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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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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逸海被香家收养的时候,已经近八岁了。

在孤儿院里呆了两年,还有什么不会的,观人颜色、察人心思的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便是与母亲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她也不同于天真烂漫的孩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孤儿院生活的这两年里,她夹紧尾巴做人,小心的讨好周围的工作人员,除了可以打饭排第一这样实际的小好处之外,她还希望他们对她不绝的赞美能使得来收养的家庭多看她两眼。

可是不管她如何乖巧,在性别上首先就吃了亏,来收养的家庭大多数都是不能生育的夫妇,他们宁可选择身体有缺陷的男孩也不要她这般头脑四肢均健全的女孩。

渐渐地,心冷了下来,开始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命了。

所以当香小姐来到孤儿院的时候,她已经不敢抱着什么希望了。

那样尊贵的人家,更是不要一个女孩的吧?

她曾经听到工作人员的对话,知道香小姐其实已经不是小姐了,她好几年前就嫁了人,可是偌大的香氏集团只有她一个继承人,丈夫还是给她打工的,想叫什么还不是由她自己说得算。

香家名声在外,香小姐自然愿意沿用自己在娘家时的称呼,而不是冠上一个不出名的夫姓,委屈自己变成某太太。

对于这样万众瞩目的人物,香逸海没有一点把握,索性就放开怀抱,不再为收养这件事患得患失。在所有的小孩子兴奋地坐立不安的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特别引人注目。

以至于被簇拥着的香韶臻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小小的女孩子,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她一见就喜欢。

香韶臻这短短一生,父母宠爱,丈夫敬重,朋友艳羡,那讨好的嘴脸,已经看也看到乏,倘若她将要收养的孩子也来这套的话,那真是永无宁日。

殊不知,她看中的这个女孩子平日也同此刻大多数孩童一样,一副嘴甜脸甜的模样,只不过,今日眼见没戏,才露出了清清冷冷的本质。

这一面偏巧叫香韶臻瞧见了,那感觉,就像在吃糖吃腻的时候,忽然喝到一口清凉的茶,心里的火气全平了。

其实,此番香韶臻来□□,心中是有点委屈的。她与黎子竞结婚三年,一直没有怀孕,黎子竞还没有着急,她自己的父母就熬不住了。在他们的盘算里,她不过是一个过渡曲,将来香家的一切还是要靠她的儿子继承的。

老人家听说收养女孩子能带旺子孙运后,便一直向她施加压力,逼她去自家的孤儿院抱一个回来。

香韶臻今年不过二十六岁,根本没有做母亲的愿望,平日以吃喝玩乐为工作,一想到要带孩子,脑中各种自己为他人把屎把尿的恐怖景象一齐上映,吓得是头也大了。

她早就打定主意,不选则已,一旦选了,可不能给自己找个麻烦回来。如今看到香逸海这样半大不小的女孩子,寻常人都嫌养不亲都不愿要的,她反而中意。

八岁的孩子,已经会自理了,她只需要把这个小女孩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父母看了欢喜,从此不再来找她的晦气就好。

香韶臻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招手,说出了自己的选择,示意他们把香逸海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谨慎起见,在最后敲定前,她必须和这个孩子单独谈谈。

香逸海被告知香小姐想要与她面谈的时候,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

不是吧?这样闷闷地站在一边也能被她一眼瞧中?

她忽然不敢再轻视这位香小姐了。

是的,纵使她家财万贯,香逸海原来,是对她存着轻视的,她以为这位千金小姐的选择不会比常人特别,最后必定也是选个小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男孩子走的。

偏偏千金小姐却不按理出牌,她选择了她,一个已经八岁、并且开始觉得自己会在孤儿院待到十八岁的女孩。

香逸海忽然真心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真心的笑过了。

六岁那年,亲身母亲的离开对她的打击其实很重,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是她作为一个人的自信却不见了。她亦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包袱,拚命的伪装自己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乖孩子,希望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抛下她不管了。

而如今,这位香小姐看中的竟然不是她的伪装,说明她本身便具有可取之处,这个认知怎能不令她真心欢喜?

这一刻,香逸海忽然生出强大的信心来,她不再害怕未来,即便香小姐最后拒绝收养她,她也不会再妄自菲薄了。

于是,香韶臻在会客室见到的,便是一个从容不迫、眼梢眉角都洋溢着自信的女孩。

老练如她,都不免心中暗生赞叹。这样的女子,哪里像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孩子?

她当下决定要把香逸海当作成人来对待。

她起身拉香逸海坐在她对面,“你叫小小是么?”

