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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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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去打水洗漱,冬小施先回了客房,百无聊赖之下推开北窗。原想透透气,结果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窒息。

原来这驿站后面是马厩猪圈,窗打开,居高临下,可以将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马很少,猪更是没有,满满当当挤的全都是穿着囚字衣的人,时有啜泣声顺风飘来,但更多的囚犯瞧上去已经是麻木不仁的认命状态。

冬小施不忍再?看,正欲关窗,不料与其中一个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人仰着头,看着二楼临窗而立的人,震惊、惊骇,犹如见鬼一般。

冬小施心口一紧,哐当拉上窗楞,隐隐觉得不妙。

下意识翻出衣领下的玉佩,甫一握紧,一股不属于她的恨意油然而起。

申长更临走将玉佩留给?了她,大抵还是怕万一回不来,不想冬小施孤身一人,希望她有一天想通了,就去找自己的父母。

冬小施根本没当真,随手就塞在了枕头下。

去衙门找阚虎帮忙那次,户房的一个书办恍然大悟指着她:“你来办附籍时我就觉得眼熟,可算让我想起来了!我?去过府城,有幸见过上任知府的公子,你瘦下来,和他家大公子眉眼间颇为相像,说是亲兄妹也不为过!”

之所以说是上任知府,是因为对方已经高升回京,不在兴平府任职了。

冬小施当然不肯承认。

但不知为何,当晚回到家后,她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心口也如擂鼓一般,变得十分不舒服。

她拿出那块玉,在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后来由于太困,就那样抓着睡着了。

等她满头大汗再?次惊醒过来,天已大亮。

她看着透窗而入的日光,整个人都恍惚了,完全分不清昨夜入睡后,脑中闪现的那一幕幕,究竟是梦,还是她的记忆。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最初还只是零碎的几个画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毫无逻辑性可言,后来竟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要说起来,这故事也没什么新意,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升官发财换老婆而引发的惨案。

故事的男主角叫佟志襄。如果把人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佟志襄的三个阶段全是以女人为节点。

当他还是个书生时,娶了第一任夫人,这夫人与他是同乡,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人本分也勤恳,嫁给?他后上侍公婆下育儿女,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让佟志襄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备考。

佟志襄也争气,十几岁就开始参加科考,在失利了几次之后,二十六岁那年终于时来运转,接连过了院试和乡试,成了举人。不过次年的会试他还是落第了。

佟志襄接受同窗建议,打算外出游学。一次登山途中,救了江南富户沈玉山,沈玉山见其相貌堂堂、人品贵重,而且还是个举子,想到待字闺中的独女,不免有些?意动,就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可曾婚配。

按说佟志襄这个年岁,不可能没有婚配,可意识到了什么的他,想起这些?年来因缺钱而导致的窘迫,鬼使神差地,摇头否认了。只道家贫,无以成家。

沈玉山很是开心,便将女儿沈沅娘许配给?了他。

因沈玉山不忍独女远嫁,便提出在沈宅旁另置宅地,接佟志襄双亲过来居住。佟志襄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言父母膝下还有几子,不会介意他在岳家居住。沈玉山大赞他不图财、有骨气!

因他有举人身份,沈玉山并未让他入赘,还不惜耗费巨资,替他延请名师,送他入京科举。

佟志襄自此在沈府住下,锦衣玉食、娇妻在侧,无人处却时时紧锁愁眉。他想起家中糟糠之妻,担心事情早晚败露,终于还是寻机回了趟阔别已久的家乡。

家中亲人久未有他音讯,还以为他游学途中出了事,冷不丁见到好生生的人回来,无不是喜极而泣,然而到了晚间,这喜泣便转为了悲泣。

佟志襄第二天便走了,留下一封休书和足够的银两。

次年,佟志襄金榜题名,有沈玉山大笔银子往里砸,佟志襄连冷板凳都不用坐,不久后即谋了个知县的缺,这一年他才三十岁。

佟志襄春风得意,和沈沅娘琴瑟和合,很是过了几年幸福美满的日子。可惜天有不侧风云,沈玉山一朝失策生意亏损,人不久后也撒手西去。佟志襄失了财山,犹如断了臂膀,无银打点,升迁无望,又在任上磋磨了两年,才让他发现了机会。

