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几块地,”梁氏言语支吾，“为了给当家的治病，那几块地已经卖了……”
至于为何卖的是二房的地而不是自家的,在场诸人心里都有数。
当初申启仁为了救自家弟弟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二?房留下的钱财花在他身上也算应当,何况他们还不计前嫌养大了二?房独子，也算没得说了。
鉴于此，也不必问其他的了,即便二?房当时还有余钱,估计也和那些田地一样,给大房拿去“抵债”了。
“该抵的都抵了,大人的事?原牵扯不到小辈身上。你们把长更养大,长更也没少回报家里,这么些年下来……对吧,总不好让他空手出门。他以后都不能打猎了……”里正光想想都替申长更愁得慌,“这样吧，将你们这房的地分出两块来给长更,他也得过日子……”
“不成，地决不能分！”自从分?家财开始陶氏就绷紧了神经竖起了耳朵，里正话音方落，梁氏还未做反应，陶氏就不顾严氏阻拦咋呼了起来,“四德叔，你老人家大手一挥，我们这一大家子还要?不要?活了！他要?过日子，我们就不要?了？再说他身子都不中用了，便是把地给他他也不能种啊！”
梁氏额上青筋都冒出来了,忍无可忍地指向双手插袖倚墙看大戏的申长贵：“老二?，把你媳妇给我拖出去！”
申长贵对分不分?家的原不感兴趣，所以也懒得搭腔，但现在申长更要分?走他家的地，那他就不能不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了：“娘，陶氏没说错啊，长更现在连下炕都费劲，还咋种?地……”
“你！你俩……看我不打死你们这两个王八羔子！”梁氏抄起墙角扫把就去抽打申长贵。
申长贵抱头乱窜，陶氏从中阻拦，梁氏一下没打着，气得拄膝直喘，“你个混账……”
王兴嬉笑着插话：“长更不能种不打紧，我们可以帮他种?啊。”
“没错。”魏豹接道，“有几块地傍身，长更以后也算有个靠头，农忙时节自有我们帮着耕种?，不用长更操半点心。”
陶氏脸子啪嗒掉到地上，分?家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原以为把人分出去就万事?大吉，最多再给点粮食也就打发了，谁能想到他胃口这般大，竟然还要?地！那些地将来可都是有余有庆的！
“他凭啥分我家地！二?叔把公爹害成那样，他家的地本就该给我家抵债！”
王兴诧异：“申二叔当年留的那七亩地以及数额不明的银钱，还不够抵债呐？里正刚可都说了，该抵的都抵了！还有长更，他这些年光靠打猎给申家赚的……”
“那他还吃我家住……”
“啪——”
陶氏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人还没回过神，便被梁氏推搡出了西屋。
将这个一脑子浆糊还叫嚷不停的蠢货拖到灶房锁起来。而这短短的一截路，梁氏也想了许多。
先前冬小施提出卖地时她就表明了态度，地是她的命根子，卖都不可以，遑论转给他人？想到一下子要?分?出去两块地，梁氏的心都在滴血，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分?家已成无可更改的事?实?，即便长更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怕也堵不住村里人的嘴。而长更这些年对申家的贡献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若真将人光着身子分?出去，他们一家就真不用在青田村做人了。
万一再连累到长昀的声名……他以后可是要做官的！若被人扣一个薄待兄弟的帽子……不行，万不能拖了儿子后腿！
梁氏咬牙，心下已经有了决定——为了长昀，便是再心疼，这地也得给。
不过也不能真按王兴和魏豹他们说的，收、种?上还是得自家人来。长更能吃多少？久而久之，这地差不离还是自家的……
想通其中关节，梁氏返回了西屋。
“就按里正说的，把东北角那块地划给长更吧。”梁氏重重?一叹，“若不是家里人口太多，便是多分?几块也使得。”
里正点头：“那明日我来帮你们写契，再跑趟衙门。”
“不……”梁氏想说不必那么麻烦，自家人，口头约定也就罢了。但对上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这话便不好出口了，勉强挤出个笑面，“那，麻烦里正了。”
除了两亩地，又分?了几袋粮食，此外还有些过日子的锅碗瓢盆、农耕用具。
至于家里养的那些鸡鸭猪羊，梁氏没提怎么分?，只道分?给长更他也不好饲养，别人帮着喂也麻烦，什么时候长更若是想吃了，跟她说一声便是。
这话颇有些打脸嫌疑，刚刚陶氏这样说就被她呵斥了。
但骤然失了两亩地的梁氏已顾不得许多，她正满心发愁。愁年怎么过，愁长昀明年的束脩以及一应花费，还有长更欠医馆的那些账，听里正的意思也得他们来还。这些愁凝成了实?质，遍布梁氏的脸上，显得沟壑都多了几道。
王兴啧啧了两声，接收到申长更的眼神警告，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该分的东西都已分?完，就剩下人了。也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冬小施。
按理说冬小施是要跟着申长更的，毕竟她是申长更捡回来的，申长更都分出去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在这个院儿里住。
