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申家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梁氏刚打开门就被来人一把拖住朝外走,“婶子你快看看去吧!长更坏事了!”
梁氏脚下一滞:“长更他怎么了?!”
见对方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她一颗心也蓦地提了起来,暗道别不是进山打猎受伤了吧?
来人赶忙摆手:“长更好好的,就、就是……”
“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呀!王兴,你真要急死婶子不成?”
“哎呀!”王兴一跺脚,“婶子,长更他买了个媳妇!”
长更买了个媳妇——这个消息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刮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做饭的也不做饭了,喂猪的也不喂猪了,赶羊的也不赶羊了,一窝蜂全涌向了申家。
前脚刚到申家门口,申长更就出现在视野里。
按说身边该跟个羞答答的小媳妇才是,结果并没有,倒是肩上扛了个东西。远远看去也不像个人呀,倒似扛了头野猪。
待走近细观,不是人又是什么?!
瞧着分量还不轻呢!不然长更也不会累得满头大汗,走得吭哧带喘,要知道他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壮后生。
申长更闷头走到家门口,见这么多人围在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一如平常般点点头算作招呼,而后扛着人径直进了院子。
他向来闷声寡言,大伙儿也习惯了,但是心里的疑惑得有人解呀!于是七嘴八舌问起梁氏:“那啥,长更真买媳妇啦?”
梁氏先是被王兴一句话给震懵在原地,又眼睁睁看着自家侄子扛着个庞然大物进了家门,人还怔愣着,院儿里又传来一声尖叫。
梁氏醒过神,勉强敷衍了众人几句,快步进了院子。
有想跟上去瞧热闹的,被紧闭的院门彻底隔绝了视线,只得怏怏停步。还有那不肯死心的,做贼似的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希图听到些劲爆的消息,却险些被申苗那丫头刺耳的叫声给当场送走。
“不行不行就不行!快把这丑八怪扔出去!奶你看他,他把这丑八怪放我屋!”
申苗跳着脚,想把床上躺着的人扯下来,对上那张恶心的脸又不敢近前。而且这丑八怪比猪还肥,原本躺她和姐姐申茉绰绰有余的木架子床此刻被占得满满当当,床板不堪重负,吱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塌掉,以她的小身板哪里扯得动,只好去喊申长更。
申长更人高马大,身板也精壮,从小又是翻山越岭惯了的,扛多少野物都不在话下,没想到扛这姑娘却累得不轻,一路上歇了几回,到这会儿气还没喘匀停。
又乏又渴,将人送到两个侄女那屋就一头钻进了灶房,胡乱洗了把脸便从水缸舀了瓢凉水牛饮起来。刚搁下瓢又听到申苗扯着喉咙叫唤。
申苗见他进来,火大得很,迎上前不依不饶地推搡:“你耳朵聋了,听见没有!我叫你把这丑女人扔出去!”
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任使再多蛮力也撼动不了申长更分毫,待她推搡累了申长更才道:“她是女孩子,你和申茉也是女孩子。”
申家的院子砌得四四方方,上房东屋住着申启仁和梁氏夫妻俩,西屋归梁氏的小儿子申长昀所有。申长昀在县里读书,屋基本上空着,梁氏怕几个孩子顽皮,进去弄坏他那些纸笔书册,平日里都上着锁。
老大申长荣和严氏并他们的两个女儿申茉、申苗一起住在东厢;西厢则住着老二申长贵和妻子陶氏,以及一对双生子申有余、申有庆。
都不适合安置人。
他那屋就更不合适了。
“只是暂时,等人醒了就走。”申长更约摸着应该很快就能醒。
申苗才不管这些,梗着脖子跟他犟:“我不!这女人又脏又臭,她睡在这,那我和我姐要睡哪!”
梁氏被她吵的头疼,指着门口道:“你先出去,我有事跟你长更叔说。”
旁边站着的申茉听梁氏语气不太好,上前扯住还要撒泼的妹妹,微微摇了摇头。
申苗不识眼色,还要再闹,被申茉硬拽出了屋。
屋里安静下来。
“长更,这……”梁氏往床上瞥了一眼,只一眼,就飞快收回了视线。心道难怪申苗一口一个丑八怪,确实是丑得可以,她活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磕碜的姑娘。
心底不由五味杂陈起来——这该不会真是长更买回的媳妇吧?
