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部被先一步安排上船出发,码头处乌泱泱的人,王家夫妻明知道盯不过来,还是固执扫着人群,直到只剩儿子一个班级还未上船,才作了罢,再一次拨了报警电话。
短短几天内的第三次,警察没等他们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要他们确认失踪48小时后,再来报警。且如果他们再报假警,就对报警人进行拘留处理。
王家夫妻有口难言,只得挂了电话,再去央求班主任劝劝学校找找,却被班主任讽刺了回来,说王然贪玩,不用过于紧张,反正没多久他就会自己回来。说完便组织自己班里的学生也上了船,将他们扔在了岛上。
夫妻二人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这场秋游不欢而散,游轮远离了岛,只剩他们漫无目的到处找儿子。
陆谨言那一行混在人堆里,王然的身高比高中生矮了一大截,自然是不起眼。
几人早早就上了岸,陆谨言和秦潇未坐学校的大巴,同高文翰他们道了别,两人便带着王然,上了秦潇提前备好的私家车里。
王然乖乖坐在车里时,还不明所以,感动地问:“你们真的要陪我等我爸妈吗?”
秦潇点了点头,说:“他们这会儿肯定着急了,气过了就算了,回去就不要再惹他们生气了。”
陆谨言侧头呆呆看了看,这人面上一派淡然,信手拈来的谎话被说得十足的真,心里突然就有那么点不舒服,垂下头玩起游戏来,试图分心略过不快。
王然未注意到前排的气氛,认真扒在窗户上,看着学校的大巴载人,可直等到最后一辆大巴也走远后,才知道父母还在岛上,不禁着急起来。
“他们好像没有上船,可能还在岛上等我,你们帮我打个电话吧?”
“好。”秦潇说完便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拨通了电话。
王然一时摸不着头脑,想说自己还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她。
接通后,秦潇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立刻认出了秦潇的声音,中年人的声音疲惫又沮丧,问:“他在你那里吗?”
秦潇:“嗯,你儿子王然在我的车上。”
坐在后排的小孩愣了住,傻傻没能反应过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是耍我们夫妻俩好玩吗?”
电话那头怒气冲冲,无需免提就能在车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听见。
王然被被这突然的怒吼惊得一哆嗦,父亲的话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满面不可置信,这才反应了过来,神色恍惚便想开门下车。
秦潇在后视镜中看到他的举动,脚下踩了油门,一声呼啸,车便猛地窜了出去。
措不及防的小孩,被这惯性猛的按在了椅背上,下意识便抓住了扶手。
他愣愣看着窗外景色飞速向后,强自镇定收回了手,却还是控制不了声音微微发抖,问:“你……你想要干嘛?”
秦潇未回答他,而是对着电话道:“听见了吗?是你儿子的声音吧?”
“你到底想干嘛?”
电话被开了免提,隐隐能听到女人压低了声音的啜泣,少年不禁自责又生气,几次三番的巧合都被盲目自信略过了,他再看前面的两人,已不是体贴温柔的大姐姐。
“回宁潼后,我会联系你的。”秦潇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愤怒的小孩,对着电话又补了一句:“你现在再报警,我就不会把他平平安安的送回去了。”
不等那头有所回应,秦潇直接挂断了电话,一言不发,认真开车。
“你们……你们……”王然看着高速行驶的车,没有勇气学着电影跳车,心口里砰砰乱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啊。”陆谨言低低道了句歉,没有看他。
“为什么?”王然脑中飞速回想着与她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也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价值,所以接了电话的人才有价值,他问:“是因为我爸爸的工作吗?”
“挺聪明的。”秦潇面无表情夸着人,听起来却并不怎么顺耳。
“没有你们俩聪明。”王然语中满是被欺骗利用的怨气,道:“也没有你们俩会撒谎,连父母都能拿来骗人。”
秦潇道:“没骗你,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没处撒的火气莫名泄了,王然愣了住,盯着后视镜里秦潇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又转头望向窗外发起呆来,冷静了下来,整理起自己的思路。
“我们家也没什么钱,比起文翰哥那两家,差的远了,说明你们肯定不是为了钱。我爸这人除了工作,也没什么特别的了,那就……只能是和芯片有关系了,对吗?”
