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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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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韶臻处理完黎子竞去世的诸项事宜之后,携带香逸儒返回香港。

香逸海没有与他们同行。她从苏黎世直接搭飞机前往美国东北部的一家女子寄宿学校念11年级。

香逸海明白,自己被香韶臻放逐了。

至于理由,她并非百分百确定,不过猜也猜得到,必然与黎子竞逝世前所说的话有关。

她没有对香韶臻的决定做出任何质疑,只是沉默地收拾好行李准备奔赴未知的前程。

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反对。她与香韶臻之间,毕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能再像以前一般敞开心胸畅谈。

关于留学,香韶臻同香逸海彼此拥有默契,表面上都装的若无其事,似乎香逸海前往美国读书是她们老早以前便达成的共识了。

香逸儒与反应平淡的母亲姐姐正好相反,他十分激烈地抗议着香逸海的离去。

他的意见自然无法动摇香韶臻,所有的大吵大闹也只使得香逸海内心深处更加伤怀罢了。

她不想让弟弟起疑心,强作欢颜地安慰香逸儒说,“早晚也得去美国上学的,我们总不可能在中国接受大学教育。早去还可以帮助我适应,你难道愿意看到姐姐尽量先拖着,然后过两年进入大学的时候临时抓瞎吗?”

香逸儒心中不服,不过也讲不出更具说服力的话来,只得垂头丧气地放开姐姐,任她登上与自己方向相反的飞机。

无论是香逸海,还是香逸儒,都没有想到他们此去一别,再次相见已经是两年之后。

香逸海每次打电话表示想回家看看的时候,都被香韶臻一个软钉子挡回来,“你现在课业不轻松,应该好好学习,考取一个好大学再说别的。”

而当香逸儒计划假期中间赴美探望香逸海,香韶臻也会不慌不忙地说,“你姐姐忙得很,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对了,你不是想去日本滑雪吗?我带你去。”

久而久之,两个孩子被拒绝的习惯了,也就不再提这个碴了。

香逸海心知肚明,香韶臻不想看见她。

身为富家小姐的香韶臻,惩罚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把她踢出家门、更不会让她生活得不好,那样的动作太野蛮,也太明显,不符合她的风格。她喜欢折磨一个人的心智。

香逸海在女子学校念书的两年内,从来不缺零花钱。香韶臻委托秘书每月给香逸海的银行账户内打入大笔存款,到了圣诞节以及复活节假期的时候,更会多出一倍,美名其曰为香逸海假日出外旅游的费用。

暑假的时候,不待香逸海发话,香韶臻已为她联系安排好若干著名大学举办的夏季学校,供她选择。

香逸海没奈何,夏天开始时从一个宿舍搬到另一个宿舍,结束时再搬回女子学校。偶尔假期时住在饭店里,再享受不到家的感觉。

她的内心迅速的老去。

两年的假期加起来日子不算短,香逸海有足够的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去世界上不同的国度游览。

她不停地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却很少尝到以前那种兴奋莫名的感觉,反而时常觉得劳累不堪。

累也不能停,因为停下之后,会更寂寞。

她害怕寂寞。

然而在女子寄宿学校的日子,是再寂寞不过的。

这里的女孩子,大半都像常小慧,娇纵任性,以无理取闹作为生活情趣。

剩下的少数几个都是怪人脾气,不善也不愿与外人打交道,除了上课以外,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做些什么。

香逸海交不到知心的朋友。渐渐,她亦变成怪人一族,每天作息时间规律,上课吃饭运动以后,去图书馆最不为人知的地方看书发呆睡觉。

她往图书馆最隐秘的地方钻是为了不受人打扰,这同另一些人的目标不谋而合。以至于她曾经一度,撞见过两个女生□□。

林子打了,什么鸟都有。

她所在的这一所女子寄宿学校,是全美硕果仅存的几所顶尖女子学校之一,曾经的校友包括美国最年轻的第一夫人,杰克琳肯尼迪。

来此读书的女孩子,父亲或是政界大佬或是商界巨子,家里的财富堆起来能把人砸死,可却没有几个快乐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伤心事。

吸食□□、搞同性恋、与学校外面男生私下往来,简直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然而在正经的场合,譬如说学校要求所有同学正装出席的晚餐,却又毫不马虎,一个个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看上去一片优雅高贵,和谐愉快。