闻言,香逸海,当然那时候她还不叫香逸海,点点头。

香韶臻心下恻然。她从工作人员那里知道,这个女孩子从来没有上过学,来孤儿院前甚至没有名字。据她自己说,出走的母亲曾管她叫小小,孤儿院里的人便也跟着这么叫,到现在依然没有正式的名字。

香韶臻再仔细地看了看香逸海,实在喜爱她那沉静的模样,当下做了决定,“这个名字可不够大气呢?我的女儿,必然要换个好名字才是。”

香逸海轻轻一颤、猛然抬眼,脸上的表情有点呆,显得傻乎乎的,这才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来。

香韶臻看在眼里,轻轻地笑出声,“傻孩子,还不快叫妈妈。”

妈妈,香逸海险些落下泪来,她又有妈妈了吗?

香韶臻领香逸海回家的时候,正巧碰上黎子竞下班到家。

香韶臻替他们两人介绍认识了,一家人便坐下来一起吃饭。

香逸海有些微的局促,这种温馨家庭的气氛,三个人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现在乍然感受,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黎子竞一边夹了点鱼香茄子到香韶臻碗里,他素知妻子喜欢吃这样又甜又软的食物,一边顺口问道,“给女儿想好名字没有?”

香韶臻甜甜地冲黎子竞一笑,“想好了,就叫香逸海。”说完了,方才夹起碗里的茄子吃掉,一边细细地咀嚼一边微笑地望着香逸海。

倒是香逸海有点纳闷,怎么不姓黎反而姓香呢?

香韶臻仿佛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我与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便说好了,孩子都随香家姓。至于名字,我是看你这副宠辱不惊的性子,有点浩瀚大海的意思,所以便叫你做逸海。对了,你也喜欢海吧?”

香逸海摇摇头,答道,“我没看过海。”本市虽然靠海,但是没进孤儿院前,她与母亲日子过的忧愁,哪里有什么闲心去看海呢?进了孤儿院后,活动范围更窄,从来没出过方圆一千米以外。

香韶臻与黎子竞面面相觑,不禁又对眼前这孩子生出了三分怜惜。

香韶臻当时放下饭碗,领着香逸海穿过了客厅,来到面海的阳台。

她指着那碧蓝色的海湾说,“这蓝蓝的,就是海。”

香逸海吓一跳,她万万想不到,才这么一说,海就跑到她面前来了。

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喜欢没事就拿那些旧报纸翻来看,希望借此多认几个字、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她有一种求知的本能,不想做井底之蛙。所以她也大概晓得,能看见海景的房子是什么个价钱,何况是这么一大片、视野完全开阔的海景。

香家是富豪的这个事实,她似乎现在才完全吸收。

她望着蓝的耀眼的海,心中有丝茫然,这一切来的是不是太容易了?她真的能够从此以后衣食无忧了吗?

她内心的震荡全写在脸上,香韶臻一目了然,也不去吵她,自回到饭厅里重新坐下与黎子竞一起吃饭。

她轻声询问丈夫,“这孩子,你看怎么样?”

黎子竞想了想,“不错。只是,有点太成熟了些,倒不似孩子了。她的家底,你可查清楚了?”

“挺简单的,就一个母亲,她六岁那年跑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黎子竞皱皱眉,“这孩子没爸爸?”

香韶臻一听就知道他想岔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说起来,那个小母亲也不一定是不良少女,这年头不负责任的男人太多,女人防不胜防。她一个人把小孩生下来,养到六岁,已经很不容易了。”

黎子竞还是不放心,“她母亲叫什么名字?我去找人查查?你这凡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幸好有我们帮你看着,不然...”越说越是恨铁不成钢,伸手刮了刮妻子的鼻子。

“好了好了,”香韶臻撒娇,“告诉你还不成么?她叫叶真真。让你去操心,看你未老先衰后我还会不会要你?”

黎子竞的手微微一颤,香韶臻以为他是恼了她的玩笑,马上补救,整个人腻到黎子竞身上,“我哪可能不要你呢?当时嫁你的时候,我仔细看过的,你是那种越老越帅的人,以后肯定比现在更帅!”

黎子竞勉强地笑了笑,香韶臻也不疑有它,她的奉承一向夸张,一般人听了都笑不太出来。

她趁机站起身,“我去阳台上看看那小家伙,真是安静,一个人在外面站那么半天,也不嫌闷!”

背对着丈夫的她自然没瞧见,黎子竞那一刻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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