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二十二年夏,二皇子苏明?旭之尸首被?发现于东宫正殿,乱臣贼子死无全尸,九五至尊吉人天相,被?五皇子苏明?月发现后尚存鼻息,不日身体即恢复顺遂。
同月,镇北大将军大捷班师回朝,其女祝怜灭贼有功,赏赐隆重,龙颜大悦,下旨祝家封侯,珍奇珠宝难计其数。
然而,本应欢欣鼓舞的祝府此时却愁云惨淡。
摘星阁内,一盏小小的油灯晕开了一片黄色的光晕,将床榻上长?眠不醒的人照得温柔宁静,宛如陷入了酣甜的长?眠。
站在窗户旁的男子长?得一副好样貌,眉心一点朱砂让他看?起来十分讨喜。此人正是立储风头正盛的五皇子苏明?月,这次他救驾有功,若是没?有意外,这太子的位置便是他的掌中之物。
苏明?月的神?情十分凝重,他看?了眼床上面?容惨白的男子,幽幽道:“如今给他吃药也只?是吊着几天命,这毒无解,你总该知?道。”
坐在床榻旁的女子身材消瘦,面?容平静,眉眼却氤氲着一股绝望之色。
“我不能失去他。”
苏明?月挑眉:“我并?非让你放弃……”
“之前我总想着复仇。”祝怜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总把他对我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现在一想,若是没?有他,我定是自顾不暇,自暴自弃了罢。”
那日他生气断绝地躺在地上,让祝怜顿生一股不真?实之感。宋昀之于她?,是早已与自身融为一体的血和肉,若是生生剥离,便是一个?长?不合的血窟窿,无时无刻不再哀泣着、流血着,直到她?也一同死去。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也不会喊疼,委屈也好,痛苦也好,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自己不要哭。
苏明?月闻言,眼底也浮起一层薄泪。这些日子他们哭得太多了,哭得眼底生疼,眼泪像是青柿子一样又苦又涩。可?是看?到祝怜疯了一样坚持,似乎这世上真?的有解药存在一样,他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入土为安’这种话。
如果这世上有神?明?就好了,无论谁都好,只?要能救救他。
“你守了两天两夜,先好好休息吧。”苏明?月缓了缓,才继续道:“他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祝怜轻轻点点头,待他走后,又慢慢回到床上,抱紧宋昀的身体。
这两天他们经常这么度过。一开始是假装他只?是睡着了,入睡前抱紧了他的腰肢,谁知?半夜醒来,身侧的人如腊月的冰潭般愈发寒凉,硬生生把她?冻醒。那天她?点了油灯,枯坐了一夜,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合上眼睛。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苏明?月的话起了作?用,她?刚刚躺下,困意便铺天盖地地涌来。
那就睡罢。
他若是能入梦,也好。
……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祝怜只?觉得头脑发沉,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干燥漆黑的山洞。
四处瞧着有些眼熟,她?自知?此乃梦境,努力回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石洞同自己有何?缘分?
直到一声巧笑,少年模样的无寂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有些尖利:“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你的聪明?劲儿跑哪儿去了?吾还想多找找乐子,这下子可?着实扫兴。”
“大师。”
祝怜的模样有些木然,看?起来确实少了几分灵气。无寂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挑了挑眉:“今儿个?吾来得不是时候。”
“此言为何??”
“你灵台矇昧,混沌无序,怕是有劫难当头。”
祝怜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去风信冢,无寂说的那句‘劫不在此’,所以说那次自己九死一生,这次才是真?正的劫难?虽然她?不知?天机,却隐约能感受到一种宿命般的东西——或许宋昀的生死未卜便是她?的劫难。他若是离自己而去,她?便像被?人抽去脊椎似的,敢问这世间,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没?有了,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失去他。
“但也并?非死局。”
祝怜仓皇抬起头:“你是说……”
无寂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但若是收敛了嬉笑,扮作?慈爱的样子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他的身上有几百年的寂寞和沉寂,若是他想,他可?以远比他表面?上的年纪沉稳许多。
“路有一条,关键看?你舍不舍得。”
天底下没?有赔本的买卖,无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代价’。
留给祝怜思考的时间不多,无寂并?没?有明?说代价是什么,却让她?隐约猜到了答案。等到她?小心翼翼地说出口后,无寂露出一抹生硬的笑来,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决定好了么?”
