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是这样，你那个蚊香……”甘氏刚起了个头，忽然打住。
冬小施往门外望了望,果?见陶氏举着个伞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转悠,时不时朝倒座房看上两眼,撞见甘氏和自己的目光，又?装模作样地走开了。
甘氏叹气：“你不关门是对的。”没关门尚且这样，关上门陶氏只怕要学那壁虎趴门板上。
冬小施笑而不语,毕竟都有经验了。
既不怕人偷听,话便可以敞开了说。
“我那小兄弟,也?就是甜妞的小舅,叫甘霖的,在镇上开了间脂粉铺子,这个你是知道的。前两天甜妞她爹去县城办事,顺道去我兄弟那坐了坐,言语间谈及甜妞，不免就扯出她近来跟着你卖蚊香的事。我那兄弟听说你的蚊香比火绳还要好,很感兴趣，就想跟你合作?把，你看……”
之所以耽搁了两天才提，是因为甘氏自己也?在犹豫。有申家人打蚊香摊子的主意在前，她这冷不丁?说,就怕小施误会?自己也?想图谋她生意。
“你只管放心，他不图你方子。你只把蚊香配好包装好，送到他铺子里，他来卖……”
冬小施听明白了，就是寄卖嘛。
当然也可以说甜妞的舅舅是分销商,从她这里拿货搁在自家铺子售卖。
其实刚开张那会儿冬小施就考虑过这个方向，包括甘氏来之前，她也在想这事。
大半个月的摆摊生活她也?看出来了，镇上的市场十分有限，还要受天时的影响，刮个风下个雨都能愁死人，自己既耽搁不起，又?没本钱开店，那是不是可以去县城碰碰运气？县城摆摊肯定是不成的，先不说往返不便，她的流民身份就是个麻烦。思来想去，最?好是能和?些卖生活用品的杂货铺合作，或寄卖或分销都可。
至于为何迟迟没有行动，?则镇上的生意刚起步，最?近才稳定下来；再有就是她既无根基又无人脉，怕遇到黑心?合作商打她配方的主意。
那日堵她的两个庄稼汉子看上去老实巴交，本质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就因见她“年幼可欺”便起了歹意，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鉴于此，她宁可先稳稳当当赚些小钱。等把申长更替自己借来的本钱还了，再攒下点积蓄，有了?定的抗风险能力，再考虑这个方案不迟。
不过这样一来，最?早也得?等到明年夏天了……
“嫂子，你可真是及时雨，不瞒你说，我正有此打算。”
甘氏的小兄弟她虽未见过，从与甜妞的聊天中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了?些，给人感觉是个脑筋灵活却也不失原则的人。
退?步来说，就算她不信甘氏的弟弟，她也信甘氏。
何况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总不能就在家干耗着。再这么耽搁下去，怕是到夏天结束都未必能把剩下的蚊香包卖完。
甘氏没想到能如此顺利，没费什么口舌她竟然就同意了！这般信任，不由她不动容。
“好妹子，你只管放心，亏不了你半点，甘霖那小子要是胆敢昧良心，看我不打断他腿！”
冬小施笑：“有嫂子做这个保人，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话虽这样说，但在商言商，打小我爹就教导我们姐弟俩，甭管什么买卖，口头说得天花乱坠都不能算，非得?白纸黑字写成契才行。”甘氏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甘霖他那铺子离不了人，让我男人带回了这个，说你要是同意，就把这份契书给你，上头他已经签了字，你仔细瞅瞅，要是没有不妥，便在这里把你的名字也?签上。”
冬小施习惯了凡事按合同办事的模式，这样对双方都有个约束，也?有个保障。刚刚只不好开口，怕甘氏多想。没想到人姐弟俩都想到前头去了，这种面面俱到让人不得?不叹服。
接过契书看了看，不似后世动辄十几页几十页的合同，上面只有寥寥数行，言明双方就蚊香生意达成协作，甘霖以每包六文的价格从她这拿货，然后再根据城里的情况进行定价销售。
“六文？我每包售价是在五文……”
“县城和镇上不同，同样的东西，在镇上卖是一个价，到了县城又是另一个价。”
冬小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蚊香这东西，在一般人眼里，五文已经顶天了，甘霖以六文的价格从她这拿货，往外卖的时候势必更高，就怕到时候会?遇冷。
甘氏笑言：“若面对的是市井小民，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有所不知，甘霖那个脂粉铺子近两年做起来了，熟客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东西只要好的，不怕贵。若是太贱了，她们心?里反倒不踏实。”
冬小施在镇上走的就是“中高端路线”，没想到甘霖的定位还在她之上。
