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待喜悦和悲戚的情绪稍微平复,申长更想起?了一个遗漏的重点。
“你自己一个人喝的酒?”
心里正凄凄惨惨戚戚的冬小施:“……”为什么还记着这茬?
她当然不?是一个人喝的。
从县学凯旋而归后,时间还早,料定申长更会在家等着她,偏不?想那么早回去,便去了甘霖的铺子。
甘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甘氏仍没有放弃逼他?续娶的念头,眼下正缺个人诉苦,于?是很愉快的招待了同样一肚子不?痛快的冬小施,俩人就在店里小酌了几杯,冬小施还单方面吐槽了申长更,甘霖本想跟着一块吐槽的,冬小施不?许。
不?过……冬小施敏锐地?觉得实情不?便相告,下午喝酒那会儿她还是单身,现在她可是有伴儿的人了!
“其实呢,与?谁喝、喝了什么、怎么喝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喝酒的目的。”冬小施悄悄凑近他?耳边,“我本打?算,你今晚要是再冥顽不?灵,我就借酒撒泼,把?你摁倒……”
申长更直接僵住了。他?觉得,冬小施确实是喝醉了,还醉得不?轻。
赶忙从炕上下来,站定后,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不?早了,歇着吧。”
灯火昏黄,也看?不?到?他?有没有脸红,但那飘来飘去的视线,很明显是害羞了。
“好呀!”冬小施蹭地?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伸手就去解身侧的系带。
申长更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把?上袄脱了,又要去脱中衣。
他?立时转身,背对着冬小施,舌头都僵住了,“你又要闹什么?!”
冬小施看?他?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我就是想给你瞧瞧我的伪装成果。瞧,不?止是脸上,还穿了三身中衣,所以?申长昀才会觉得我胖了。不?信回头看?呀。”
申长更迟疑着半转过身,见?脱了一层,还有一层,扒掉第二件中衣后,她果然停了手。
申长更长松了一口气,冬小施却坏笑起?来:“你刚刚干嘛那个样子,怎么,以?为我今晚真要摁倒你啊?”
“你——!”申长更感觉体?内有把?火四处拱动,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什么。
实在怕了今晚的冬小施,也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撇开视线道:“快盖上被子,别着凉了。”
说罢,脚步匆匆出了东屋,近似落荒而逃。
冬小施更是笑不?可抑。
夜渐渐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躺在被窝里,方才的心花怒放眉欢眼笑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原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却因那远方的战事莫名拢了层阴云。申长更竟还说八九不?离十,冬小施只能寄希望于?万一。
她拥被闭眼,双手合十,一遍遍祈祷着征兵的事不?要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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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冷战算是二人之间有史?以?来爆发的最大危机。
危机解除,重归于?好,甚至比以?往更好,又有些感激这一番波折,不?然窗户纸也没法捅破,他?们两个还不?知要蹉跎到?何时。
翌日起?床,感觉天都比往日明亮了,猪羊牛骡的叫声也变得动听了,就连枯草败叶似乎都散发着花的芳香。
与?从灶房出来的申长更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由?内而外的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欢欣和满足。
冬小施想给他?一个早安吻来着,被申长更按着肩膀给按住了。
冬小施有些不?乐意,“你不?会念了一晚上经吧?告诉你,既已下水,别想回头。”
“没想回头。”昨晚两人都那样了,他?再回头成什么了?
申长更示意她向大开的院门看?去,“光天化日,还是在外面,有几个帮工来的比较早……”
冬小施悟了,笑眯眯道:“光天化日不?可以?,那就等月黑风高。外面不?给亲,屋里给亲吗?”
申长更不?搭理她,进旁边的屋子舀面去了。
简单做好早饭,叫她来吃,又恢复了以?往你夹给我我夹给你的方式,不?过撒开了的冬小施奔放得多,都是直接投喂。
申长更虽然眼神表达着希望她克制、希望她好自为之,对递到?嘴边的东西却是一口不?落,倾情诠释了何谓口嫌体?正直。
吃罢饭,一个刷锅一个接碗,感觉黑漆漆的刷锅水都碧清碧清的,让人想唱山歌。
连着几天都这样。申长更也没提要进山的事,两人没事就往一块凑,至不?济也保持着看?得见?彼此的距离,各做各的事,时不?时抬头看?对方一眼,甜的哟!周遭的人仿佛看?到?了漫天乱冒的粉红泡泡。
甘氏麻氏等人先前还发愁该怎么劝和,这会儿感觉眼都要瞎了。
“就这黏糊劲,撑死年底,瞧着吧。”
“两个都没长辈主事,咱俩得上点心,提前准备着……”
冬小施也想尽快把?婚事给办了,尽管申长更说了,那样对逃避兵役并无用处。
申长更呢,整个处在矛盾当中。
一时心软,失了防守,导致了现在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但不?得不?承认,这短短几日,大约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幸福的时候。
事到?如今,再说后悔也晚了,只能在走之前尽量将她安顿好。
这天,申长更又给冬小施打?磨了一套全?新的制作羽毛屏风的工具。站在一旁看?她高兴的试用,心里则盘算着等会儿要去趟县城找阚虎。
没想到?阚虎主动找上了门。
“府城那边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咱们县暂时还腾不?开手,等把?秋税的事彻底收尾,就要开始征兵。没多少时间了,那蒋钟现在又乌眼鸡似的盯着你……”
话是避着冬小施说的,但早在阚虎登门的那一刻,冬小施就已经白了脸。
她其实并不?是那种总爱粘着别人的人,即便确定了关系,即便谈上了向往中的甜甜的恋爱。
这几天之所以?一反常态,不?过是心里的恐慌感作祟。而今,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当晚,两人进行了一番彻谈。
“既然交钱不?行,那蒋钟又想借机报复,索性你先去外地?避避风头呢?”