父亲去世时沈沅娘哀痛过甚,至此落了病根,也就是在这期间,她发现夫君变得冷淡了。直到两年后佟志襄以多年无子为由休了她,她才认清枕边人的真面目,可是为时已晚。经此一击,她彻底倒下了,不久后便含恨而终,留下尚不足岁的幼女佟心娴,也就是冬小施原身。

半年未到,佟志襄就娶了顶头上司戚知府的四女戚氏,戚氏于同年生下佟心蕾,对外道?早产所致,实则这二人早有勾搭。

戚氏表面待佟心娴犹如亲生,实际如何只有她自己知晓。更恼人的是,两年后,那对未曾谋面的公婆突然携了个十来岁的孩子寻来,说是身体不行了,再?无法?照料长孙,只能托付给?他们。

戚氏这才知道佟志襄前面竟然还有一个!在府里好一番泼闹,佟志襄觍着脸陪尽小心才算哄好。

佟志襄找了这个岳家,以为自此会官途亨通,正待发力之时,不料岳丈卷入了一场贪墨案,丢了官不说,还差点波及到他。升迁再?次受到影响,佟志襄只能另觅靠山,苦苦攀爬了六年,才升任兴平府知府。

凭心说,佟志襄是后悔娶戚氏的。不过后悔也无用了,戚氏不比前头两位好欺,佟志襄时常被她挠的满脸花都不敢吭声,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处于这种畸形的家庭中,孩子们自然不会好。

佟心谚是抱着母亲的牌位进?府的,当年佟志襄留下一纸休书便离开了,他走得干脆,浑不知糟糠妻当夜便悬梁而死,留下了三岁的幼子。

佟心谚无疑是恨佟志襄的,连带着也不喜欢佟心娴和佟心蕾,他更不喜欢戚氏。当然戚氏也视他为眼中钉,因为他占了长子之位。

对付佟心谚要多费思量,对付佟心娴就不用那么费脑筋了。佟心娴不记得幼时记忆,自她记事起戚氏就是和蔼可亲的,待她和佟心蕾一样好,甚至比佟心蕾还要好。

心蕾要吃糖果糕点,戚氏不许,转头却拿给她吃,各式各样的糕点糖果流水似的送到她屋里。有阵子她胃口不好,戚氏还求了个偏方熬给她喝,喝了之后胃口果然大开,饭量比平日多了两倍,戚氏很欣慰,还叮嘱下人要常煮给她喝。

在这种溺爱中,佟心娴越来越圆润,渐渐成了个挪步都费劲的胖子。

佟心谚虽说不喜欢这个妹妹,但也不忍见她被戚氏坑死,就提点了她几句。佟心娴非但没听进去,还和佟心谚大吵了一架,因为在她心里,戚氏是尤如亲娘般的存在,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

佟心谚气个半死,自此后再不管内院之事。

那么佟心娴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呢?哦,是从京城张家来提亲开始。

沈沅娘怀佟心娴时,有次去庙里还愿,结识了时任延平府推官张兰亭的夫人,巧得是那张夫人也有孕在身,两人越聊越投契,自此便成了闺中密友,还为腹中孩儿指腹为婚。张家的信物便是那个锦鲤摆尾的玉佩。

推官虽是府城的三把手,论品级却和当时的佟志襄相当,佟志襄不是很乐意。没想到那张兰亭鸿运当头,一路升迁,而今已然位居大理寺卿。可叹他佟志襄钻营多年,还只是区区从四品的知府。

这个时候,轮到佟志襄怕张家反悔了。

张家虽看不上佟志襄其人,却也不是背信之人。

提亲队伍到的前几天,佟心蕾让人在佟心娴的吃食中掺了杏仁粉,导致佟心娴浑身起疹满脸冒斑,抹的药膏也被动了手脚,非但不见效,还加速了溃烂。

张家那小公子到时,在戚氏刻意安排下,不小心撞见了壮硕如山、肿如猪头、且满脸破溃的佟心娴,当场脸都吓白了。

戚氏母女以为这下佟心娴的婚约该泡汤了,还妄想让佟心蕾顶上。一连串的“意外”发生,佟心娴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伤心失落之余,她首先想到的是让贤。因为似她这个样子,根本配不上那张家小公子,与其如此,还不若成全了妹妹,这样母亲就会待她一如既往了吧。