祝怜心底是无比坚定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鼻子发酸。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几欲落泪,却因为这几日哭的太多,眼底干涩一片,再也挤不出一丁点儿水分来。
“好。”
“不后悔?”
“永不。”
无寂庄重地点点头,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那符咒化作?一抹金光,冲破了梦境,飞到了宋昀的额头处,消失不见。
……
一年后,临淄水镇。
春天的海棠花开了满树,落得一地粉嫩怡人。扎着荷花苞的豆蔻少女踮着脚,伸手接下一包鼓囊囊的草药。
这是一家新开的药铺,悬壶济世的大夫是位年轻俊俏的外地人。去年秋天,他和妻子在这附近买了幢满是花花草草的精巧小院儿,便是在这里扎根落户了。
“记得跟你娘说,服药后三日,忌生冷辛辣。”
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少女抬头猝不及防地同那人对视一眼,脸蛋染上一层淡粉。她?结结巴巴地道了谢,逃也似地跑掉了。
宋昀低下头,神?色自若地清理掉桌子上的草纸碎屑,拿出铜剪刀,咔擦咔擦地裁起扎捆的麻绳来。
爽朗的春风拂面?,将几片海棠花瓣吹到了他的肩头。
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给他轻轻拂去。
“我这才刚刚回来,就碰到你在沾花惹草。”祝怜嗔道:“宋知?微,小心我把你藏起来。”
宋昀无奈地勾起唇角:“别闹。”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捉住她?的手不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慢慢揉捏着。祝怜趁机看?了眼桌台,一张药方?压在茶杯下,上面?是他端正清秀的小楷。
“那是什么方?子,怎么还没?拿走?”
“求子方?。”
小镇里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的是鸡毛蒜皮,衙门常办两口子闹架的官司,到了宋昀这里,也大多绕不开求子补肾。
祝怜的脸色却变了变,手指一缩,想要抽回。宋昀侧过头,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面?前之人何?等聪慧细腻,自然是立刻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一声轻叹后,宋昀慢慢道:“不是说好了,我并?不在意,你也勿要放在心上么?”
一年前的夏天,他死里逃生,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失魂落魄的祝怜坐在床边。后来才知?道,自己能够活着,是因为祝怜同无寂做出的交易。而那个?交易又是什么?他记得有天祝怜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近乎冷静般说道:“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那又如何?呢?宋昀想,他只?要活着,只?要她?也活着,就够了。再说男子不能孕育子嗣,哪儿有权力指手画脚?她?若是想要孩子,便要。若是不想要,那便不要,他能做的就是听候她?的意愿而已。
可?是祝怜却有些难受,这种难受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一种还未拥有就失去的不舍。但是,得到的方?法有许多种,等他们在这个?小镇安居乐业,收养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好,不谈这个?了。”
祝怜转眼间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今儿晚上有祭典,记得早些打烊。”
“嗯。”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年赶南边儿热闹,不知?道和上京的庙会有什么不同。”她?欢欣鼓舞时比平日里灵动更甚,连眉眼都愈发姝丽动人:“宋知?微,这次你还要扔绣球么?”
“……自然是不会。”
听到这句揶揄,宋昀轻声一笑,自己如今已是有妇之夫,若是再被?人选中绣球招亲,也有了万全的拒绝理由。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大婚那日,十里红妆,她?穿着一身火焰般的嫁衣,肤白似雪,宛若凝脂。
火红的盖头下,她?明?艳动人的模样,宛如世间勾人心魄的精魅,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为她?沉沦。
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或许有番外掉落,但是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有了,想说的,想写的全在正文里面,已经是非常的圆满。
第一次写古言,写了前三章后,修修改改了几个月,才敢发上来。有时觉得语句太过白话,没有古风感;有时功课做得不足,出现了bug;有时候是卡文,写不下去,默默地将大纲薅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这部小说完结了。
或者说,对我而言,是一个句号。对于祝怜和宋昀而言,则是更大的自由,更加的解放,从此以后你们想干啥干啥,再也不用被我安排了!
其实这篇小说篇幅不长,本该很快完结,但是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我的人生像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迷茫的时候彻夜的失眠,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折腾的灵魂几乎出窍,整个人累的瘫软在地,从身到心,都疲惫不已。但是不用担心,已经有了好结果,万幸是好事多磨。
最后,想对我的读者小天使们说,谢谢你们的支持,没有你们的鼓励,我可能坚持不到现在。谢谢你们,希望你们对结局满意,也希望能够在新文评论区看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