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妞诧异地扭过头：“你刚还说?那些人风啥子信……”虽然没听明白,但直觉不是句好话。
冬小施哽了一下。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封建迷信或许是真，但谁还没有过临时抱佛脚的时候呢？抱过的也不止是佛脚,急的时候各路神仙的大腿都抱过。讲究的就是个实用,谁灵信谁。像她这样的应该不在少数。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今日风很大、信徒辛苦了。”冬小施睁着眼?说?瞎话。
甜妞狐疑：“那你还说?‘笑?死，这么多人,不报身份证，城隍老爷根本认不出来’。身份证是啥，你就不怕城隍老爷也认不出你？”
冬小施讪笑?,有点被揭底的小尴尬。不过甜妞的话倒也给她提了个醒，赶忙在心里把自己的身份证号报了一遍,一边报还一边嘀咕：也不知道前世的号有没有用……
不止广场上万头攒动?，沿途几条主街,街两旁皆是摊位林立，测字摊、卖字画、赏花逗鸟、算命看相,挤攘的厉害，说?话基本靠喊，正常的音量根本听不清。就连城隍庙附近几个寺庙道观的四周以及山路两旁，亦可设摊卖物,山脚下一带的茶棚酒肆，这几日莫不利市数倍,城里的食肆饭庄,生意更是红火得不行。
从早到晚,行人如潮，水泄不通。说?倾城出动?有点夸张，但日流量怎么着也得好几万人次吧？人多的地方永远商机无限,或许甲乙丙从摊前经?过目不斜视，但十个里面至不济也得有那么一两个愿意为之掏钱的。
她们的羽毛制品无疑是很吸睛的所在，尽管多数人问了价格就打了退堂鼓，但解囊付款的也不少。赶了十多天的货，再加上之前的囤积，她们今天本着乐观的精神带了库存的三分之一来，没想到傍晚时分就被抢购一空了。
回去的路上，骡车里的气氛一扫多日颓丧，难得的轻松。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甘氏长吁了一口气。
“谁让咱们东西好呢！你没看呐，那一片就咱们摊位前人头多！”
起先见那么多人只看不买，还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麻氏还有些不耐烦，后来收钱都收不过来，也就顾不上了。
石秋揉着手腕。她今日和?冬小施一起，承担了给客人介绍兼打包的活儿，现下手腕酸疼，口干舌燥，这会儿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不过累虽累了些，货物脱手，总算解决了心头大患，何况比预期的情?况好了那么多。
甜妞感?叹：“要?是天天都能?赶庙会就好了！”
要?是天天都有这么大的市场，哪还用得着发愁，可庙会只有三天……相比较大家的开怀，冬小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晚饭就在老屋吃的，也不讲究几荤几素了，就大锅菜、一锅炖，囫囵吃完一头扎进了工作间?。
“这几天大家辛苦一下，等?庙会结束，人人有奖金。”
加班是大家自愿的，不然怕存货不够。不过听到有额外的奖金可拿，那就更美了！疲累都消了不少，干劲儿也都上来了，不过冬小施也没让她们熬太久，明天还要?早起呢。
第二天，生意比第一天更好，顾客根本用不着招揽，一拨接一拨往摊前涌。甘氏等?人疲于应付，冬小施却有些神思不属似的，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到了中午，甘霖抽空过来了一会儿。
他雇了两个伙计来城隍庙这边卖胭脂，自己则留在店里。店里生意也不差，离不得人。
趁着游客都去歇脚吃饭，甘霖将冬小施叫到一边说?话。
说?话之前，先打量了冬小施好一阵。不得不说?，这姑娘和?去年头一回去他店里时比，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穿着上和?外貌上的变化，还有整个给人的感?觉，那股精气神，十分的利落与舒泰。
“我今日是来跟你赔不是的。”甘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自打羽毛制品卖不动?后，他那边就停止进货了，不然今日在此摆摊的就该是他而不是冬小施了。
冬小施摆手，不以为意：“咱们做生意，又?不是做人情?。”
商人都讲究东货西调、低收高?卖，眼?看货卖不出去了，还闭着眼?把东西往店里堆，不是傻是什么？换作是她，她也会和?甘霖一样的做法。
若为了人情?继续收她的货，大可不必。情?分不是本分，甘霖虽有些家底，也还没财大气粗到那个份上。何况双方合作以来甘霖对她让利已经?够多，这样的合作伙伴，冬小施找不到可挑剔的地方。
“说?是这么说?，到底有些……”甘霖指了指不远处气哄哄的甜妞，他那没头脑的外甥女刚还指责她他不仗义来着。
冬小施笑?：“您没找我退货，也没让我退钱，还不够仗义呐？”
甘霖知道她这是类比阚香玉的遭遇呢。他也是洒脱的性子，话说?开了，便不再纠结。
“哪里就到退货的份上了，只是卖得比往日慢了些。昨儿一天店里积压的货就卖得差不多了，还想跟你拿点货的，不过看样子，你们这边也不够用。”
“还真让你说?着了，点灯熬油赶出来的。”
甘霖发出了和?甜妞昨日如出一辙地感?叹，不过他到底比较现实，感?叹完就问冬小施接下来什么打算。
冬小施摇头。甘霖以为她是还没想好，就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找他，有新的点子还能?继续合作。或者她若想继续做这行，也可按后结款的方式把货拿到他店里售卖。
这份好意冬小施当然心领。
眼?瞅着客流慢慢多了起来，甘霖道：“你去忙吧，我也得走了，免得等?会儿被我姐揪住。”