但是吧，当初上报浮逃人员时，里正把冬小施登记在了申家——申启仁为户主的这个家，而不是申长更的那个家。所以，若是冬小施不愿意跟申长更走，愿意继续留在这也是可以的。
那她是愿意留还是跟着申长更走呢？
留在申家或许辛苦，成天放羊打猪草，还要?被陶氏变着花样折腾。但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再忍四个多月满一年，落了籍她便可从申家搬出去。
而跟着申长更走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照料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担子不是那么好担的，一旦担起，后半辈子未必还能卸下。虽按陶氏所说两人之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如今这样的处境，正常人都会退缩，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既然长更非要?搬，那小施自然得跟着长更，有她照料我也放心些。”梁氏这话倒是实心实?意。
这个家也就只有陶氏跟冬小施不对付，其他人对冬小施的存在是没那么大意见的，毕竟多个人分?担活计，吃得少，算得上勤快，又不会久待，哪有不愿意的？
但现在长更瘫在炕上不能动弹，若再不跟个人过去照料，谁面子上都不好看。陶氏是不指望的，冬小施若不跟过去，她和严氏就得轮流去照料。
想到长更生死不知那晚冬小施的反应，梁氏心里有底，那丫头肯定愿意。
冬小施不在，众人的目光都向申长更看去。
油灯晃动了几下，申长更的脸逆着光，看不甚清，搁在被子上的双手却缓缓捏紧。
这平静之下隐藏得极好的一丝紧张，旁人察觉不到，却瞒不过王兴。若非情况不对，真要?好好嘲笑他一通才行，方才分?地分粮时可没见他这样！
“让……”申长更发觉咽部有点干，清了下嗓，“还是让小施自己决定。”
“小施去哪了？”里正问。
王兴也做作地吭了一吭：“我去把她……”
“不用。”申长更截断他的话，看向里正，“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待明日，我找个时间问问她。”
王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被申长更扫了一眼才硬憋回去。
里正大约也能猜到他在顾虑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冬小施是走还是留，碍于情面她也不好拒绝，长更这是不想人家姑娘为难呢。
“唉！那行，就明……”
“不用等到明天。”冬小施推门走了进来，“我跟你走。”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看着申长更，并没有看旁人。
申长更眼神微闪，问她：“你在外面多久了？”
冬小施回来的不算早，从梁氏说把东北角的地分给申长更开始。其实她也有很多想问的，但不是现在，因而对于申长更的话也选择了避而不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走。”
申长更沉默了。
“明日再说。”他道。
“为何非要?等明日？”冬小施径直走到炕前，“我是你捡的，你可不能半路撂手。”
四目相对，申长更抿动了一下嘴唇，没再说话。
里正笑呵呵的起身：“好、好，既然小施要跟着长更走，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么定?了吧。长更啊，最后一桩事也解决了，搬家的日子你想好了没有？”
申长更看了眼目光灼灼的冬小施，没怎么思索：“就明日吧。”
“这般急？”里正皱眉，“明日就入腊月了，要?不等过了这个年，开春再搬？”
“就是啊长更！”梁氏赶忙附和，“等开了春再搬吧，啊？那边都还没收拾……”
“不了伯娘。”申长更拒绝了梁氏的挽留，“只怕爹娘再入梦，我也想睡个安生觉。”
“……”梁氏还能说什么呢？她怕再拦着不让，晚上二?弟和弟妹就该入她的梦了。
魏豹和王兴约定?好明日过来帮忙搬家，里正也要?来帮着办理田地迁户手续，事?情敲定，人也就散了。
屋里人走光，就剩下送客回来的冬小施，她踟蹰着站在门口，不知该找什么话来宽慰申长更。
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很矛盾。有愤慨、有心疼，更多的却是喜悦。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能搬出申家，申长更就算脱离了苦海，反正是不会比眼下更苦了，当然值得喜悦。
冬小施控制了再控制，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双眼都不自知的弯成了月牙。
申长更的心情本来是有些沉重?的，见她这样，莫名松快了一些。冲冬小施招了招手：“我有话对你讲。”
冬小施知道他要?说什么，很干脆地摇头：“我现在要回屋收拾东西，有什么话你先憋着，等明天咱们搬了家再说不迟。”
说罢，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几乎是蹦跳着跑了出去。
“你——”申长更一脸无奈，嘴角却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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