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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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帐篷里灯火通明。

殷鸣镝离开之后,谢云钊冷峻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有外人在场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刚找回来的弟弟相处,现在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好像也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顾璟言对这个哥哥的印象已经从凶巴巴的冷面将军,变成了比他还要笨的大笨瓜。

少年人抬眸,看着脸上满是自责的哥哥,缓缓开口,“母后说,大哥很聪明,会骑马射箭,会写字作画,每个教过大哥的先生都对大哥夸赞有加。”

谢云钊声音沙哑,“母后提起过我吗?”

他当年狼狈逃离皇宫,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狗皇帝后来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宫里不会有谁敢提起他这个废太子。

会在璟言面前说这些的只有母后,他们在宫里过的不好,和璟言说这些时心里该有多难受?

顾璟言认真的点点头,敏锐的察觉到哥哥的失落,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可是大哥和母后说的不一样,母后夸人时总会夸过头,大哥分明没有她说的那么聪明。”

说着,少年人似是想到什么,小心翼翼看了眼更加失落的兄长,感觉自己不能这么说哥哥,于是慌忙弥补,“母后以前总是夸我聪明,其实我一点都不聪明,也比不过大哥,只是……”

他有些慌,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一丝也不见。

大傻,你快回来,我好想要把大哥说哭了。

谢云钊眼眶微红,若非他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对情绪的控制极好,只怕这会儿已经落下眼泪,“母后都说过什么,璟言能告诉大哥吗?”

当年谢氏忽然获罪,母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上刑场,又被迫将他送离皇宫,狗皇帝撕破温柔的假象,从儒雅的夫君瞬间变成杀害全家的凶手,她却困在深宫,什么都做不得。

明明母后出嫁之前,也是和殷氏女郎一样可以上阵杀敌的女中豪杰,却为了稳住狗皇帝,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是病逝,不得不委身于仇人。

而后,还有了璟言。

如果顾璟言是个健康受宠的皇子,他绝对不会对这个弟弟有半分好感,只会觉得母亲在宫中幽囚受辱过的艰难,打下京城后必定会将他和老皇帝的性命一同取走。

可是顾璟言不是。

这个不被期待来到世上的弟弟不光胎里带来的弱症,心智比不过寻常孩童,更没有被那狗皇帝宠爱,他能平安长大,全靠皇后拼命护着。

谢云钊知道女子怀胎时要注意很多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对腹中胎儿造成影响,母后出阁前能舞刀弄枪,身子骨一直很好,如果不是有人暗害,绝对不会生下如此体弱多病的孩子。

分明就是那狗皇帝故意为之。

母后在世时,他能用璟言的性命来拿捏她,母后离世之后,璟言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就随随便便扔到冷宫受人欺辱。

就算他因为以前的忍气吞声对谢氏有怨,璟言何其无辜?

若是个公主,不受宠最多也就是被人嘲讽,可璟言是个皇子,宫里和他同龄的皇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又占了中宫嫡子的位子,生来就会是别人的眼中钉。

他离开京城之后,狗皇帝没有再立太子,那么多皇子想要登上皇位,若不是璟言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肯定早早已经被他们害死。

谢云钊轻手轻脚坐回塌上,待眼中热意退下,然后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大哥的确不聪明,以前在母后身边时,功课不能让母后满意,就会被她打手板。”

他说话速度很慢,顾璟言很快也不慌了,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听到打手板时忍不住好奇问道,“打手板是什么?”

他是乖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罚,因为身子弱,也从来不会和兄弟们一起念书,读书认字都是母后手把手教的,因为他很乖,母后只会夸他,根本没有不满意的时候。

大哥还要受罚,看来他是真的不聪明。

少年人眉眼弯弯,不知道什么叫遮掩,笑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谢云钊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柔和,刻意想要温柔下来的时候越刻意越僵硬,真正到了弟弟跟前,能张开口说话,却不知不觉便软和了下来,“打手板就是,把手伸出来,用特制的棍子打手心,母后是将门虎女,不似寻常妇人,两下就会让手心肿起来。”

顾璟言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看自己没有多少肉的手,不敢相信他的母后会那么厉害,又是后怕又是担忧的问道,“那大哥岂不是经常受伤?”

