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122、第122章

姶好Ctrl+D 收藏本站

“你相信我?的判断吗?”

“若鲁王赢了,我?挣得功勋,假死?之事便不再是?事。”

“若鲁王输了……我?能?侥幸得活,再想法子回来与你团聚。”

“即便一个‘死?人’无法再日日与你相守,我?也会回来见你一面,我?答应你……”

-

冬小施又?做梦了。

梦里?什么都有,醒来怅然若失。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行驶着,罗峰驾车技术不错,阿兰在另一边已经睡的鼾声?四起。

冬小施推开车窗,看着沿途不断变换的风景失神。

八年了,自申长走后,这已经是?第八个年头。

“鲁王赢了,这天下也已经改天换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思绪又?回到“噩耗”传来的那一天——

冬小施悲痛欲绝,以致数度昏厥,为?了不引人怀疑,还花钱雇人去江心捕捞,自己也跟了去,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持续了三日才死?心。

再之后就是?给申长更送葬,以他未亡人的身份。

虽然是?做戏,但当装着申长更衣物的空棺缓缓降落到挖好的土坑里?时,那一瞬间,她真如摧心剖肝一般,多怕申长更的一生真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可?申长更说过,他会回来。

冬小施信他会回来。

衣冠冢立好后的第三天,征兵的榜文就张贴到了青田村,由里?正带着衙差挨家挨户点名。

派到青田村的衙役果然是?那蒋县丞的堂侄蒋钟。得知?申长更已于数日前?坠江而死?,蒋钟虽然不信有人会用诈死?这种昏招,毕竟上战场只是?有可?能?回不来,诈死?避服兵役却是?无论死?活都回不来,一旦被抓也是?个死?——但这死?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真是?让人想不起疑都难。

可?话又?说回来,征兵的事他也是?才知?道不久,还是?因着堂叔的关系,瞧今日阚虎那小子震惊的模样,想必事先并不知?情,那申长更又?是?从何处得的消息?

下面的狗腿子在村里?打探了一圈,回来告诉他,这申长更是?个硬骨头,应该做不出临阵脱逃的事,而且他水性不好,掉江里?那还不是?只有淹死?的份?

蒋钟一半相信,一半怀疑。后来见到冬小施哀毁骨立的模样,才算作罢。

但他并未真的信服,暗地里?布了耳目,一直盯着老屋的动?向。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姓申的若当真活着,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吧。

这一盯,冬小施的生意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冬小施心知?这群人不见肉不会松口,除了拿钱消灾没有二路。幸好有阚虎从中调停,那些人才没有狮子大开口。

说实话,冬小施对阚虎的看法有些复杂。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那些衙差算是?沆瀣一气。能?得知?县器重,又?这般吃得开,可?见使了不少手段,怎么也该归为?蠹吏的范畴了。

但他这人又?极重义?气。先前?通知?申长更征兵一事时,申长更托过他,说自己要是?回不来,请他代为?看顾一下冬小施。阚虎确实做到了,而且不止收钱这一桩事。

蒋钟其人龌龊至极,拿了钱还贪色,对冬小施多次言语骚扰,乃至动?手动?脚。虽都被冬小施严词拒绝了,但她心里?清楚,等这人耐心告罄,怕是?会撕破脸皮不管不顾……若是?如此,自己真就只能?与之拼命了。

可?她还不能?死?。

前?思后想,将事情告知?了阚虎。

阚虎出面与蒋钟恳谈了一番,他背后有知?县的威慑,蒋钟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自此收敛了不少,不过对申长更的怀疑仍未打消。

幸而申长更早料到这一点,事先告知?过冬小施,让她不要等报平安的书信。

冬小施庆幸之余,又?有些难过。但凡有只字片语传回来,她也不至于悬心至今。

前?几年尚可?理解,近两年那蒋钟早已经放弃盯梢,为?何还是?毫无音讯?

不愿意往坏的方?向想,只能?自己劝自己:行军打仗时哪有条件写信,小兵小卒估计笔墨都摸不到。便是?写了也寄不出,不然也不会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之说了。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并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想找到些蛛丝马迹来告诉自己:申长更还活着,申长更没有死?……

征兵风波过去后,王兴便再没去过县衙。毕竟是?多年兄弟,他一直觉得长更的死?有蹊跷,后来总算让他发现了端倪。

这两年,冬小施东奔西跑,去所有两军交战过的战场,打听申长更的下落。一直都是?王兴陪在左右。

不过以后他应当陪不了了。

去年底,王兴终于抱得美人归——在帮着葬了石秋娘,石冬也顺利成家后,石秋终于点头嫁给了他。如今石秋和甜妞一样,肚里?也揣着娃呢,至多年底,王兴也要当爹了。

人人都是?圆满的,独她形单影只……

以前?还会难过,还会委屈,还会在夜里?偷偷掉眼泪。现在不会了。

失望太多次,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好的坏的,如今的她可?以接受一切结果。

申长更走的前?夜,她曾咬着申长更的肩膀一字一顿告诉他,自己只等七年,七年一过,就当没他这号人了。

如今是?第八年,她也该向前?看了。

冬小施吁了口气,关上了车窗。

-

“阿兰,你觉不觉得有人在跟着咱们?”

