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熹这个人,祝怜这辈子和上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等她带着一腔好奇敲响书房的大门,映入眼前的便是一个身材高挑、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他正在书架前够一本《孙子兵法》,看到她的一瞬间手一抖,噼里啪啦带掉了一地的书。
“抱、抱歉。”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结果一抬头,差点撞到书架上的吊兰,吓得往后猛退一步,不敢动弹。
祝怜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问道:“你便是刘家大郎刘熹?”
刘熹点点头,脸上红晕未散:“敢问姑娘是?”
“祝怜。”她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房,问道:“我阿爹呢?”
“他们说天色不早,今日先要你我见一见。”刘熹是个藏不住话的,当即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若是小娘子有意,明日刘某愿登府再访。”
这刘小郎君给祝怜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奈何他有一位刑部尚书的爹。多一个朋友便是少一个敌人,刑部的人脉送到眼前自然也没有拒收的道理。
然而大梁男子二次登门,便是正式提亲的意思。祝怜略作思忖,说不如明日同他去吃顿酒,先交个朋友。
闻言,刘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刘家男子不沾烟酒,但小娘子既然主动提了,他届时不饮便是。
于是便应了下来。
翌日,祝府摘星阁。
宝珠从匣子里掏出一枚牡丹镀银簪,在祝怜的乌丝上比量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小姐近日真是旺桃花。太子、宋大人还有刘公子,这三位相貌家世都是一顶一的好,什么时候宝珠也能找到这般如意郎君就好了。“
如意郎君?祝怜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太子对她无半分真心,宋昀油盐不进,刘熹?他见了女子就脸红,看起来像个不沾荤腥的苦行僧。
分明是命煞桃花才是。
这时,门外小厮递来了刘府的通报,说是马车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刘熹比约定的时辰来得早,他在门口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那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祝姑娘。”
祝怜今日在额前画了一朵梅花花钿,看起来妩媚动人。她见刘熹站在马旁两眼发直,笑道:“刘公子这是中了抻筋僵骨散,不知道这马车该怎么坐了么?”
宝珠‘扑哧’一笑,笑得刘熹恍然醒来,又红着脸请祝怜上车。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往醉仙楼奔去。
……
最近,昭华宫的气氛有些不大寻常。
太子不知为何开始操心五公主的婚嫁之事,在皇帝面前频频提起要为苏明月选婿。虽然皇帝并无此意,却让苏明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日日去那勾栏瓦肆撒银子。
一时间言官弹劾的折子如雪花般接踵而至,政事堂苦不堪言。
今日五公主作东,请休沐的宋昀来这醉仙楼吃酒。
这位宋大人着实难请,一是他不喜花天酒地,对醉仙楼这种地方敬谢不敏;二是他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丞相,皇帝稍微想偷懒,活都压在他头上。平日里要寻他便去政事堂,一蹲一个准儿。
两人到了地方,惯例是要去那天字号包间,谁知今日刚进门,便迎来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两位贵客,今日真是不巧,这包间满了,若是等还得三个时辰。您看要么拼个雅间,要么就先去对面的梨园听个曲儿,咱这边果盘瓜子不收钱,都给您送过去。”
搁在平时,苏明月一看也是非富即贵,刚进门就有人招呼着往楼上走,万万没有这赶人的待遇。
她一时好奇,便问道:“今日为何人满为患?”
小厮陪着笑脸:“今儿个蓬莱仙阁的头牌绾绾姑娘拍价,视野好的几座包间都给订了,这剩的最后一个,方才也被一位小娘子抢了。不过他们只有两人,若是拼桌的话便给您抹了酒水钱。”
那蓬莱仙阁便在这醉仙楼斜对面,上了最顶层的天字号包间,不用往姑娘身上花银子,也能一览里面的大好风景。
宋昀本就不喜这等花街柳巷,自然不会拼桌,见他抬腿便要走,苏明月却眼睛一闪,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衣。
“那位可是怜姑娘?”
正被小厮领着上楼的红衣女子,不是祝怜又是谁?但这次,她身边却跟了位身材高挑的男子,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看起来甚是熟稔。
“咦,二位认识?”小厮眼睛一亮:“便是那两位包了最后一间雅间。如果是熟人,拼桌岂不更热闹?”
“这倒是。”苏明月拉住一脸不情愿的宋昀:“知微,你同祝姑娘多少也算相识,应当也不介意拼桌吧。介意也无妨,这顿饭我请客,你就得听我的。”
宋昀抵触道:“若是去梨园,我请客。”
“那可不行,喏,怜姑娘都看到我们了。”苏明月朝祝怜那边挥挥手:“她喊我们过去呢。”
宋昀瞥了她一眼,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祝怜这边刚上楼梯,便跑来一个小厮,说是有人愿意和她拼桌。她朝楼下一看,便看到了五公主苏明月站在楼下,笑眯眯地朝她挥手。
还有一脸莫名其妙的宋昀。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刘熹,发现宋昀也凉凉地投来一瞥,那一眼古井无波却又惊心动魄,让她读不出什么情绪来,却无端感到一丝心虚。
这种感觉像是有人拿着一只金手镯,一只银手镯,问哪一只是她的。
那肯定都是她的。
她祝怜向来娇生惯养,就是又要金的,又要银的,也并非难事。除非那金手镯和银手镯成精了,跑过来问她:“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说是心悦于我,为何他偏偏在这里?”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四人落座后,这种莫名其妙的焦灼感更甚。
宋昀的眼神虽再没有落在二人身上,存在感却极强,冷着脸坐在对面让人有些发怵。苏明月却更直接了当,她左看看右看看,把刘熹看得耳朵充血,眼神意味深长。
“怜姑娘最近真是走了桃花运,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是哪儿寻来的?”
