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施最终还是同?意了,辗转反侧了一夜做下?的决定。
这一夜,其?实?真正用来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她?甚至都没有想过,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说服申长更放弃这个荒谬的念头。因为利弊得失昨晚都已说得足够透彻,哪怕情感上再排斥,理智也告诉她?,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剩下?的大半夜她?都在想,申长更一个土生土长的青田村人,哪来的胆子敢生出这样的想法,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天生反骨,还是……自己平时教他读书习字时扯的那些历史典故影响了他?
冬小施还记得,在讲到历史上赫赫有名却皆悲剧收场的几位将军时,每每在哀其?不幸之余,还会叹一两句傻。说好的守护家国,实?质却是为一家一姓而战,家国和皇族画了等号,一旦为上所忌,哪怕具备反抗的实?力,也只能束手就擒,最终在矛盾中“为君尽忠”而死。
从认字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申长更是个接受知识极快的人,自己随口糟扯的那些,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了什么奇怪的种子?
冬小施有些懊恼,恨不得抱头撞墙。
她?已经不知道该怪谁了,怪命吗?若是命,躲避也无用。
就像她?莫名其?妙来到青田村一样,如今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她?直面的沟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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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人前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冬小施以要?研发新品为由,将手头的工作全停了,工作间的事?全交给甘氏和石秋代管,自己反锁在东屋,拈着她?的鹅毛笔,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嘴里念念有词。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中午,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冬小施总算出关了。
她?将一个新装订的册子递给申长更:“我只能想起这些了,不知道管不管用。”
申长更接过,翻开第一页,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孙子兵法?”
冬小施打?了个哈欠,点头:“对?,就是我们?那……我小时候记的。”
感谢那些被父母逼着背增广贤文、朱子治家格言、唐诗宋词等等等等等的时光,其?中就有孙子兵法。
背的时候完全不解其?意,但说也奇怪,小时候囫囵吞枣塞进脑子里的东西,多年后只要?提个头,不说滚瓜烂熟,至少也能来上几段,时效性就是那么持久。反倒是成年后,再好的记性也不如一支烂笔头。
“原书大约六千多字,我头发都揪秃了,也才默了一半出来……多有不连贯之处,你凑合看,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申长更翻到正文开始的地方,初时还比较随意,没看几行就站直了身体,双手改握为抓。越看下?去,姿态越为虔诚,神情中隐隐透着狂热。
“这……”他抬起头来,双目灼灼,深吸一口气,难掩激动的对?冬小施道,“小施,这是本?神书!”
能传承几千年,必然有其?神奇之处。但冬小施所处的时代,接触这些东西太过寻常,且不怎么用得上,是以也不觉得有何新奇。
但对?申长更的意义显然是不一样的,也难怪他这般激动,他集中识字也不过才近一年,以往三字经都接触不到,何况是这类书。
“我以为你们?这应该……”冬小施胡乱比划了一下?。
申长更摇头:“我去书铺买纸笔书册时,从未看到过与此相关的书籍。想来如此奇书,也不会轻易示人,该是藏于?高阁,传于?家中子孙或门徒才对?。”
“这样啊。”冬小施挠挠下?巴,“这么说,我给你这个还挺有价值的?”早知有今日,她?应该把《六韬》、《虎钤经》、《练兵实?纪》什么的都给背下?来,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申长更重重点头,也不顾光天化日了,倾身紧紧抱住她?,“小施,我不止一次的想,你定是上天赐给我的,一定是。”
冬小施顿时精神了,回抱住他,笑眯了眼:“上天只负责把我送到你跟前,剩下?的路是咱俩一起走的。”
申长更也笑了,“没错,是咱俩一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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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
“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
“敌虽众,可使无斗。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
“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得了《孙子兵法》的申长更如获至宝,午饭都没吃就捧着苦读起来。
如今的他,基本?的阅读是没有问题的,但识字量毕竟有限,并?未能全面覆盖,有些字还是得靠冬小施从旁指导。
就这样,两人一块读,一块解。