他这话说完,车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少年目光在对面两人的身上,来回转着,明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想等着一个确定的答案。
秦潇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你挺聪明的,不过……也是因为你的这些小聪明,才能被我们利用。”
王然知道自己猜对了后,隐隐得意,却又被她后半句狠狠打了脸,两相抵消,叹了口气,抱着膝盖,不愿再说话,车内便安静了下来。
秦潇向来沉默,却早已习惯身边某个人的啰嗦。
今日副驾驶之人安静的不同寻常,她下意识分心转头看了陆谨言好几次。
王然余光总是瞥到秦潇频频转头,他顺着目光看了看副驾驶,这才察觉,自上车以来,向来话多的妍妍姐除了对不起,便没有再说过话,心里不禁怀疑这两人也许貌合神离。
他偷看了几眼,怕秦潇发现,便收回了目光。
车一路开回了宁潼市,未进入繁华闹市,而是停在了一处快拆迁的老旧房子前。
秦潇把钥匙递给了陆谨言,自己下了车。
王然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转头看副驾驶的人,紧张捏了拳,突然开口道:“你和她不像一伙的。”
小屁孩一点挑拨离间的心思,落在人精的眼里做作得可爱,陆谨言哼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王然见她不为所动,伸手抓了她的袖子,说:“感觉骗不了人的,我就是觉得你没想害我!”
“放心吧,她也没想害你。”陆谨言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抚道。
王然见她并不顺着自己的话,只好软着语气,继续央求道:“你就放了我吧……她做的是犯法的事,电话都是她打的,只要我不说出来,就没有人知道你也参与了。我不会说的,你就放了我吧……”
陆谨言无奈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小屁孩,主意还挺多。”
王然面上僵了一僵,眼中的希望黯淡了下去,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下定了决心,趁她不备,忽然开了车门,狂奔出去。
陆谨言在后面叫了一声,他却跑得更快,她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只得追了上去。
王然自认为跑的很快,未将瘦胳膊瘦腿的年轻姑娘放在眼里,卖力倒腾着两条腿。
可狂奔了快三分钟,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没断过,且越来越近,他有些紧张,就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的功夫,那只手一把薅住了他衣领,突然的反作用力让王然一个踉跄便要摔倒,失去平衡时,后脖颈的那只手直接将人稳稳扯了住。
“跑得掉吗?”陆谨言揪着他衣领,得意挑了挑眉。
王然诧异到忘了挣扎,就这么被她揪着原路返回。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拖着瘦巴巴的陆谨言,蛮牛似得乱撞,并不费力。
后脖颈被揪着站住的那一下,差点没让他窒息,伸手揉了揉发痛的脖子,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傻。
陆谨言拎着和她差不多高的自己,跟拎着一只小鸡崽子,也没什么区别。
“骗子!”他不用白费力气,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便只能骂了。
“傻子。”陆谨言顺着他话骂了回去,一把推他进了车里。
“大骗子!亏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一句却是带了哭腔。
王然只想骂她两句出气,却没成想自己先难受了起来,那句傻子像是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很是丢人,他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陆谨言便陪着他干瞪眼,两人熬了快一个小时,秦潇才回来。
王然见她神色没了之前紧绷,便也能猜到,她的目的大概已达到了,他蠢到拖累家人,此时心里什么委屈都没了,只是懊恼自己的笨。
“你爸在赶来的路上了。”秦潇道。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不抱什么希望地随口问道:“你对我爸做了什么?”
