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林思慎和沈顷绾都不在府中,老夫人听说了此事,便特意去了琉光阁将小世子带到了佛堂照料,此时小世子还在老夫人的佛堂之中。
知晓四皇子的来意后,林将军便让特意嘱咐让林思慎领路,带四皇子去佛堂将小世子接走。林思慎不得不从,只能领路带着沈忻询往后堂走去。
从前厅到后堂老夫人居住的佛堂,需经过一段长长的九曲回廊,林思慎走在前头领路,沈忻询紧随其后。迂回曲折的长廊之上,唯有他们二人身影。
也不知沈忻询是不是来了兴致,打算好好观赏观赏长廊两旁的假山流水翠竹花草,他悠哉的四处眺望着,脚步愈放愈慢。
林思慎不得已,只能跟着放慢了步子,迎合着他的步伐。
约莫走到一个天井前,沈忻询突然停下了步子,他饶有兴趣的探头,看着回廊旁那用大理石镶嵌出的一潭池水。
池水清澈翠绿,水面上浮着几片睡莲,隐隐可见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躲在睡莲之下,摇晃着尾巴穿梭嬉戏。
见他停下,林思慎也只能站定在他身侧,跟着他的目光望向池水。
沈忻询的目光跟随着水中的锦鲤,执着折扇晃了晃,而后勾唇一笑问道:“慎儿,本王听说忆仙楼诗会那日,你被山匪所劫,还被他们伤了双眼,可有此事?”
林思慎垂眸,毕恭毕敬的回道:“确有此事,不过下官的眼伤并无大碍,父亲这几日,正派人搜寻山匪踪迹。而山匪许是知晓自己犯了大罪,收到风声早已逃之夭夭。”
沈忻询点了点头,偏头望着林思慎,略带一丝惋惜道:“可惜诗会第二日,本王便被父皇派去陇右道巡查灾情,未曾上门抚慰慎儿,也未曾为林将军添一分力,帮忙搜寻那群胆大包天的歹人踪迹。”
说着说着,沈忻询突然上前一步,与林思慎只隔半步之远,他抬手在林思慎肩上轻轻一拍,语气温和关切:“好在你无碍,否则本王可就痛失了你这么一个良才。”
在被沈忻询触碰到的瞬间,林思慎的眉头微蹙,眼中露出一丝厌恶,只不过那光芒一闪而过,并未让沈忻询瞧见。她往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与沈忻询的距离,而后俯首道:“殿下言重了。”
沈忻询将林思慎刻意显露出的抗拒看在眼中,他若无其事的勾唇一笑,收回手侧身面对着池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感慨道:“陇右突逢旱灾,本王此次奉旨前去陇右巡查,一路行进,只见陇右土地龟裂寸草不生,就连草根树皮都被百姓吃光,行将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叫本王看了实在是于心不忍呐。”
林思慎闻言眉尖微微一挑,讶异出声道:“陛下不是已经免了陇右三年赋税?还几次从国库中拨了赈灾银两采买粮食运往了陇右?”
沈忻询蹙眉,狠狠一拍栏杆,怒声道:“银两和粮草的确拨往了陇右,可本王此行所见仍是饿殍满地,只怕是陇右的官员欺上瞒下侵吞了赈灾粮款,将百姓的救命粮食换作钱收进了自己腰包。”
林思慎眼角余光瞥了沈忻询一眼,却见他面色愤怒,俨然一副为百姓鸣不平的正直模样,她敛眸神色不动的轻声问道:“那不知殿下此行,可有搜查到陇右官员侵吞赈灾粮的罪证?”
沈忻询抬手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长叹了口气道:“陇右向来都是由二皇兄管辖,下上官员皆是二皇兄派系,此次本王前往陇右可谓是处处受制,那些贪官污吏千方百计的粉饰太平,呈送上来的账册也是干干净净清清楚楚。若不是本王微服私访,避开那些官吏耳目亲自去灾地看看,恐怕还真就信了他们的鬼话,以为陇右灾情治理有方。”
林思慎似乎有些明白了沈忻询特意与她说此事的目的,她不动声色的继续应和着:“这么说,陇右官员是在粉饰太平,而百姓仍是流离失所忍饥挨饿?”
沈忻询疲惫的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凄然之色:“慎儿,你是没有亲眼看到。就算是本王亲眼所见,也是难以想象呐,陇右的百姓是已经被逼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啊。”
林思慎叹了口气,言辞恳切道:“若真是如此,那殿下应当将此事如实禀告陛下,让陛下肃清陇右官场惩治贪官污吏,救百姓于水火。”
沈忻询面上神色微微缓和了些许,他转头看着林思慎,无奈道:“慎儿,你也知晓,陇右乃是由二皇兄管辖,本王若想上报弹劾陇右官员,那便如同参了二皇兄一本。更何况,本王此行处处受制,并未找到确实证据能呈报于父皇。”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思慎也猜到了沈忻询的用意,她也不装糊涂了,径直问道:“殿下是想让下官如何做?”