先是她二哥苏明旭,又是身边这位煞神宋知微,今日竟拐来一个生面孔,看起来还有几分青涩,也不知年龄几何。
祝怜笑道:“这位是刘熹刘公子。”
她又转过头,又简单介绍了一番苏明月和宋昀,隐去了他们的身份,只说是自己的好友。
四人互通了姓名,便是相识了。又因为有缘能在认识第一天就吃一张桌子,向来很爱热闹的苏明月便心情大好,让他们爱点多少点多少,今日她买单。
于是,剩下的三个人便拿起菜单,开始钻研起来。
祝怜喜辣,平日里在府内吃的少,每次出门都得吃过瘾才行。她抬起埋在菜单上的脑袋,说道:“这醉仙楼的蜀菜。诸君可曾吃过?”
刘熹眸子一亮:“我也喜辣,怜姑娘可有推荐?”
“那必须是辣子鸡……”
宋昀冷不丁差了一嘴:“我要甜的,糖醋鱼。”
苏明月:“行,糖醋鱼也是这家的招牌菜,那就糖醋鱼加辣子鸡。还要点什么?”
祝怜:“再要一碟小葱豆腐。”
刘熹:“巧了,我最喜欢的这道凉菜。”
宋昀:“我要热的,来一份蟹粉豆腐。”
祝怜放下菜单,若有所思地盯着宋昀:“我今日何时招惹到了你,让你与我作对?”
宋昀端着茶杯,语气平淡:“自作多情。”
“……”
过了一会儿,小厮们便手脚麻利地了上菜。因为今日生意好,祝怜与苏明月又是老主顾,掌柜大手一挥送了两壶陈年桃花酿。
这醉仙楼顾名思义,菜做的好吃,但让更多人慕名而来的却是好酒。此处珍藏的酒类不下百种,有的甘甜细腻,有的辛辣劲道,有的醇厚回味无穷。
而这桃花酿便是适口的开胃酒,女子们也能小酌。
酒意一来,祝怜的眼中便多了一丝迷蒙。她看到宋昀已经喝了不下三杯,却依旧毫无醉意,闷声道:“宋知微,你怎么还没醉?”
“你喝的太快。”宋昀皱起眉头:“苏明月,莫要再给她倒酒了。”
苏明月闻言,酒壶在空中拐了个弯,便给自己斟满,笑得促狭:“宋大人何时爱管别人的闲事?真是难得。”
他叹了口气,索性伸手,把酒壶拿到自己这边。这让祝怜非常不开心,她推了把身侧的刘熹,让他去把酒壶抢过来。
结果她的手一碰,刘熹原本端坐的身子便‘咚’地一声倒在桌子上,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这……我只给他喝了一杯酒,为何便醉了?”
苏明月终于逮到一个比自己还不胜酒力的人,不由得拍腿大笑。可她没笑多久,突然一股反胃涌上喉咙。
她赶紧捂住嘴,起身道:“失陪一下。”
一时间,雅间里便只剩下三人。除去不省人事的刘熹,浑身酒气的祝怜,唯一保持清醒的宋昀觉得有些头疼。
一会儿要怎么安排这三人回府还是个问题。
结果这时,祝怜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在这种状态下,人喝醉了只会说胡话。宋昀油然而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她突然起身,晃晃悠悠地坐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今日为何与我对着干?”
宋昀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喝醉了。”
祝怜见他往旁边挪去,她便跟着挪过去:“他虽是我阿爹阿娘为我招的夫婿,但我不喜欢他,我只心悦于你。”
“……”
宋昀见识过许多人发酒疯的样子。比如苏明月喝醉后一句话都不说,只会自顾自地哭,哭的累了就找地儿一睡。
结果祝怜却没有丝毫困意,一双清亮的眼睛把他盯着,比平日里还要认真几分。
“你怎么不说话,宋知微?”
不知何时面前的男子多了几个重影,她一时分不清真假,于是便打算伸手抓去。
宋昀肩膀一沉,只见祝怜突然凑过来,眉间的花钿嫣红如她涂了口脂的唇。下一秒,他的身子被她伸手一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猛地缩近。
‘扑通、扑通’
耳畔边响起清晰的心跳声。
面前的人有一瞬的怔忪,祝怜肆无忌惮地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不愿说,我便当你是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