他以为大傻的娘亲已经是世上最凶的娘亲了,没想到他的娘亲也毫不逊色,还好他是小儿子不用挨揍,大哥好惨。

谢云钊扬起唇角,深邃的眸子染上笑意,轻声道,“没有经常受伤,只要不是大哥故意偷懒,母后不会下狠手。”

南征北战多年,很少有人记得这位纵横疆场的冷面煞神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王孙贵胄,在离开京城之前,那双手拿的最多的是笔墨纸砚,而不是沾血的长剑。

他以前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事情,父亲虚假的疼爱让他恶心,想起母亲又太难受,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只能强迫自己忘掉从前。

可那些记忆岂是说忘就能忘掉的?

谢云钊试探着碰了碰弟弟的头发,没有感觉到抵触,轻叹一声将人拥入怀中,他以为提起以前的事情会很痛苦,然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还在怀念那时的生活。

不是老皇帝虚假的疼宠,而是和母亲一起,做对会被夸奖、犯错会挨罚的日子。

月上中天,帐篷外面又刮起了风,帐篷内灯火闪烁,带了丝哽咽的声音缓缓讲述着深埋在记忆中的些微小事,直到灯花爆开发出声响,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

顾璟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少年人裹在斗篷里,脑袋一点一点可爱的紧,比醒着的时候更加惹人疼。

谢云钊轻手轻脚将他的斗篷解下,习惯了拿剑的手做不惯这样细致的事情,稍一动弹就把少年惊醒了。

“说……说到哪里了?”顾璟言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到底还是困意占了上风,盖上被子后很快又睡了过去。

谢云钊静静的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后吹灭灯盏走出帐篷,压在心头的黑云彻底散去。

*

第二天一大早,城门刚开,殷鸣镝便迫不及待的策马飞奔回蛮族大营,中原太危险,他想回草原。

顾璟言昨晚睡的很晚,但却睡的非常安稳,哥哥的故事讲的太好,睡梦中甚至出现了他们两个人同时在母亲身边的梦境。

如果大哥一直都在,肯定能把欺负他的坏小子全部打走。

梦见的东西醒来时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梦中的开心依稀还在,少年人蹭蹭被子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想要坐起来,猛然看到旁边垂头丧气的蛮族大狼狗吓的心脏怦怦直跳,“你怎么了?”

“小乖~~~”大狗狗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续命,感觉能把人带回草原的可能性更低了。

单单一个谢云钊,他还能想办法解决。

再来一个谢景明,他实在解决不了啊。

想娶媳妇为什么那么难呜呜呜呜呜呜~

顾璟言懵懵的任这人吚吚呜呜假哭,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你也梦到你阿娘了吗?”

殷鸣镝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熟练的伺候心上人洗漱穿衣,他连媳妇都带不回家,哪儿还敢梦到阿娘?

做噩梦吗?

小乖这么乖巧听话,小乖的娘亲也一定是个温婉美人,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到时候可以去草原王帐做客,让阿娘看看别人家的娘亲是什么样,就知道自己有多凶残了。

该死的狗皇帝,让他躺在阴暗的角落里腐朽生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就该……该……

算了,和表哥的处置比起来,被野狼分尸都算死的痛快,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天朗气清,帐篷外挂着的冰溜儿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皇城各处都换上了谢家军的将士,大军入城没有烧杀抢掠,也没有惊扰百姓,经过几天的惶惶不安,百姓察觉到外面的局势已经安稳,终于不再如之前一样提心吊胆。

有那些见过谢云钊的老臣在,朝堂上下很快都知道了外面的大军是怎么回事,擅长口蜜腹剑欺上瞒下的奸臣被杀的差不多了,还没被贬官下狱的都是留有良知的臣子。

能留在京城当官的除了世袭的勋贵,基本都是过身经百战一路考上来的,读遍圣贤书的读书人,谁当年没有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豪情壮志?

老皇帝醉生梦死荒淫昏庸,千辛万苦考上来的官员看清皇位上坐着的是什么人后,要么顺势而为溜须拍马只要前程,要么平平庸庸熬日子,还有些性子烈的直接辞官或者申请外放,总之和老皇帝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年纪大的老臣们偶尔还会想起刚登基时那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然而转念一想,老皇帝退位了,他们就能迎来一个真正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这还犹豫什么?

赶紧换啊!

谢景明找出了老皇帝藏起来的玉玺,禅位诏书盖上大印,刚拿出来还没等他开口说里面是什么,大臣们就争先恐后的跪下来,贺声如雷。

“太子神纵灵武当继大统,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上圣明——”

“圣明——”

“明——”

什么废太子?

有本事把废太子的诏书找出来啊!

没有诏书!

这就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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