自打出了惠州,冬小施就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暗暗蹙眉,心道不会又?是?蒋钟那个疯狗吧。

这些年,因为?自家生意以及冬字往外拓展的事,她没少给县衙那边送银子。没得办法,乱糟糟的世道,货物想成功运出,没有县衙的点头可?办不到,他们那边若故意为?难,带来的打击便是?毁灭性的。即便有阚虎在中间调停,他也不是?万能?的,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把人得罪光,于他没半分好处,何况他下面也有一帮嗷嗷待哺的兄弟。

冬字每年都要准备一笔不菲的打点银,其中就包括阚虎的。

但是?今年的省了,因为?变天了。

据冬小施所知?,县衙的临时衙役和六房冗余书办已经撤了个干净,知?县当初大肆在地方?上征兵、那么积极地配合朝廷围剿鲁王,如今鲁王登基,人事变动?即在眼前?,自知?没好果子吃的知?县大人,如今是?四大皆空、只求保命。

上官都自身难保了,那些吏员衙差自然也失了横行无忌的凭依,一个个如同被拴上了锁链的狗……

想到这,冬小施摇了摇头,觉得应该不会是?蒋钟。

“没有呀。”阿兰掀帘子探头出去瞧了瞧,她们马车后面大都是?赶路的行人,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同路,东家你想多了。”

“但愿吧。”但愿是?她想多了。

“东家。”罗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天快黑了,前?面有个驿站,要不今晚就歇那吧。”

“也好。”

朝廷设立的驿站原是?为?了便于各级机构传递往来公文信函,后来又?多出个功用——为?出差官员家眷提供食宿和车马。再后来朝廷乱了套,驿站直接成了客栈,打开门?做起了四方?生意。不过官员及其家眷享受的是?免费服务,寻常旅客是?要给钱的,而且还不便宜。

不便宜也没辙,这荒山野岭的,难得找个歇脚的地方?,再贵也得住。

罗峰把马车停稳,放下脚凳,冬小施下车之前?惯性带上了帏帽。

有小二模样的人迎上前?来,引着罗峰去停车。罗峰拴马回来,低声?道了句晦气。

“怎么了罗峰哥?”阿兰问。

“马棚里?好些个犯人,说是?要流放到黑水关的。”出门?见囚犯,可?不晦气?还要跟这些囚犯共住一个客栈。

冬小施却不意外。新?皇登基,待时局安稳之后,不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都要面临一次大清洗。她们看到的只是?其中一拨,后面估计会一拨接着一拨。

秉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冬小施制止了他们的议论。

三人要了三间房——阿兰扯呼声?惊天动?地,冬小施跟她睡过一夜,再不想体验第二回。

驿站的价钱虽比客栈要的高,舒适度可?差远了,晚饭鱼肉菜蔬都有,但没一样新?鲜的,只不过才初夏,就蚊蝇乱飞,桌上还有未擦净的油渍,卫生条件实在堪忧。

冬小施本就没什么食欲,戳了两筷子便放下了。若非驿站有规矩,不许住客自拿回房间吃,她也懒得下来。

就连最?爱吃的阿兰也难以下咽,瘪着嘴道:“我?还是?回房吃点心吧……”

罗峰倒不在意。八年前?,爹娘被秋税给双双逼死?了,若非冬小施后来收留,他现在还在街头讨饭呢。对他来说,干不干净都不重要,能?吃饱就行。

“东家,这地方?乌烟瘴气,要不你和阿兰先上去。”

“那你慢慢吃。”

冬小施正要起身,听到临桌的谈话内容,脚步为?之一顿。

“哎呀那个局势我?跟你说,可?是?危险得很?呐……”

哦,聊的是?老鲁王披荆斩棘勤王之路,又?或者说成皇之路。

百载难逢之事,自然为?人津津乐道,冬小施耳朵都已经听得起茧了,可?每次遇人议论还是?会听下去。就当打发时间也好,说不定还能?从这些波澜壮阔和惊心动?魄中找出些什么。

“老桓,别卖关子了,快往下说呀!”

“就来就来,容我?喝口水。”被称作老桓的老汉咕嘟咕嘟牛饮完,而后把茶碗当惊堂木往桌上那么一扣,“话要从鲁王被先帝爷赐鸩酒说起——”

鲁王起兵没多久,就和朝廷派来的军队在丰州和鄞州一带交上了手,数十场激斗,最?初是?鲁王占上风,但随着他身边亲信的倒戈一击,朝廷又?搬回了一城。

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景初十七年的孟春,老皇上突然驾鹤西归了。

傻太子登基后,未满一年即改年号永熙,军政要务全交给老丈人汤国彪处理。

这汤国彪呢,最?初确有击退鲁王之心,毕竟女婿的江山未来也有他汤家的一半,自家碗里?的肉岂容他人来抢?