“只是在他的芯片里多加了一个程序。”
少年头垂得极低,只看见一茬茬毛茸茸的短发,不言不语。
秦潇看了一会儿手机里的定位,对王然说:“下车吧,他快要到了。”
王然嗯了一声,下了车,并未再有逃跑举动,没多时,家中的白色小车便驶了过来。
中年夫妻跌跌撞撞从车里下来,一把将少年扯到身边。
女人哭着抚上他发红的半边脸颊,问:“你的脸怎么回事?他们打你了吗?”
王然愣了愣,被绑架的委屈忽然就落了下去,他拉开了母亲的手,低声说:“这是你们中午打的。”
这夫妻二人已将中午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被他这一提醒才响了起来。不自在转了话,道:“还不都怪你贪玩!”
“秋游本来就是出来玩的。”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向来将心事闷在心里的少年,忽然小声嘟囔着顶了一句嘴。
“明明就是你贪玩!还连累你爸爸!你……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
中年妇女的情绪一下被他的顶嘴激了起来,方才还在心疼抚着脸颊的手,忽然扬起,挥下一巴掌,将他头打得偏了过去,本就红肿的脸颊高高隆起。
响亮的一声将秦潇二人都吓了一跳。
王然的妈妈却并未察觉什么,只觉得没有出气,还要推搡,才伸出手去,王然便被人从旁拉了一把,让她推了个空。
秦潇和陆谨言将被打蒙的小孩护在身后,不满瞪着面前的疯女人。
“绑架犯!”
疯女人怒骂一声,对自己儿子都如此偏激的人,自然更不会放过面前的仇人,扬起手便向罪魁祸首秦潇招呼过去。
秦潇并不懂得如何打人,自小接受的教育里也没有这一项,只是下意识背过了身体,护着那个被自己牵连的小孩。
陆谨言想也不想,伸了胳膊就挡住了中年女人锋利的指甲,和劈头盖脸而来,毫无章法却来势汹涌的一套乱打。
她任这疯子又掐又抓了三秒,还是忍住了没有还手,只是制约住那两只胳膊,向后推了她一个踉跄,骂道:“你这个疯女人!有病吧!”
王然呆呆看着护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心里矛盾,他拉了拉还要再骂的陆谨言,低声说:“谢谢,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忙。”
“哎……”
陆谨言还想说两句什么,便见少年低着头去扶了母亲,面上神色又回到三日前初见时的阴郁。
中年女人还在骂骂咧咧,他任由她说,毫无反应。
从说他愚蠢,到说他胳膊肘向外拐。
再到说他是个废物。
最后还是王然的父亲看不下去,拉着妻子和儿子上车走了。
秦潇看着那对父母,眉头紧锁,她护着王然并非同情,只是知道陆谨言不希望牵连那个小孩。
她有些困惑,陆谨言明明是个精明的小狐狸,却还是总为奇奇怪怪的人心软,
秦潇不知道,是不是自由区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鲜活的女孩。
她好奇,她……还有些想守着她的喜怒哀乐。
“秦医生!我受伤了,你帮我看看!”
秦潇的袖子被人拉扯着摇了摇,她回了神,便看见她伸出来的胳膊上斑斑点点,好几处都破了皮。
“抱歉……牵连了你。”
她小心翼翼捧着陆谨言递来的胳膊,不知所措,担心自己又弄疼了她。
“我才不要道歉……”陆谨言不满撇了嘴,抽回了胳膊揉了揉,耷拉了一张脸,道:“秦医生!你的事算是暂时了了,是不是该给我付报酬了?”
秦潇应了一声,认真想了想,说:“那二十……”
话还未说话,就被人打断了,惯会骗人的一双眼睛巴巴看她,委屈道:“我说过了,我不要那二十万,我想和你要点别的报酬。”
……
秦潇心中无所适从,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的平平静静,仿佛只是在思考。
冷静的神色落在对面之人的眼中,又是一番无情,陆谨言长长叹了气,声音没了平日清甜活泼,只是软绵绵的无力,撒着娇说:
“我都受伤了,你就心软一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