽,啧了一声,问他:“不用联系麻省理工那边的教授吧,威拉德的人手消息肯定没爱德华灵通。而且我感觉这个项目主要还是加州理工在负责,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本来就是加州理工在负责,”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哈维,却是隐晦地避开了他的问题,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我要查一些事情。”

……

周日早上谢宜珩又任劳任怨地去加班。将近十点的时候,莱斯利给了她一份资料,让她去给威拉德做报告。求婚成功的老教授满脸都是喜气,笑呵呵地对她说:“我可不想订婚的第一天就看到那个白脸鬼,所以只能由你代劳了。”

谢宜珩两眼一闭认了命,走到那间常年天寒地冻的屋子里,照本宣科一般地把这份文件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威拉德瞪着那对浑浊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桌上的日历,似乎彻彻底底地把她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她本来就不想和威拉德有过多的纠缠,念完了最后一句,把这份报告放在他的桌子上,客气地说:“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威拉德听到了这句话,眼珠微微地转了一下,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十月了。”

每年的十月上旬都是揭晓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时候。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威拉德,看着他满脸堆砌的皱纹,看着他灰白的脸庞,看着他近乎是颤抖着的手,最后无不惋惜地说:“您没必要这样。”

能走到这个位置上,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但是威拉德好像把自己逼到了一口逼仄的井里。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只好抬头望着那一小方的天,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这个礼拜过的相当平淡,威拉德终于收拾包袱滚回了路易斯安那州,爱德华忙着准备那场至关重要的听证会,康妮和莱斯利每天蜜里调油,让谢宜珩觉得自己是个一百瓦的灯泡。只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谢宜珩每天八点上班八点下班,五点的时候还要抓着莱斯利和她一起加班,急着去约会的老教授叫苦不迭,连连摇头叹息好好一个孩子就被亨利给洗脑了。谢宜珩递给他装订好的文献,苦口婆心地说我们要配合爱德华教授的工作啊,差点没把莱斯利给气死。她晚上路过酒吧的时候就进去喝一杯酒,有的时候是Mojito,有时候是DryMaritini。每两天给亨利发一次工作汇报,生活相当有规律。

周五下午,谢宜珩靠在窗口给裴彻打电话,她看着爱德华在楼下的空地上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绕来绕去,笑了一声,说:“劳伦斯教授,下午好。噪声处理的模型已经重新修正,连同模拟测试的结果一起发到你邮箱了,你看到了吗?”

裴彻当然看到了。虽然上午忙着整理LIGO的选址依据,但是谢宜珩发过来的邮件还是看了的。电话的那头人声鼎沸,嘈杂得像是一锅沸腾了的粥,他应该是走了几步,周围稍稍安静了一些,才开口说道:“看了,我和爱德华都觉得没问题,暂时就这么定下来,具体的调整还要等更新结构升级完成之后。”

谢宜珩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听见自己的方案终于被领头上司通过了,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起立鼓掌,而是用怀疑的口吻又问了一遍:“真的没问题?”

或许是他也觉得她的反应着实有趣,顿了一下,嗓音里带着些许揶揄,学着她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问题,不带任何感情偏见的那种没问题。”

这话说得太直白,调情差生谢宜珩显然忘了莱斯利给她上过的那一课,她招架不住,沉默了一会儿,指尖漫无目的地在玻璃上划来划去,像是在描摹着远处黛青色的山的轮廓,说:“你是在开会吗?”

裴彻“嗯”了一声,脚步匆匆,说:“刚刚在和物理系的几位教授讨论证词的问题。”

电话那头有人很急促地叫了一声“劳伦斯”,声音不大,但是谢宜珩听见了。她没好意思耽误他正儿八经的工作,于是很快地说:“那你先忙吧,我没别的问题了。”

楼下像是夸张的肥皂剧的拍摄现场。一辆白色的轿车缓慢地开过来,爱德华颇有主人仪态地站在门口。一头金发的男人从车子里钻了出来,那双灰色的眼睛分外眼熟,他脸上挂着寒暄的笑容,向爱德华伸出了手。

谢宜珩有几秒的恍惚,隔着那道玻璃,她的指尖停在那个男人的脸上,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移动。

物理系的几位教授围桌而坐,正为了这一次LIGO升级的问题激烈争论着。坐在门口的一位教授对着外面唤了好几声,裴彻才重新推门进来。他礼貌地和各位教授道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挂断电话前,听到谢宜珩在电话那头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那是托马斯吗?”

作者有话要说:傻子靓仔托马斯嘀嘀嘟嘟上线啦!!!!!!!!!!!!!!!!!!

爱德华:没想到吧?你投诉人家,我和人家结盟。废物威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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