当其时,朝廷也颇有些能?用之将,虽说多遭了贬黜,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君不要你死?了,还临危起复,你敢不尽心护君?家人都给你圈起来,你自己看着办。

这招一出,人人拼命,鲁王那边着实吃了些苦头。本来大好的形势就这样僵持了下来,拉锯似的打了好几年,一直是?进进退退、互有输赢。直到鲁王的人马被辅国将军阻在漯河以北,不得寸进。

得了喘息之机的朝臣犹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大敌当前?,不以军情为?重,反而为?给太后筹建奉仙殿的事争论个不休。

汤国彪呢,在朝中作威作福惯了,如今更是?只手遮天横行无忌,重要岗位全换上了自己人。加之放松了警惕,觉得鲁王不过如此,打赢是?迟早的事,便开始在军中进行大规模调防,还想着代帝亲征。

这一调就出事了。等满朝君臣意识过来,永熙七年三月,鲁王的军队已经越过朝廷最?重要的防守线。

漯河之败,官军损失惨重,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急报一封接着一封飞往皇帝御案。鲁王却是?一路势如破竹,在接连攻克了宜都和涪陵两大重镇后,旌旄南指,直逼京城。

战云笼罩之下,昔日金碧辉煌的皇城终于黯然失色。

无论是?前?线士卒,还是?朝中百官,叛变投诚者越来越多,鲁王彻底掌控了主动?。

永熙七年九月,鲁王兵临京城,驻扎于京郊。

朝廷派出数路赴各地催兵的死?士先后被擒,无奈,只能?派使臣讲和,以图拖延时机。

汤国彪以傻皇帝的名义?急诏诸王和诸边将入京勤王,却无一人响应,至此大局已定。

永熙七年十月下旬,鲁王的军队兵临景耀门?下,早有里?应外合的皇室宗亲开城门?相迎。

而皇宫禁内,几名平日里?备受皇恩的奸宦见大势已去,竟然合伙将傻皇帝勒死?,而后将其头颅割下,捧到鲁王跟前?,意图邀功买好。

熟料鲁王大怒,将这几人当场斩于马下,他本人也从马上跌落下来,捧着傻皇帝的头颅痛哭失声?,直言自己本为?铲除奸佞而来,孰料还是?晚了一步,让侄儿为?奸佞所害。

汤国彪潜逃未遂,满门?被灭,也包括其女汤皇后。其他被牵连其中者更是?不知?凡几,刀兵声?、厮杀声?、哀嚎声?,响彻京城夜空。皇权更替从来都是?踏着鲜血而行,历来如此,概莫如是?。

血腥的一夜过去,旭日冬升,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就连被血水浸泡的地砖缝都被宫人们擦洗得干干净净,静候着新?主人的到来。

永熙七年十一月初,老鲁王拜谒了皇陵之后,在百官的再三恳请之下,即皇帝位,定次年为?隆平元年。

“最?难的就是?漯河之战,若渡不了河,一切都是?枉然,鲁王那边拖也能?被拖垮……”

“谁说不是?呢!这还要多亏了一位姓姜的前?锋献计……”

“吹牛了吧老桓,你又?知?道了?”

“嗐!我?外甥跟着鲁王大军一路打到京城,虽未立大功,小功却是?有的,如今是?振威副尉,有啥是?我?不知?道的!”

“呦呵,光宗耀祖呀!那那个前?锋立的算是?大功吧,封了啥子官?”

“好像被封了云麾将军,三品呢!不过他立的功也不止这一桩,听我?外甥说,就是?他带人潜入京城救出辅国大将军的家眷,辅国大将军才不再与鲁王死?战……”

“可?惜了的,早知?让我?家老三也跟着去了。当时鲁王征兵,只说听凭大家意愿,我?琢磨着不一定能?赢,就……”

有人咳了一声?,“慎言!”

惠州离胶东甚近,昔日也算是?鲁王治下。鲁王待治下之民极为?宽仁,百姓提起他心里?就觉亲切,言谈间难免少了些顾忌。

可?鲁王已不再是?鲁王,他如今是?天下之主,该忌讳还是?得忌讳。何况这里?还是?耳目众多的官驿,你说前?朝不好可?以,你说鲁王不能?赢,那不是?嫌命长嘛!

经他这一提醒,喧嚣的气氛霎时静了下来,再不敢高声?阔论,都改为?了窃窃私语。

“东家。”阿兰扯了扯冬小施的衣袖,“咱们上楼吗?”

冬小施点了点头,反正也没什么可?听的了,“走吧。”

转身之际,不小心瞥到东墙角位置,那里?坐着个一身黑衣头带斗笠的男人。周身冷肃之气,桌子上还搁了把带鞘长剑,这副生人勿进的架势,也难怪他周遭的桌子都是?空的。

阿兰也看到了,吐了吐舌头:“真是?怪人,吃饭都遮着脸。”

“阿兰。”冬小施收回视线,少见的呵斥了她。

阿兰赶忙捂嘴,唔唔哝哝的声?音从指缝传出,“出门?在外,闲人勿视,闲事勿理……我?错了东家。”

冬小施摇了摇头,径直上了楼。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