也?对，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人家既然如此有信心，应当是不愁卖的。同时她心?里也?清楚，不管县城愁不愁卖、又?能卖上多高的价，甘氏姐弟完全可以以一个更便宜的批发价来拿货，但是他们没有，这里面必然也存着照顾她的心?思。
再往下看，契书最后写着：“冬字蚊香配方归冬小施独有，甘霖不得?窥探，不得?更改外包装，更不得?更名售卖。与此同时，冬小施也不得?与秣陵县内除甘氏胭脂铺之外的第二家商铺合作。”
这哪里是分销，这分明是要做独家代理呀！这个甘霖，果?然精明。
“倒也?不是不行，但镇上这边……”
甘氏一眼看穿了她的犹豫，忙道：“出了秣陵县他不管，他也?管不着，你大可继续在镇上摆摊。”
冬小施点了点头。对方坦坦荡荡，也?没有亏待她的意思，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屋里有甜妞之前给的?小截墨头子，她又从山上捡了块中心微凹纹理平整的石头充作砚台，加水稍作研磨，鹅毛笔蘸墨，刷刷签上冬小施三个大字。
契书共有三份，她和甘霖各?份，甘氏这个保人也持?份。签完递给甘氏，甘氏跟着在上面按了手印。
契书的事谈完，便要谈些具体的了。
“嫂子，我这大约还有二百包，若是在镇上，少?说能撑个七八天，县城那边情况尚不清楚，第一次不若就拿这些，你看如何？”
“我也?是这样想的，先试试深浅，再决定以后。”甘氏又想起件要紧的事，“对了，你画的那个叫宣传画的，就是木板上贴的那个，我瞧着实在趣致得很，贴在胭脂铺子里定也?醒目。还有就是你平时吆喝的那些话，甜妞回来虽也有学给我听，但颠三倒四的……”
“这样吧，宣传画我重?画一张，相关口号和宣传用语我也?誊录下来，明日连货一并给你送去。”自家代理商，又?是头?次合作，自然要拿出些诚意。
甘氏连连道好。
两人又?聊了会?儿细节上的事，直到天擦黑甘氏才走。
陶氏试图偷听没能得逞，后面雨越下越大，只能回西厢猫着去了，?下午挠心?挠肺的，这会?儿见甘氏走了，趁冬小施来灶房之际，便开始打听甘氏来意。
“瞧她对你还挺上心?的，提了那许多东西来看你，就没说给你几个工钱？再咋说你也?帮她闺女卖了这些时候的命，腿都摔残了要……”
“收了钱怎么还能叫帮忙呢？”冬小施不想听她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拿话堵她嘴，“你说是吧。”
陶氏脸子?落，本就不多的面条又抖下去半勺，到冬小施碗里只剩下半碗，其余全是汤水。
冬小施懒得?跟她吵，吵赢了也?还是这些，何必生这个闲气。腿不便久站，端着碗小心翼翼转身，到门口碰上了弯腰进来的申长更。
申长更看见她，先是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我给你送过……”
视线落在碗上，话音一顿，目光倏尔转沉。
陶氏见状，装模作样地喊：“哎哟，今天面活得?有点少……”
申长更没搭腔，接过冬小施的碗走到锅台边，看着?大锅面条，偏头盯向陶氏。
陶氏才没有谎言被揭穿的羞愧感，仍旧把着勺子不肯松，振振有词道：“饭就是没做够，她那一身肉，少?吃点咋地了？”
“饭不够就再做，几日前我刚交给伯娘五两银钱，想来家里不会?少?她这点米面。”
“你——”陶氏辩驳的话还没说完，勺子就到了申长更手里。
将稀汤稀水重新倒进锅里，改捞了满满?碗面条上来，?只手端碗筷，另一只手去拿门后的雨伞，走到门外将伞撑开，才喊冬小施出来。
家里就两把雨伞，肯定是轮不到冬小施用的，她刚刚拿手遮着额头、算是淋着雨来的，虽然距离也就一点点，耐不住腿脚不利索，被雨点子砸得那叫一个难受。
回去却是迥然不同的待遇，又?有人端碗又?有人撑伞，以至于进了倒座房还能听到陶氏忿忿地骂：“淋了谁也?别淋了她！?把雨伞，他还给拿走了……”
陶氏并不止气雨伞的事，也?不单单为了?碗面条，她气得?是申长更胳膊肘往外拐！
前两日申长更替那丑丫头去镇上卖蚊香，陶氏私下找到他，让他留些神，最?好能把蚊香的配方弄到手。
“若甜妞捂得?严实，你就去找丑丫头，甜妞那般亲近她，就不信她啥都不知道！你好歹救了她的命，我们撬不开她的嘴，你去问，她指定告诉你……”
“嫂子心?里清楚着呢，你必是看不上那丑丫头的，现在和她牵扯不清只是因为没得?选，若咱们家多了门赚钱的买卖，嫂子保管给你说门好亲事、娶房美娇娘……”
陶氏?番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结果?申长更怎么回的？
“二嫂有空还是去看看大夫吧。也?别再丑丫头丑丫头地叫了，小施比你好看得?多，她若称丑，二嫂你又?如何自处。”
?番话把人噎了个半死。
陶氏越想越气，扔掉勺子冲到灶房门口，朝倒座房狠狠呸了?口！
“不识好歹的玩意儿！这辈子就没有娶美娇娘的命，擎搂着你那丑丫头过?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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