这些字句,单从字面看还挺浅显易懂的,但涉及到专业些的知识,譬如“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冬小施大致理解,却很?难表述清楚。
好在没能难住申长更。常年穿梭山林的他,有关地形地貌,只需一点提示,就能在脑中对?上号。
不止如此。他还将兵法内容与打?猎经验结合起来,这样一来,无论?什么都能极快理解。谋攻篇、作战篇,军争篇、用间篇……就是用这种类比的方法,顺利地一篇篇捋了下?来。
过程中,冬小施三不五时还会想起些零碎的句子,也都逐一添了上去。那些实?在想不起的也没辙了。
她?跟申长更开玩笑:“等你以后成了大将军,或许能凭自己的实?战经验,将剩下?的补充完整。”
申长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是当真了。
通读了,捋顺了,剩下?就是消化了。
消化需要?时间,也需要?实?践,都不是一蹴即成的事?情,而申长更留在家里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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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自然越快离开越好,至少要?赶在县里开始征兵之前。
经两人商议,离去的日期已经定下?。冬小施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他都要?埋头攻读兵法,毕竟从理论?到实?践跨度绝大,大到无法想象,能吸收一点是一点。
纵容有很?多遗憾,冬小施也深怕打?搅到他。她?希望申长更在走上战场前,能准备的充分?一些、再充分?一些……
没想到这天入夜,申长更放下?了宝贝兵书,敲开了东屋的门,说天亮后要?带她?去个地方。
冬小施把家里的钥匙给了甘氏,而后提着包裹带着干粮和申长更去了鹰嘴山。
路途有些远,两人借了辆骡车。
冬小施路上还发愁进山的时候骡车该放哪,快到地方才知道,距离鹰嘴山不远有个小村落,住户很?少,多是猎户,申长更他们?经常把东西寄放在那,已是极相熟的了。
“不愧是鹰嘴山啊……”远看山脉连绵,像副画似的,秀丽中透着磅礴之气,站在山脚下?才知此山的雄伟。青田村附近的那几座小山丘直接被衬成了小土包,人站在它跟前跟只蚂蚁似的。
其?实?冬小施早就想来了,是申长更一直不许。除了危险的因素,大约还怕触发她?不好的回忆,毕竟当初他就是在这附近捡到的冬小施。
冬小施怎么都说不通,为此没少生闷气。而今终于?得偿所愿,却突然有了叶公好龙之感,因为这山实?在是太大了,藏于?其?中的未知太多……就这样看着,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逃命那晚。
申长更察觉到了她?的迟疑,看了看天,道:“保不齐要?下?雪了,不然咱们?回去?”
人的劣根性,机会递到眼前了犯怂,要?收回了又不乐意。冬小施摇头:“不行!来都来了,我早就想看看你打?猎的地方,还有那个小木屋。”有申长更在,什么坏人野兽她?都不怕,更何况区区一点心理阴影。
申长更拿她?没辙,攥紧她?的手:“那跟着我走,一步不能离。”
这个时节,山里光秃秃冷硬硬,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尽管由于?植物多样性,仍有不少清翠,但在略显阴沉的天幕笼罩下?,也少了几分?观赏性。
冬小施也无心观赏。风迎面扑卷而来,脸上跟刀子割似的,即便穿得很?厚,也还是冻得直哆嗦。裹紧了新买不久的毛披风,走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有点热乎气。
“还要?、还要?多久?”冬小施已经呼哧带喘,两条腿也如同?灌了铅。
“两刻钟左右。”申长更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能不能坚持?”
身上有了汗意,若就此停下?歇脚,冷风一吹,肯定要?生病。
冬小施握拳咬牙:“能!”
“别逞强。”申长更走到她?面前半弯下?腰,要?背她?。
冬小施摆了摆手,“不要?你背,我自己能行。”
话放得响亮,最后一段路还是申长更背去的。
木屋建在半山腰,一个比较偏僻的方位。确实?不在山腹,但离入口处也挺远。
想到申长更在山里一待那么多天,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冬小施心里直抽抽。这多危险啊,难怪他一直不肯带自己来。
木屋门没有上锁,推开,一览无余。
一张木榻,两张凳子,墙角一斗农家自烧的木炭,还有一些烧水做饭用的器具,此外再无别的了。
上月被衙门辞退后,养好伤,申长更进山过一趟。当时天已经很?冷了,冬小施非逼着他带了床厚棉被,还说先前放在木屋里的那床秋被根本?不顶用了,可以用来当铺垫。山里夜间最是寒凉,再是特打?的筋骨,也得吃饱睡好。何况他们?现在又不是用不起,没必要?苦着自己。
以往进山,哪里带过这些冗余的东西?也不会有人想到山间夜里究竟有多难捱。申长更一方面觉得不需要?,一方面又不愿辜负冬小施好意,便带来了。出山时,还没有征兵的事?,以为还有再来打?猎的机会,棉被便没带走,用床单包着就塞在木榻下?。
木榻是空心的,除了棉被,还藏有一些上回留下?的粮食。解开布袋,分?毫未少。
“这个地方很?少人来,即使每回走都不锁门,留的东西也没人用。”申长更交代了一句。
冬小施心想,住在这吓人地方,有人来就怪了。
他们?出发时还未到晌午,折腾了这大半日,天竟然快黑了。
冬季天黑的本?就早,加上山中不知时辰,也就只能糊涂着过,冬小施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来之前想当做一场郊游,还兴致勃勃地让申长更教自己打?猎,现在她?已经完全不这样想了。
绝不承认是自己露怯。只是……就在这深山木屋里,两个人,过上两天无人打?扰的时光,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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