孰料张家小公子并不同意更换未婚妻人选。

尽管想起佟心娴那副形容仍是心有余悸,但张家祖祖辈辈重诺,他也不能败坏了门风,所以即便不是很情愿,也还是坚持求娶佟心娴。

若说佟心蕾原本只是嫉妒佟心娴能攀上京中高门,在亲眼见过玉树临风的张家小公子后,这份嫉妒就变成了恨。

议亲头天,佟心娴被人骗出门,引至一处窄巷,几个地痞无赖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口袋套下去,合力将她抬到巷口早已备好的马车上。

佟心蕾早在车上等着了。她让几个地痞远远离开府城,选个清静的地方,她要送姐姐一程。

也就是在这一路上,佟心娴十多年人生全部被颠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可是什么都晚了。

佟心蕾半途下了车,冲她的姐姐挥挥手,笑靥如花。

地痞中有个人是秣陵县的,知道有一处杀人弃尸的好地,于是一路疾行,来到了鹰嘴山附近。

佟心娴磨了许久的绳索,趁几人挖坑之际,挣开绳子拔腿就跑。

无奈她身体笨拙,且由于过敏原因引起了严重不适,惊慌失措之下又滑了脚,一头撞到了石壁上……再然后冬小施就来了。

冬小施像是个旁观者,在梦中看了场电影。她没有任何的参与感,可她清楚,她应该就是佟心娴无疑了。

可知道了又如何呢?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户房那书办告诉冬小施,佟心娴“失踪”的下半年,佟心谚也与家里决裂出走。连失一子一女的佟志襄却是官场得意,被提拔为兵部右侍郎,带着全家去京城赴任了,走得正是汤国彪的路子。

胳膊扭不过大腿,冬小施一介平民,别说报仇,估计刚一露面就会被戚氏母女致于死地。

指望佟志襄更无可能。梦中的片段告诉她,戚氏母女想取她而代之的主意是经过佟志襄首肯的,包括杏仁粉、毒药膏,甚至最后的绑架与谋杀。

没有实力之前,冬小施只能离那家人远远的。她甚至觉得,像她这么废,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替佟心娴讨还公道了。

老天爷到底还是公平的。鲁王登基后,清理汤国彪党羽,第一批人中就有佟志襄。要知道,交战的七年中,升任为兵部尚书的佟志襄可没少给?鲁王使绊子,鲁王能放过他才怪。

冬小施是这么猜测的,没想到今日在这驿站中竟证实了——方才与她对视的,正是佟志襄与戚氏的女儿佟心蕾。

冬小施将玉佩合十于掌心,心里默念,看见了吗佟心娴?天道好轮回。虽然眼下他们还苟活于世,但被流放至蛮荒之地服苦役,余生都将生不如死,你可以安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段话念完,她的呼吸重新归于平静,那股浓浓的不甘和恨意也慢慢消散了。

冬小施脱力般扶着圆桌坐下,下意识又看了眼紧闭的窗户,佟心蕾惊恐的视线再次浮现。

“不好!”

冬小施脸色大变,起身就朝外走,与端着盆的阿兰撞个满怀。

“东家,怎……”

冬小施扯着她来到了罗峰所在的客房,拍开门就道?:“罗峰,快去套马车!咱们现在就走。牵马的时候要小心,别惊动人。”

罗峰原本都睡下了,听了这话有点懵:“现在?”

“对,就是现在,来不及解释了,要快!”

罗峰见东家犹如大祸临头一般,不敢再迟疑,“我?这就去!”

阿兰被这紧张气氛感染的也慌了,要回房收拾行李。

“还收拾什么行李?”身外之物可没有命重要。

冬小施拽着她匆匆下楼,到柜台结了房钱,都没让找零。

天已经黑透了,驿站的旅客差不多都已入睡。出了驿站门,就见罗峰驾着马车停在不远处。

两人一路小跑,正要上车,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人来,嘴里高喝着“站住”的同时,快速向她们围拢过来。

火把照亮了夜空,冬小施眯了眯眼,率先看见了混杂其中身穿囚衣蓬头垢面的女人。

“就是她!”佟心蕾远远指着冬小施,眼神透着疯狂,“她是佟心娴!她也是佟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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