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长更果真守了冬小施一夜,冬小施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院子里隐隐传来动?静,帮工们?已经各司其职了。
冬小施首先是?心虚,都?不敢出堂屋门?了。
申长更把早饭给她?端进来,道:“她?们?来时我正在灶房做饭。”
言下之意,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在东屋待了一整晚。
冬小施长出一口气,随即拨了下乱糟糟的刘海:“其实让她?们?知道也无?碍,反正本来也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被?拿来打趣……”
洗漱好正要吃饭,想起什么,惊道:“你去衙门?岂不是?要迟到了?!”
“我让王兴帮我告了假,在家陪你几日。”
“不用,我没事了,真……”
申长更拿起剥好的鸡蛋堵住她?的嘴,“快吃。”
冬小施的反对就这样被?消灭了。
阚家的事注定?要轰动?上一阵子,不过死人?的悲哀终究盖不过活人?的喜悦,转眼焦点?又回到了申长昀考中秀才这件事上。
作?为全村注目的所在,申家人?前风光得意,人?后关起门?来却发起了愁。
“咋会这样呢?不是?说考上秀才有天大的好处,怎还要往外掏银子?”
申家大房二房齐聚上房东屋,申长昀也难得在场。
他出声解释道:“所谓好处,除了免除差徭,其他都?是?口头上的。”譬如见知县时不用下跪、衙门?不可随意用刑,只不过听起来风光罢了。
“秀才公啊,大小算个官吧?朝廷就不发俸禄?”
“秀才只有生员资格,并?无?俸禄,除非在此之后通过乡试,才具备为官的资格。”
也就是?说,真正踏入仕途,是?从?举人?开始的。
陶氏大失所望,原来考中秀才不一定?就能带来泼天财富,“惠而不实,白高兴一场!”
亏她?逢人?就嘚瑟,大话?都?说出去一箩筐。
“是?啊,二弟妹还跟人?说,咱们?一家马上就要沾三弟的光搬到县城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因着陶氏告状,严氏吃了好大的挂落,这阵子家里家外都?抬不起头来,在阚香玉那赚的钱也全被?婆婆搜了去,还全用在了待客和摆席上,如今估计也不剩什么了。
先前勉强还能宽慰自己,只要婆婆和小叔子记着她?的功劳,她?们?大房便不会吃亏。谁能想到这秀才考上了,好处却是?分毫也捞不到。
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有气也不能对着旁人?,忍不住出言暗怼了陶氏。
梁氏一听,顿时皱起了眉。
她?早提醒过陶氏不要张扬太过,没想到这浑人?连搬去县城这样的话?都?敢信口呲哒,不由斥道:“这大话?你也敢往外讲,是?生怕脸丢不够是?吧?!”
陶氏不服气:“我瞧着飘的可不止我自己,只不过我老实,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罢了。”
“你!”梁氏被?噎得不轻。
也难怪,这个把月,一大家子着实都?被?冲昏了头,便是?冷静如她?,掏钱出去时心里想的也是?长昀很快就能挣回来。却忘了这个很快,恐怕并?不能像她?以为的那么快。
她?看向老幺:“当年阚老秀才……”
这个时候提起这号人?,多少有些晦气,但谁让在此之前全村就出了这一个秀才?除了他实在也没有可类比的了。
“我听人?说,阚老秀才刚进县学那几年,每月可领好几斗米,后来还发过银子,直到他久考不过被?县学清退才停止,怎么到你这就啥也没了呢?别?不是?看你年纪轻好欺负吧。”
“娘,你说的那个叫廪饩。早先时候,凡是?生员都?能领取,最初是?每月六斗米,后来改为每年四两银。再后来县学改制,将入学生员分为三等,只有第一等的廪生才能领取。儿子虽则过了院试,却只归在二等……”申长昀没再往下说。
“啥?秀才还分三六九等?”陶氏差点?没跳起来,被?坐在她?旁边的申长贵按住了腿。
梁氏也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让儿子难堪了,暗含警告地横了陶氏一眼,转向申长昀时笑?容透着自责与自嘲:“娘一介妇人?,不懂这其间门?道,闹笑?话?了。也对,几十年都?过去了,哪有不变的道理……”
陶氏暗暗嘀咕:“再过几十年,银子也没变少,说到底还不是?等级不够。我算是?长见识了,原来秀才也不都?是?一样的,有的秀才能给家里揽钱,有的还要继续伸手管家里要钱。”
申长昀不知听没听到,皱了皱眉,对梁氏和申启仁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这个等级并?不是?固定?的,若有补廪机会,我一定?会争取。”
申启仁开口问道:“如何才能补廪?”
“进了县学并?不能高枕无?忧,仍要按时参加学道大人?主持的岁试、科试。凡在岁科中考了优等的生员,廪生名额但有出缺,就可补上。”
“听你语气,这廪生名额并?不常有。”
申长昀垂下头,“除非廪生中有人?出贡、中举,或因考了劣等被?剥夺食廪资格……”
梁氏的心又凉了半截。她?虽然相信自己的儿子,但这条件一听就很难达到。即便能够达到,少说还得一年,可眼下就有关口要过。
“领不到银米也就罢了,怎还要交五十两上去呢?这也是?以往传下的规矩?”
