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拎着厚厚一叠书回到家。
虞外婆打开门,奇怪地道:“站那干嘛呢?洗把手进屋吃饭吧。”
顶着亲妈的视线,虞柏和默默地进了门。
虞外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一堆破烂?”
虞柏和恍惚地抬起头,目光似乎有些飘忽,“啊”了一声,顿了顿:“阿瑾送的。”
事实上,男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天知道,他最不的就是看书了。
虞柏和揉着下巴,还好自家亲妈懂他,这些东西在自己这可不就是破烂玩意吗。
“……是阿瑾送的啊”虞外婆悠悠应了一声。
虞柏和:“?”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对。
虞外婆将前脚的嫌弃一把扔到旮旯胡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行,那你放柜子里吧,记得仔细着点。”
虞柏和:“……”
虞外婆眼神锐利:“怎么了,这可是你亲外甥女送你的东西,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情愿?”
虞柏和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怀揣着些许的复杂,大胆求问:“您刚才不还说那是破烂吗?”
这改口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虞外婆睨了儿子一眼,无比自然道:“那不是不知道是我外孙女送的嘛。”
这理由简直无法反驳,虞柏和觉得自己快被说服了。
别人他不知道,但在他家自己身为老幺,十年如一日地占据食物链底端这点事毫不动摇的。
虞外婆利落的端出小菜,轻轻叹了口气。
“你阿姐姐夫不容易,咱们到底离着有些远,不然……”她冷哼一声。
虞柏和面色也沉了沉,放了筷子,冷硬道:“要是老顾家那几口人还敢,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更何况,男人陡然笑了笑,自己阿姐一家也不是谁来都能踩上一脚的。
虞柏和若有所思的看着盈盈闪烁的昏黄灯光,要不,他找个时间再教几个外甥防身克敌的招数?
顾瑾瑜不知道自家舅舅认真的盘算着寻个时间好好操练他们几个。
纪家是横远村邻村的大姓,虞柏和的发小在宗族里排行第五,是个精瘦的汉子。
纪五抹了把汗,扭头对顾瑾瑜道:“阿瑾,咱们要不就在这下?”
顾瑾瑜利索的跳下牛车,身侧的小提袋随风晃了晃。
“麻烦纪五叔了。”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顺手的事。”
男人老实的笑了笑,又道:“你带吃的了吧,城里东西老贵了还得用粮票,咱们估摸着得傍晚太阳落山之后再回去,中午不吃饭可不行。”
顾瑾瑜拍拍布袋:“您放心,我省得。”
花钱倒是其次,问题在于粮票。
计划经济时代,城市户口凭粮本和粮票买粮,农村户口的粮食则是由生产社分配的,看年成吃饭,年成要是不好,一家几口人分个几十斤的粮食,这就是一年的口粮了。
至于粮票饭票,农村是不供应的,要是真想要,正常来说得先在公社开个证明,然后拿着东西去粮管所按标准兑的才能有的,顾家平日里自然是没有多少富余的粮食能拿去换粮票。
攒上好几个月,往往也不过只有那么几张而已。
家里过得紧巴巴的,顾瑾瑜没打算花家里的钱。
没有粮票,就算想要去饭店吃饭,或者在供销社买点糕点糖果也无门。
当然,她来之前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顾瑾瑜微微笑了笑,朝街边走去。
水泥地坑坑洼洼,一看就好多年没有打理了。
但相比起泥地来说,还是好走上不少。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县城,对于周围的环境也算熟悉。
顾瑾瑜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往目的地走。
一连转了四五个药店,顾瑾瑜才算终于停下脚步。
老板小心地拿起一颗松露,赞叹道:“这品相很不错啊,摘下来估摸着也有两天的样子,不过能看得出来,保存的手法很老道。”
野生松露价值高,对于生长的环境更是严苛。像这么“新鲜”的松露,老板也是头一回见到。
这连连的称赞听得旁边的店员有些吃惊,他家老板平时可不是爱夸人的。
可他上看下看怎么也没看出来,这玩意跟普通的蘑菇相比,也没什么不同啊。
难道还能贵到天去?