“长更啊,你该不是……”梁氏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千万别想不开,伯娘一定会给你说门好亲的,你实在没必要……这么作践自己。”
“她不是我买的。”
申长更见梁氏有所误会,便把大致情况跟她说了一遍。得知这丑八怪是他在山里随手捡的,并不是买的媳妇,梁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面露难色。
“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日子紧巴巴的,且这不相干的人,就这么捡了回来算怎么回事?怕是会惹上麻烦……”
这层道理申长更不是没想过,只是碰上了,总不好见死不救。他也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就道:“等人醒了,就送走。”
“可……”
“娘。”大儿媳严氏走了进来。
不用问,定是申苗找她闹了。不过好在严氏是个知理的,并没有如闺女要求的那样替她“讨回公道”,只是来到床边,示意婆婆梁氏看床上那人的衣着。
梁氏起初不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丑……咳,这姑娘一身衣裳虽然脏污不堪,勉强也能看出来都是绸缎料子,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是。
通身绫罗,哪里能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单就这体格子来讲,不是大户人家也养不成这样。
而自家救了她,她醒来后少不得……
这样想着,梁氏便没有再说什么。
-
冬小施一动不动盯着房梁,像死了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算不算死,只记得参加完老爸的婚礼,回到家,见漆黑一片,没有为自己留的灯,也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有点感慨,然后就喝了点酒,再然后……
她应该是穿越了。
但脑子一片空白,关于这具身体,一丝记忆也没有。
她不清楚“自己”是谁,更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因何落到这般惨兮兮的境地……
干瞪着眼躺尸了半天,勉强整理好心情,五脏庙就开始敲锣打鼓。冬小施长长叹了口气,打算下炕,却发现动作十分吃力。
这种吃力固然有缺食缺水的缘故,但不全是,因为感觉不对。
后知后觉的回忆起昨晚……她不可置信的垂下头,终于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对了。
她的这双手,就像充了气一般!胖的连手指头都快看不见了,净是堆积的脂肪,一戳一个肉窝的那种。
除了手,还有胳膊,还有腿,还有……
屋子里靠南墙的木架上有盆水,冬小施强提了口气撑着挪过去,刚探头照了一下便两眼一黑,险些没晕死过去。
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上肉挤肉,五官都挤到了一起,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如今就剩下一条缝!
若仅仅是胖也就罢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还全是疹状的凸起。哆嗦着手摸了摸,似乎还有黏稠的液体渗出。
这是什么?这是蟾蜍成了精吗?临水照影,照得如此模糊,还能丑得如此惊心,让人连看第二眼都不忍!
然而心怀侥幸的冬小施还是鼓起勇气看了第二眼。
她觉得,没准儿刚才花了眼,没准儿都是错觉,没准儿……触目惊心的一张脸再次浮现在水面上。
尽管这次留了足够的缓冲时间,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冬小施还是被吓了个趔趄,好在她及时伸手抓住了盆架。结果这具身体太过笨重,平衡维持不了,前脚绊后脚,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隐隐摔出了地动山摇之势,激起好大一股烟尘。
盆架也被拽倒了,水盆倒扣在地上,里面的水一半渗进了土里,一半浇在了冬小施身上。
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处境了。
申长更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她瘫坐在地、双目无神、宛如落汤鸡的样子。
其实先前就见过她形貌了。
当时一心救人,没有多想,再说萍水相逢,是美是丑跟他也不相干。谁知无奈把她带回村的举动竟惹了村人误解,这两日,家里甚是热闹,那些婶子大娘见了他皆是一脸惋惜,然后又苦口婆心的劝他想开些:婆娘虽然丑,也比打一辈子光棍强。
人还没醒,情况不明,他也不好多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干巴巴的重复那不是自己买的媳妇。至于信不信……大家对上一眼、会心一笑,话题又回到了对“他媳妇”相貌的点评上。
向来对美丑没什么特别感知的申长更也知道这姑娘不好看,甚至仅仅说不好看都有点违心。
如今大门打开,阳光进来,就像精怪现了形似的,他虽不至于受到惊吓,也还是短暂地调开了一下视线。
“你……”他酝酿了一下,方才转过头,“我扶你起来。”
边说边快步走向冬小施。
伸出一只手想去搀她,略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只手。
冬小施还沉浸在幻想破灭现实残酷无情的打击中,愣愣抬头,就对上一张微黑却颇有几分俊朗的脸。
眼前这场景多像英雄救美呀!
如果这英雄不显得那么吃力,她的脸也不那么惨绝人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