沈忻询一改刚刚悲天悯人的模样,他笑望着林思慎,悠悠道:“本王虽无实证,可也将此事私下告知于父皇。父皇知晓此事后,打算在朝中选一人任命钦差,专程前往陇右查清此案。父皇昨日正好问过本王可有推举之人,本王在父皇面前替慎儿美言了几句。”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忻询这是想把林思慎推出来去查陇右的案子,朝堂之上人人都知陇右是二皇子的地盘,而陇右的官员从上到下各个都算是二皇子的属臣,因此无人敢冒着得罪二皇子的后果,去担当那钦差一职。
这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沈忻询就这么推到了林思慎的手中。
虽然沈忻询说只是跟皇帝美言几句,可他话里的意思,几乎就是肯定了皇帝一定会派林思慎任命钦差,前往陇右查案。
林思慎面上神情平静,心中却已是在暗骂沈忻询奸猾,他这分明就是在逼着林思慎站队,若是她在陇右没有据实查案,那就是站在二皇子那边。若是她据实查案,惩办了陇右的官员,那就是彻底的得罪二皇子。就是她不想,也会被逼着站队四皇子。
虽然很多人都以为林思慎已经归属四皇子党派,可林思慎对沈忻询的拉拢,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沈忻询这么做,就是想逼着林思慎表明态度,不想让她再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沈忻询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思慎,微眯着眼观察着林思慎的神态,可林思慎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沉默林半晌后,林思慎突然勾唇了然一笑,她缓缓俯身拱手道:“若能救陇右百姓于水火,下官自是万死不辞。”
沈忻询闻言朗声大笑,他一合折扇,抬手殷切的扶起林思慎,略带深意的笑道:“很好,慎儿果然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
又互相恭维推辞了一番后,林思慎领着沈忻询到了老夫人的佛堂之中,还未走近,两人便听到了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佛堂前的庭院上空,正悠悠飘着一个风筝,
祖母带着笑意宠溺的声音,从庭院中飘扬了出来:“灵儿喲,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摔着了老祖母可是会心疼的。”
听到庭院里祖母的喊声,林思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那时候祖母对她也是这般宠溺的语气,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林思慎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眼角余光下意识的瞥向了一旁的沈忻询。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面上一直噙着一丝温润笑意的沈忻询不知怎么,有那一瞬间眼神突然变得阴翳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扭曲凶狠,执着折扇的五指紧紧收拢,力道大的好似要将手中折扇捏断一般。
只不过沈忻询的异样神情只短短出现了一瞬,下一秒他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神态,仿佛刚才只是林思慎的幻觉一般。
沈忻询摇了摇折扇,似有所感的回望了林思慎一眼,而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看来灵儿有老夫人陪着,倒是玩的挺开心。”
林思慎笑而不语,跟着沈忻询踏进了庭院之中。
灵儿在一个侍女的陪同下,兴致勃勃的扯着风筝线,正院子里跑来跑去,红扑扑的面容上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而祖母坐在大门前,杵着拐杖探着头,满眼慈爱的看着灵儿的身影,不时出声叮嘱几声,让下人小心跟着灵儿,莫要让他跌倒。
沈忻询和林思慎初走入庭院时,并无人发现。
沈忻询的目光也落在了活泼开心的灵儿身上,他面上噙着温润笑意,突然出声唤了句:“灵儿。”
正跑着的灵儿听到沈忻询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急忙转头看向门前,见到沈忻询身影后,他快速的将手中的线轮丢下,面上的笑意也随之瞬间消失。
地上的线轮滚了几圈,天上的风筝被风刮断了线飞跑了。
灵儿的神情似乎有些异常,林思慎蹙眉细细打量着,果然看到灵儿小小瘦弱的身子好似正在发抖,看向沈忻询的眼神,也藏着一丝不安和极深的恐惧。
沈忻询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
灵儿不敢有丝毫犹豫,也不管天上断线的风筝,快步跑到了沈忻询身前,乖巧而恭敬的行礼,小声唤了句:“父王。”
沈忻询满脸温柔笑意,他蹲下身看着灵儿红扑扑的脸,轻笑一声后,抬袖轻柔的替他拭去额头的汗珠,语气略带些许埋怨:“瞧你这玩的满身大汗的样子。”
这看上去似乎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可站在沈忻询身旁的林思慎却分明看的真切,这个粉雕玉琢清秀聪慧的孩子,站在父亲跟前,瘦弱的身子正压抑不住的颤抖着,放大的瞳孔间满满皆是藏不住的不安和恐惧。
他像是看到了,或者说,他正在经历着某些让他感到极为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