甘氏一直想给甘霖续弦，甘霖一直是敬谢不敏的态度，把甘氏气得够呛，就这一会儿工夫，光冬小施瞅见的，他已经?被甘氏瞪了好几次了。甘霖才不会选这时候往跟前凑，麻溜走人。
冬小施回到摊位前，听甘氏跟麻氏在那抱怨：“就他毛病多，人媒婆都不愿接我生意了……”
若是往日，冬小施说?不得要?凑趣一番，但她今天另有要?务。
趁着还没有那么拥挤，她招呼人支起木架，而后从藤箱里拿出三叠绢帛样的东西，展开来，逐一贴合到木架上。
“这、这是……”
那只藤编的箱子，冬小施这两日一直没离过身，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没想到里面藏着这等?好东西。
石秋看得出神，麻氏没忍住，差点上手，好在被眼?明手快的甘氏拦了下来：“可别给碰坏了！”羽毛制品接触多了，早过了稀奇的时候，但这几个大家伙一看就不一样，所以才更要?小心。
被亲娘这一呵斥，甜妞跃跃欲试的手也收了回来，眼?珠子却挪不开：“跟画一样……合着你前些天就关门研究这个呢？”
木架是托申长更特意打造的、专作展览之用的高?脚木架，涂了红漆的缘故，特别显眼?。加上她们几个方才的惊诧之声，周边的客人三三两两被吸引了过来。
“呦，你们家也卖画呢？”
“你看那大白鹅，跟真的一样！”
说?着也要?来摸，冬小施笑?眯眯拒绝了。
“大姐，这个只能?观，不能?上手的。而且……”而且那也不是大白鹅，是大白鹤。
这就是她迟迟没拿出来展示的原因，一来人多拥挤防不住，万一沾染了汗渍污渍，价值必将大打折扣；二来嘛，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寻常顾客显然不是她要?找的目标。
那大姐讪讪一笑?：“省得、省得，俺们就看看……你这画可真好看！”
“这哪是画呀！你看清楚了再说?。”旁边的妇人拿胳膊肘拐了她一下，“都是鸟毛粘的，一层层堆叠起来的，你看。”
“啊？”这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引颈。细看之下，竟然是真的！
“哎呦，可真神奇，鸟毛不仅能?做好看的东西，还能?作画呢？”
正当众人交口称赞之时，从远处又?走来一行人。
冬小施本就密切关注着人群，余光瞥到，眼?睛微微一亮，清了清嗓子，给众人解说?起来。
“你们面前的这三幅，是羽毛画。这个，是秋江白鹤图。”
冬小施指着第一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但见秋江粼粼、芦花似雪、碧空如洗，其间?白鹤四五只，或单腿立于江边捉鱼，或两两互啄嬉戏，更有两只振翅从芦苇丛的上空掠过。
所谓羽毛画，就是利用羽毛的天然色泽和?柔软质地粘贴成?画，不管是童稚趣图还是名家大作，都能?再现出来。制成?的画既汲取了传统画作的笔墨情?趣，又?给人以立体油画的感?觉，凹凸有致，层次分明，质感?极其自然真实。兼之色彩绚丽、色泽鲜亮，且永不褪色，比之水墨丹青的典雅素淡又?多了分高?贵活泼，可说?是观赏和?收藏价值兼备。
为了眼?前这三副羽毛画，她可是拿出了珍藏的最?高?档鸟羽。原本还打算做件挂毯和?座屏的，可惜来不及了。也因为时间?比较赶的缘故，她选了较简单的款式，没有挑战高?难度，但对方若是识货之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画境闲适，构图新颖，当真是别开生面。最?难得是逼真，观之让人忘俗啊！”说?话的正是刚过来的那群人。
离得近了，看清确是行商装扮，冬小施笑?了笑?，目光并未在几人身上多做逗留，接着往下介绍。
第二幅是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的虎啸归林图，第三幅是炊烟袅袅颇具江南风韵的小桥流水人家。每一幅都各有其特色，每一幅都让人赞不绝口。
不过赞归赞，问价的却没几个。长得就是一幅“我很贵你买不起”的样子，还用问吗？
随着一拨人散开，又?一拨人围拢过来，那几个行商一直未曾走，他们将那三幅羽毛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又?把摊子上的每一样羽毛制品都问了个遍。
冬小施亲自接待，细心解答，态度好的跟那些去庙里上香的香客有得一拼。顾客就是上帝么，顾客也是佛祖。
行商之一问冬小施，“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冬小施从藤箱里拿出她事先装订好的订购册子：“现有的，以及接下来打算上的几样，都在这上面了，您看看。”
行商接过，一页页翻看起来，看完又?问，“羽毛画只这三种?？”
“当然不是。山水风光、才子佳人、笼鸟鱼虾、花卉昆虫，客官想要?什么内容都可以；贴法上，可平贴，可浮雕贴画，亦可贴绘并举；形式也有的选择，卷轴可、壁挂可，挂屏、座屏与案头立屏亦可……”
那行商认真听完，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同行的其他几人把册子要?过去传看，看完皆很满意的样子，然而并没有下文?，册子交还到冬小施手里，那些人就离开了。
甜妞撇了下嘴：“又?不买，白耽误功夫。”
石秋举目朝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见他们在好几个摊子前都驻足了，不过情?况都一样，始终没买过东西，料想是纯粹的“看客”，刚才确实是白费口舌了。
转头看向冬小施，却见她唇角上翘，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似乎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