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说话的人聋还是听话的人耳背,这句话连说了三遍。
起初声线还有些抖,然后一遍比一遍稳当,一遍比一遍大声,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接着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响亮地答:“用蚊香呀!只需一包,保你一夜安睡!”
“没见过你这样式的呀,之前家里烧艾都没用,这个能有用?”
“烧艾能熏几个蚊子?味儿还大,我?家蚊香不仅没甚烟,杀蚊最是厉害,蚊子只要敢来,一个也别想跑!”
众人这才发现一唱一和的是两个胖丫头,一个有点胖,一个尤其胖。
觉得有趣,再加上?苦蚊已久,便驻足下来听听。
一下子这么多人围看,甜妞瞬间磕巴了,额上?的汗直往外?冒。
冬小施不害臊吗?耳朵都滴血了,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脸不是我的,这里没人认识我?……
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又暗暗碰了碰甜妞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甜妞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那、那这个怎么用啊!”
“简单!把这包东西倒碗里,或者家里有香炉的倒香炉里也行,点着,任它烧,你自去睡觉就行。”
“不用出去散会儿烟再睡?”
冬小施已经渡过了紧张阶段,站起身,十分夸张的摆手:“不用,刚才说了,我?家蚊香没甚烟的,它熏的是蚊子,又不是熏人!你们说是不是?”末尾竟还来了个互动。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光熏人不熏蚊子那还得了!”
冬小施越来越进入状态,闻言打了个响指,指着人群中接话那个:“这位大姐说得在理,来,这包蚊香送你了。”
方脸大姐有点懵:“送、送我??”还有这等?好事?
“要钱吗?”大姐问。
冬小施笑:“要钱哪敢说送?这包分文不取,白送你的。”
方脸大姐忙不迭上前接过,虽不知这啥子蚊香有没有说的那般神奇,反正不要钱的,不要白不要。
“哎呀,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有福气,卖的东西肯定也差不了!”
“那就承大姐吉言了!回头你要是觉得用着好,下次来我再给你便宜,谁让我第一天出摊就遇到你这么人美心善的大姐呢,咱们有缘!”
方脸大姐笑得跟什么似的,买不买的先另说,谁不喜欢听漂亮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其他人一看有便宜占,忙问还送不送。
冬小施摊手:“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大爷大娘们,小本买卖,实在有心无力。这样吧,开张头一天,凡是买我?家蚊香的,我?都给便宜一文钱怎么样?”
这也是冬小施前思后想的结果?。
世事总难如预料一般顺利。酒香还怕巷子深,再好的蚊香,若是闻价就让人却步,最终也是无人问津的下场。
想起前世那些促销手段,推出一样新产品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以低价迅速抢占市场,打出名气?最是要紧。当大家习惯或是喜欢上你这样产品时,产品的价位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她没有那么财大气?粗,大把的钱砸进去,放长线网大鱼。但是出一点血还是必要的。
一听便宜一文,果?然不少人上前询问。
再一听原价五文,就又是一番踟蹰议论。
嫌贵的声音不绝于耳,眼看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又要散了,甜妞有些着急。
冬小施还算稳得住,以极快的语速,清晰流畅的将自家蚊香的优点阐述了一遍,也让大家明白贵在何处。
她口才着实不错,不少人都被说得心动了。
但想到四文乃至五文的价格,更多人还是宁可花三文钱去前面买火绳。
也有小部分人留了下来。
火绳他?们也买过,确实比烧艾好,但也不尽如人意。这胖丫头既然说蚊香更好,不免就想试试。
没听明天就恢复原价了吗?不买总有种亏了的感?觉。何况一文便宜下来,也就比火绳贵了一文,一文钱尝个鲜,值。
“那就给我?来一包吧……”
“我?也要一包……”
“诶!好,这是您的。”
“您拿好,用得好再来光顾啊……”
冬小施递蚊香,甜妞收钱,一会儿工夫竟也卖出了七八包。
其他路人仍持观望态度,看了一会儿也就走开了。
日头越来越毒,赶集的人采购到需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再在街上?多待,纷纷家去了。
临街的店铺不分早晚,生意是开门就能做,小摊小贩们却不行,最多做上?半晌的生意,下半晌没人或者人少,干耗着不上?算,干脆收摊回家。
冬小施和甜妞也开始着手收摊。
甜妞到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脸蛋爆红,都沁出血来了。
真不敢想象刚刚那一通喊竟然卖出去八包……
“小施,八包啊!”甜妞激动的直摇她。
冬小施摸了摸滚烫的脸,心跳仍如擂鼓一般,原来豁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再看篮子里几乎没怎么少的蚊香包,八包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也是个好的开始——总算开张了不是吗?
连卖盆的大爷都夸她俩脑子活。
卖鞋的大娘闻言嘀咕:“再活不也才卖出去几包,还没我一双鞋挣得多……”
冬小施没理?会,和甜妞两个一同提着篮子往北走。这半天下来,又喊了那一通,嗓子都要冒烟了。
“走,我?请你吃饭。”冬小施扭头观察起街边的饭馆,“是吃馄饨还是吃面条?”