店员挠挠脸,不太相信。
这年头的人大多实诚——相较于后世摸爬滚打,商海沉浮的老手而言,尤其显得格外“淳朴”。
但人家经历少,并不代表脑子就一定缺根弦。
压价是商人的天性。
老板瞥了眼微微撑着背,站在宽阔干净的店面仍旧泰然自若的少女。
——闲适。
这是老板见到这个少女的第一个印象。
但这样的闲适往往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环境熏陶才能形成的。
男人有些疑惑,少女的底气从哪里来。
不过这些不是他需要深究的,老板能揽下这么大一家药店,自然有自己的独到眼界,几乎是瞬间便下了决定,开门见山直接道。
“我也不说那些虚的,这样,三厘米左右每斤二十块,高于六厘米的每斤三十块,您要是觉得可以,咱们现在就上称结账。”
三十块?
偷偷竖着脑袋上班还没有半个月的小哥惊呆了,就这么半儿八斤,黑乎乎的蘑菇居然能卖上三十块?!
小哥不由自主的想起隔壁供销社的那个下巴翘到天上的正式员工,听说人家每个月足足有块钱的工资,嘚瑟地就差用下巴看人。
三十块钱能做些什么?
能买一百来斤的大米,还不是糙米而是最好的大米!
还能买五十斤的猪肉,十几斤的糖果。
可……
年轻的小哥目光落在那不起眼的蘑菇上,表情有点崩。
就这么点东西,居然能兑这么多钱?小哥目光缓缓上移,望向少女羡慕的神情几乎溢于言表。
不料顾瑾瑜竟然摇摇头。
这下就连老板都怔了怔,野生的上好松露到底难得,老板忍不住道。
“我们这价格绝对实在,就是找遍整个县城怕是也没有两家能开得起这样的价儿,你要不再想想?”
看中的东西眼看这就要失之交臂了,老板有些心痛。
顾瑾瑜不由笑了。
“您想岔了,我没说不卖。”
不是不卖就好,老板微微松了口气。
“那是?”
“您给的价格确实不错,但……”她摊摊手,道:“我是想问,能否把总价的一半折成粮票或者是布票肉票,毕竟家里平日都是用工分兑粮,光有钱就是去供销社买东西也换不到一颗糖不是?”
少女穿着一身陈旧的衣服,肉眼可见的补丁缝成半朵花瓣,细看之下倒意外衬得少女容色越发引人注意。
这年头粮票比起钱可要难得。
就按买粮食来说,有粮票能买平价粮,没有粮票就只能买议价粮,两者之前相差的何止是几斤。
小姑娘年纪小小,胆量倒是不一般,老板不由得哂笑一声。
男人沉吟片刻,坐直身体:“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咱们先上称?”
到底有多少斤两,能换多少钱,还是得先看看手里的货到底有多重。
顾瑾瑜不动声色的垂眸一笑,继而站在精致的小铁称前,道:“没问题。”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像这样以票代钱的顾客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对此已是驾轻就熟。
老板招呼声傻愣愣发呆的店员,见他做沉思状,不由气得敲了一个榔头,没好声道:“傻站在那干嘛呢,人家小姑娘让你看了吗你就瞅着人家。”
店员脸腾地一红,轻咳了一声。
顾瑾瑜安抚般的目光缓缓落下,心中绕有兴致的想,“果然还是太年轻。”定力有待进步。
少年在这堪称温和的眼神中,有些手忙脚乱,险些撞倒了椅子。
顾瑾瑜浑然不觉,将钱票整齐分开叠好,放回布袋,冲老板两人轻轻点头道别。
出了药店,顾瑾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往另一旁的十几米远的书店走去。
自己既然来了,自然没打算空手而归,时间还早,先去书店逛逛吧。
县城只有一家书店,位于供销社东北方向大约三十几米的位置。
这是家老店,店内没多少人,看起来有些空荡安静。
顾瑾瑜掀开半挡着的门帘,值班的店员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过片刻便缓缓移开,右手转着笔,不时翻着手里的书。
顾瑾瑜找了个位置,翻了本数论便安静坐下。
这时候在书店看书是没有人会拦着的,只要别损坏了书本就行,只可惜,平日里别说买书,就是看书的人都少之又少。
店员解了半天的题没解出来,心中的烦燥越盛,手边的笔盖嘣地一声在桌面轻轻打了个滚。
少年无声地“啊”了一声,抓狂地使劲揉了一把头发,目光微抬,意外地发现之前那个女生居然还在。
不仅在,还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少年微微眯起眼睛,又瞥了眼她所在的位置,那是数刊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