申长昀揉了揉额角,摇头:“是?新增的规矩。”
县学他已经去过了,跟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众学子心向往之的神圣之地,并?非历来如此,是?自打换了知县并?随之更替了教谕之后才开始变得乌烟瘴气起来。学风大变不说,且索贿成风。
按惯例,被?录取入学的生员,县学要免费分配寝舍、免费供应饭食,仅象征性收取一部分必要性的束脩。
可他们?这批生员刚入住,就被?舍监通知月内要上交五十两。说什么纸笔书册、食宿袍服以及一应束脩杂费都?包含在内,其中还有给训导和教谕的孝敬,简直闻所未闻!
生员门?不甘被?勒索,闹到了训导那,结果那训导竟是?和舍监沆瀣一气,将他们?好一通贬斥。
“若、若实在交不上,会怎样?”
“会被?解退除名。”
以往只有学业不佳或屡年落第的人?才会受到的处分,现在可以随手扣在任何一个生员的头上,还大言不惭的放话?,让他们?不服尽管去闹,闹到学政那也一样。
舍监嘿嘿一笑?,暗示的意味十足。申长昀猜测,收上去的孝敬银子,应该少不了学政那份。
这从?上黑到下,是?无?处说理了呀!梁氏顿时揪心起来:“孩他爹……”
申启仁手上捻着烟叶,直捻得稀碎也没有察觉。过了许久才道:“这钱得掏!长昀苦读多年才迈进县学门?槛,说啥也不能被?清退出来,人?家手里掌着权,可不是?说说玩的,该孝敬就孝敬吧。”
“可,这钱该上哪弄?”
梁氏不由后悔起来。她?散喜钱时就不该那么大方,给听差的红封也应该再少三成。现在可好,钱到用时方恨少,家里满打满算还剩三两不到的碎银,砸锅卖铁也凑不到五十两呀。除非——
“卖地?”
“不行!”她?话?音刚落,陶氏就挣开申长贵跳了起来,“娘,三弟进不了县学不会死人?,地卖了,你让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要出人?命的!”
严氏也站了起来:“娘,我们?理应支持三弟,但不能这样不计后果……您方才提到阚老秀才,可别?忘了他三十多年前那场风光之后,随着的是?几十年蹉跎,咱们?本就蹉跎不起,再没了地,真要拖家带口去要饭不成?”
梁氏也舍不得卖命根子,可跟儿子的前程比,别?说命根子,命她?也舍得出去。
然而那些田地并?非她?一个人?的,一大家子不齐心,大房二房这般坚决地反对,若再执意下去,非闹得分崩离析不可。
那又能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长昀的仕途就这样断送?!
“你们?、你们?两口子!之前想着沾你们?三弟的光时可不是?这样说的。”梁氏气闷且伤心,“红口白牙说甚么豁出命去也要支持三弟考举,如今不过才卖两块地,又不全卖,你们?就这般嘴脸。”
陶氏和严氏相视一眼,难得统一了战线。
“娘,不是?我们?不通情理,卖两块地,连一半银子也凑不到,那是?不是?还要再卖两块?咱们?家的地本也不多,吃饭的嘴却不少,今年卖了,明年呢?又拿啥出来卖。总得先活命,才能图其他。”
“就是?啊娘,又不是?不支持三弟,可以想别?的法子嘛。”
“还有甚法子可想?”
严氏扫了眼满屋愁云惨淡的人?,轻轻吐出出两个字:“老屋……”
梁氏还没反应过来,陶氏猛一拍腿:“对啊,把分给申长更的那块地要回来!”
严氏暗叹陶氏到底眼皮子浅了些,遂清了清嗓道,“我听说长更兄弟如今在县衙谋了差事,小施的生意又做得红火,这都?是?喜事。恰逢咱家也有桩大喜事,若是?两喜能并?为一喜……”
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屋里一片静寂,没人?开这个口。
自打申长昀中举后,他们?得意之余也一直防备着,生怕申长更再凑上来,可不能让他白占便宜!好在他还要脸,没有露面。不过猜也猜的到,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后悔呢!若去年没闹着要分家,如今的风光也有他一份。
然到了要掏银子的时候,这种傲气便打了个折。再一想,其实让他回来也无?不可,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等老幺中举,再不需要家里支撑了,再找由头重新将人?分出去便是?。
比起其他人?那明显开始活络的心思?,梁氏却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才觉扬眉吐气,转眼就要低声下气去求和……可话?说回来,为了长昀,还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怕就怕我舍得下这张老脸,他也未必愿意。”
“以我的名义去。”申启仁拍了拍自己的腿,目光颇有深意,“看在我这个大伯的份上,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梁氏无?奈,“长昀,你怎么看?”
申长昀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道:“我本就不赞成分家,如今能重新归为一家是?极好的事,不如就由我出面——”
申启仁摆手:“你如今是?有身份的人?,只管去县学读你的书,旁的一概不要操心。等事情处理好,我让你大哥把银子给你送过去。”
“那……”申长昀迟疑着点?下了头,“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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