“还能去哪里避风头?开了路引,总有个去处,寻踪也得把?你锁回来;不?开路引,走不?远,真侥幸走远了,也意味着永失了自己的身份,那么我此生都无法再回青田村了。与?其如此,我倒宁可去战场一博,好歹还有一线回来见?你的机会。”
“再者说,没人是傻的,这个敏感当口落跑,不?管是不?是逃兵,也会给你打?成逃兵。县衙那里定然要记黑档,以?后不?管换谁坐堂,拒服兵役都是一生的污点,哪一方都不?待见?,还会牵连家人后辈。”
“竟是这样……”不?能去外地?,那深山老林也不?用想了,这个节骨眼,只要不?见?了男丁就论罪处理,便是躲过了征兵,代价也太大了些。
冬小施有些绝望:“你真要去?你是擅长打?猎,可你没打?过仗啊,不?是说那鲁王挺厉害的吗?”
“这世?上哪来的常胜将军,今日阚虎来说,鲁王那边也吃了败仗,朝廷调派了新将,加之胶东内部有人倒戈,致使鲁王一下损失了十多万兵马。”
“那是不?是快结束了?”冬小施充满希冀道。
不?管谁赢,只要早点结束,就不?用打?仗了,不?用打?仗自然也就不?用征兵了。
申长更摇了摇头:“造反与?平叛,皆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就好比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拉锯,端看?谁能坚持得久,谁又能给出最后一击……”非一方死亡不?能停止。
冬小施垂下头,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兀自丧气了一会儿,回想申长更方才的话,抓到?了一个奇怪的点:“怎么听你的意思?,还挺看?好鲁王的?”
申长更停顿了一下,道:“这也正是我今晚要跟你说的事。”
外面静悄悄,屋里喁喁私语。
两人头凑着头,却没有半点旖旎暧昧,因为冬小施已经完全?没了暧昧的心情。
“你,你为何……”
投鲁王?申长更竟然想去投鲁王?!
“没错。从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可更改,区别仅在于?,是跟着朝廷干,还是跟着鲁王干。”
申长更顿了顿,将心里盘桓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坊间传言属实,老皇上撑不?了多久,傻太子登位,朝政由?他?岳父把?持。那是个出了名的贪蠹高官,上风下渐,届时咱们县还不?知会乱到?何种地?步,平民百姓何以?聊生?这种朝廷,看?不?到?希望,我也不?愿为其效命。”
“鲁王素有令名,他?治下的胶东,农不?易亩,市不?回肆,百姓士民,安居乐业。王兴爹早年间跑镖,在胶东待过一段时日,回来后但凡提起?,必有赞许。若非老鲁王贤名太盛,皇帝也不?会忌惮非常。”
他?说的这些,但凡透露出去一个字,都是足以?杀头的罪过。跟王兴都没提过。并非不?信任王兴,而是……他?觉得王兴不?会赞成他?去做那“乱臣贼子”。
小施不?一样,小施对伦理纲常的东西,并没有一般人常怀的那种敬畏,甚至还时不?常冒出些堪称忤逆的话语。
他?总觉得,小施应当能够理解自己。
冬小施确实能够理解他?,因为她也觉得现在的朝廷烂到?根了,不?止一次腹诽其迟早完蛋。但若让她现在下注,她也不?一定会赌老鲁王赢。
老鲁王确实功绩加身、美名远播,但他?现在从事的是世?上最危险的职业,造反啊!遍翻史?书,揭竿而起?者不?胜枚举,功成者却是寥寥无几。
何况百官百姓多还被君为天的思?想束缚着,老鲁王很难做到?应者云集。如申长更所说,这注定是场持久战,胜的几率即便不?是零,也微乎其微。
光从那些民间传闻来说,冬小施对老鲁王还是挺有好感的——不?管他?是真贤还是装出来的贤,能装大半辈子也不?是凡人,总比那些装都不?愿装的君王强。不?管怎么着,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就行。
鲁王造反,冬小施是支持的,还在心里为他?摇旗呐喊过,如果离得近,她甚至愿意偷偷捐点钱。但把?申长更卷进去,她是不?愿的。
谁不?是针扎在自己身上才觉得疼呢?她也不?能免俗。
可申长更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
“你真想好了?”
“嗯。”申长更颔首,“为那些奸臣权宦而战,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能换来他?们对百姓的半分顾念,战事结束,咱们的日子只会更难;与?其这样,还不?如另投明主。鲁王眼下遭受重创,正是急缺兵勇之时。若最后胜的是鲁王,便能改天换日,即使别的不?图,至少乡亲们再不?必活得那么艰难。”
在衙门当差期间发生的一幕幕,尤其是征收秋税时发生的事,日日都在刺痛他?的神经。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鲁王输了呢?”
“我便是站在朝廷这方,只要上了战场,一样可能……”申长更不?想让她伤心,将死字咽了回去,“左右都是一场豪赌,我分析过好坏,自然也分析过胜败,你相信我的判断吗?”
相信又如何呢?只要不?是百分百的胜算,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回不?来,她就不?可能心安。
不?过申长更说得也没错,为谁而战都可能死,朝廷这边更不?把?人当人,二选一,当然要挑一个值得的、自己看?好的……
“问题是,去外地?避风头尚且不?行,又怎么瞒过朝廷耳目潜去胶东?”
申长更犹豫了一下,附到?她耳边:“我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