甜妞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吃不吃,街上?好热,咱们快回家吧。”
冬小施知道她是想给自己省钱,就道:“别心疼钱,就当庆祝咱们开张顺利,你陪我辛苦这半日,哪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
甜妞仍是不肯:“来之前我?娘说了中午留饭,让咱们回去吃,街上?的东西有什么好的,都没我?娘做的好吃,我?娘还在井里湃了西瓜。”
想到又冰又凉的西瓜,甜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硬拖着她朝镇口跑。
冬小施摸了摸干瘪瘪的钱袋,这么点钱,其实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只能作罢。
两人搭邻村的牛车回的青田村,甘氏硬要留饭,冬小施自知回到申家也得饿肚子,便没客气。
吃罢饭,甘氏杀了瓜,私下问明她俩今天的情况,又是一通好夸。
其实连十分之一都没卖出去,但甘氏的鼓励仍是莫大的安慰。
冬小施把篮子提到鲁阿婆那放着,回到申家,院子里静悄悄的,都在午睡。轻手轻脚擦了个澡,把汗透的衣裳脱下洗了,赶紧上?床眯了会儿,下午仍去放羊。
羊四散吃草,冬小施坐在草地上算了下账。今天送出一包卖出八包,总共赚了三十二文,去掉她和甜妞来回的车钱四文,剩二十八文。
二十八文,轻飘飘却也沉甸甸,是她挣的第一笔钱。
冬小施紧紧握着钱袋,汗湿了也不肯松。
向来大手大脚从没为钱发愁过的她,头一回真真切切感?觉到,挣钱太难了,比以前朝九晚五上?班还难。
可是再难,她也跨出了第一步,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待激动的心情平复,又和甜妞一起复盘了一下今天的情况,算是做个总结,想想哪里可以继续,哪里又必须改进。
傍晚回去,冬小施进倒座房一通翻找,从众多小饰品里翻出农忙前制的那支鹅毛笔。拿上鹅毛笔,从鲁阿婆家提上篮子去了甜妞家。
里正和里正婆娘都在院门口纳凉,见?她来找甜妞已是见怪不怪了。
刘氏虽然反对自家男人给申长更做媒,对冬小施却没甚意见。撇开治好孙女脸的功劳,这些日子孙女一天比一天开朗喜兴,她是看在眼里的,冲这一点她也不会拦着。
怎么不比跟香玉那丫头玩强?那丫头心眼多、心思沉,之前孙女非要和她往来,刘氏拦都拦不住,没辙。这幸好是闹崩了。
冬小施跟两人问了好,进院就去了甜妞房间。
甜妞已经把白纸和墨备好,又按冬小施的请托找了个方方正正足有半人高的薄木板,还准备了浆糊。
“小施,你要这些做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
冬小施先把浆糊刷在正方形薄木板上,然后把白纸贴上去,等?风干以后,用鹅毛笔蘸上墨,开始在白纸上?涂涂画画。
甜妞先是惊叹于她那奇奇怪怪的笔,继而迷惑于她画的东西,等?画上的东西渐渐成形,她愣了一愣,惊喜拍手:“我?知道了,你画的是蚊子!”
只是这蚊子好生奇特!
两只眼睛大大圆圆的顶在脑门上,绿豆那么大的眼珠子齐转到一侧,一看就知在打坏主意;嘴巴又尖又长,像针又像刀,不难想象刺进皮肤的痛痒;翅膀挥动着,前脚互搓着,怎么看怎么让人牙痒痒。
原来成天嗡嗡嗡的蚊子画出来竟是这个样子的!可恶,又有点莫名的可爱。
冬小施把白纸分成四宫格,总共画了四只蚊子,全是简笔画形式。当然她也只会这个。
第一只蚊子鬼鬼遂遂,第二只蚊子耀武扬威,第三只圆滚滚的肚皮象征着吃饱喝足,到了最后一格,也就是第四只蚊子,一缕青烟飘过,蚊子突然倒地吐血而亡。
甜妞看得哈哈大笑,拍手叫绝,冬小施却觉得血不够形象。
出去转了一圈,找到染指甲的凤仙花,摘一捧回来把血迹涂染一遍,还别说,最后一只蚊子顿时脱颖而出,变成四只里最为醒目的那只,也显得死状极为凄惨。
“明天把这个立在咱们摊子前,你觉得怎么样?”
文字有门槛,画可没有,尤其她这种直白到底毫无内涵的画。
甜妞连连点头:“既能吸引顾客,又能向顾客解答咱们卖的是什么。”
有甘氏那样的娘,还有个开脂粉铺的舅舅,耳濡目染之下,甜妞在做买卖方面向来很有领会力。
甘氏进来看了也直道好:“我?打眼一瞟就知道你们做什么买卖,别人也定然能看出来。”
冬小施顿时放心了。
接下来要做的是把包好的蚊香包逐个拆开,在草纸边角画上稍小一号的卡通蚊子,等?墨迹干后,再重新系上?麻绳。
这一步有点多余,而且麻烦,但她还是决定这样做。
一来算是添些花样——对没见?过这些花样的人来说,吸引力不可小觑,看甘氏和甜妞就知道了。
二来嘛,算是她的独家logo吧。万一以后有人仿制,也好做个区分,毛笔和鹅毛笔画出的蚊子可不一样。
重系的过程中,顺便把二两的纸包全部拆分成了一两的纸包。五文一包尚且嫌高,十文一包更卖不出去,索性全拆成一两的卖。
等?全部忙完,时候已经不早了。东西仍送到鲁阿婆那,回申家囫囵洗漱一番倒头就睡,等?着第二天太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