申请大学面试时,更是一副时代精英的面孔,唬得各大院校的招生官员往往恨不得在她们学校再多盘桓一些时间。

表里不一,已经成为这间学校里的女生一种自我保护的固定生活形态,渗入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去。

香逸海却不理会这沮丧的现实,她发奋读书,用功累了之后跑去体育馆,通过运动发泄自己内心郁积的负面情绪。

她开始读很多历史与哲学书籍。大多是介绍西方文化的,从抗拒波斯帝国的希腊民主城邦到打破共和制度后建立的罗马帝国,从钉死耶稣的罗马帝国到天主教统治一切的中世纪,从充满着骑士和海盗的中世纪到哲学艺术焕然一新的文艺复兴,从震撼整个欧洲的法国大革命到席卷二十世纪的共产主义,从冷战的开始到苏联的解体。

香逸海找到了新的心灵寄托。

她那颗因孤独寂寞而逐渐寒冷的心,似乎在西方千百年来潮起潮落的历史洪流里找到了知音。

受到法国启蒙时代思想家卢梭、伏尔泰、蒙特斯鸠著作的影响,香逸海开始学习法语。

她之前已经学过一些拉丁文。法语的动词变化比拉丁文简单,复杂一点的词汇又往往与英语融会贯通,因此她学起来相当轻松。

学满一年后,香逸海已经可以向法国人阐述为什么自己欣赏加缪的《局外人》多过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

她的语速并不流利,偶尔需要停顿想一想接下来应该如何表达。不过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言之有物,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升入12年级的秋天,香逸海开始准备申请大学的材料。个人陈述一早写好,只等老师的推荐信准备好后,一起寄出。

材料递交完毕的几个月后,她幸运地收到了来自美国名校三巨头,耶鲁、哈佛、以及普林斯顿的录取通知书。

香逸海考虑再三后,选择了哈佛。

倒不是哈佛比其他两个学校强了多少,实际上她更喜欢耶鲁和普林斯顿的校园风气。只是香逸海在位于郊区的女子寄宿学校已经闷了两年,实在不愿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

哈佛毕竟与文化气息浓厚的波士顿接壤。香逸海往最坏的情况打算,即使入学后依然交不到知心的朋友,她也可以自己安排休闲活动,去逛博物馆和看戏。

同时,她斟酌着现在向香韶臻提出暑假回家的建议,会不会仍旧遭到反对。

还没等香逸海做好决断,香韶臻主动打电话来邀请她返港,参加她的婚礼。

香韶臻的再婚对象是香港中文大学一位专心做学问的经济学教授,今年三十八岁,与香韶臻认识前从未结过婚。

香逸海为香韶臻再婚的消息由衷地感到高兴,她真心期盼养母找到幸福。

参加完六月初的毕业典礼后,香逸海两年来第一次踏上了回港的路程。

她内心甚为忐忑,一路上反复自问,香韶臻主动的邀请,是否代表她已经决定既往不咎?

从飞机完全停靠到从出舱口下来,因为地勤人员的缺乏,颇耽搁了一段时间,又一路排大队,待过了移民局与海关的检查,已经比预计抵达时间晚了一个小时。香逸海担心来接自己的人已经走了,赶忙拖着行李飞奔至机场大厅,却没料到,仅一抬眼就瞧见了她的亲人。

香韶臻穿着醒目的白色香奈尔套装,站在她旁边的是身高窜高不少的香逸儒。

香逸海没想到香韶臻会带着香逸儒亲自来接她,内心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短短的一段距离,她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

一边走,过去两年里的回忆一边迅速闪过她的脑海,一幕一幕,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伤痛,好像如今又重新活了一遍。

香韶臻微笑地拥抱她,“欢迎你回来,逸海。”

香逸海忍住流泪的冲动,转身与弟弟对视。

相较于两年前,香逸儒长大许多,只能依稀看出当日的模样。他原本是娃娃脸,现在稍稍拉长,五官也长开了,当然,还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

或许是许久不见的缘故,香逸儒面对她腼腆许多。与香逸海的目光相遇时,他微微地红了脸,垂下了眼睛。

“逸儒。”不料弟弟避开自己的视线,香逸海的声音里包含着一丝情不自禁的急切。

香逸儒听懂了香逸海的不安。他不再犹豫,抬起头来,以最灿烂的笑容面对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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