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的车由于?之前的暴力事件被警方?拖走了,还没有空去领,两人只能打车出门。好在有打车软件,想要?叫车不会那么难。
刚叫到?车,门口就有空出租车绕到?两人面前,问他们坐不坐,傅恒果断地取消了订单,直接上了空车。出租车开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到?达了傅恒母亲住处的附近。
这里?位于?城乡集合部吴家村,附近多是二层三层的自建民房,李月梅就是租住了其中一家居民的二楼一间房。
这座民房位于?一条巷子的里?面,出租车没法进去,周凡和傅恒就在巷子口下了车。傅恒付了钱,让司机打印了发~票,塞进口袋。
附近闲散的妇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闲话,有推着小孩的,有抓着瓜子的,聊得不亦乐乎。
一栋民房门口,个子挺高的瘦男孩腰有些微微佝偻,他不断向?外?张望着,翘首以盼。他神色焦急地看向?路口处。
傅恒在前面,周凡在后?面,一前一后?地进了巷子。
顾轩一眼就看到?了傅恒,可能是看到?傅恒脸上有伤,一时间有些疑惑,直到?傅恒走近了,他才?着急地迎上来。
“哥!你的脸怎么了?”顾轩担心地看向?哥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傅恒还没有回?答,顾轩又看到?了傅恒旁边的周凡,他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口,只是视线的余光仍然不断地向?周凡这边扫。
周凡微弯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小男孩一定是吓坏了。
“我没事,出了点小车祸,不小心撞到?的。”傅恒以为弟弟是因为担心自己,连忙解释道?,“是哪家派出所?给?你打的电话?”
顾轩说?服自己把眼睛从周凡脸上移开,他掏出一个灰乎乎到?处是刮痕有些破烂,屏幕黑白的手机。
“我也不太清楚……”顾轩嗫嚅着,吞了一下口水,瘦长的脖颈处喉结咕嘟一下,显得特别紧张。他的脸有些红肿,脖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还有指甲的抓痕。
“小轩,学校今天应该不放假吧?你怎么没去上学?”傅恒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
“我……之前和同学发生了一点争执,妈……就到?学校晨会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把班主任还有校长都骂了一顿,还打了他们,学校报警了,妈还去他们家里?闹……我……我不敢去上学了……同学们天天都笑话我……”顾轩的头?垂得更低了,黑爪子似的手抓着手机,指甲长长的,满是污垢。他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皮肤发黄,身材细瘦,面对傅恒的询问他慌了神。
“小轩,你怎么用这个手机,我之前买给?你的手机呢?”傅恒听到?顾轩的话,眉头?深深皱起,他拿过手机,想要?调出最近来点,只是有些不太习惯按键的操作。
“被,被妈妈拿走了……”顾轩看向?哥哥,细长得像筷子似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傅恒马上用顾轩的手机回?拨了电话,和另一边负责的警官联系上,确认了联系顾轩的派出所?。
三人马上又出去路边,这里?车流量比较大,傅恒直接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前往城西派出所?。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傅恒让周凡坐在副驾的位置,他不放心让弟弟和周凡这种奇怪的人坐在一起。顾轩心神不宁地不断地抬头?又低头?,视线向?前面周凡的位置乱飞。
周凡倒是相当地平静,就那样安稳地坐着,反正下面要?面对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操心,他就跟着去看看戏而已。
到?了城西派出所?,傅恒进去说?明来意,当班的警官让他去填写表格,到?时候需要?带着表格去城西殡仪馆认尸。
“小陈,是过来认领早上捞起来那具女尸的?”这时候从里?间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便衣,有些胖胖的男人。
“是的,李所?,之前捞上来的时候,附近围观群众有人认识这个女人,说?这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吴家村那边,我就查了一下,联系到?这女人的孩子。那孩子说?他还有个哥哥已经成年了,会一起来辨认。”负责的警官赶紧站起身,给?胖胖的男人汇报。
“就是他们?”男人望向?站在旁边的三人,两个成人一个孩子,最后?视线定格在傅恒的脸上,大概是被他脸上鲜花盛开一般的打架痕迹吸引了。
“你是……傅恒?”胖男迟疑了片刻,抓挠了一下有些油腻的头?发,眼神游移后?又落定,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傅恒听到?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仔细地看向?对方?的胖脸,凝视一会儿后?,他也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李胜?”
“好久不见了,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吧?你那时候考了全班第一,想不到?你还会回?来,现在哪里?高就?”李胜看到?老同学,面上有些激动,不过转瞬就又反应过来,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抱歉,叙旧不该在这种时候,我们先去做正事。你们过来辨认是因为那具女尸是……”
“李所?,那具尸体可能是李月梅,我跟照片比对过了,应该不会错。”旁边的小警官插嘴道?。
“谁让你多嘴了,没看到?我跟朋友说?话呢!”李所?有些恼怒地打断小警官的话。
“可能是我的母亲。”傅恒脸上的表情特别复杂,他也没心情和老同学叙旧。
“也不一定就是,”李胜继续抓他那油腻的头?发,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转身朝里?跑,“等?我下,我开车送你们去!”
没一会儿,李胜就飞快地从办公室奔出来,手机攥着车钥匙。
“走吧!”李胜和傅恒招呼了一声,就朝派出所?外?面走。
“李所?,表格还没填呢!”小警官在他们身后?喊道?。
“看完了回?来再填!”李胜已经打开车门,让三人上车了。
城西殡仪馆有些远,殡仪馆一般和墓地靠近,不可能建在人多的地方?,大多都是建在郊外?人迹罕至的地方?。城西殡仪馆也不例外?。不仅要?开半个小时的省道?,甚至还要?过一条高速。
“你的脸怎么回?事?”李胜还是忍不住作为警察的好奇心,问了出来。
“不小心摔的。”傅恒担心后?面的弟弟担心,继续说?出自己编造的理由。
“那可真是摔得不轻。”李胜倒是早就看出那种痕迹根本不可能是摔出来的,基本都是打架斗殴的痕迹,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一言难尽,有空和你说?。”傅恒露出苦笑,如果是别的场合见到?老同学,他一定热情招呼,约吃饭,联系感情。但是现在这种场合真是太糟糕了,他脸上带着被打的淤青,前来殡仪馆辨认可能是他母亲的女尸。无论如何,他也提不起心情去热情地招呼同学。
李胜开着警车,送了几人来到?殡仪馆。这里?的人对李胜的脸看上去相当熟悉,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
在任何手续都没有办的情况下,傅恒就见到?了那具早晨被打捞出来的女尸。尸体被平放在长几上,上面盖着浅蓝色的长布,脸部被挡住了。
“李所?,就是这具。”工作人员对李胜说?着,掀开了挡住女尸脸部的蓝布。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嘴唇却还是血红的颜色。
“啊!”顾轩靠在傅恒身上,瑟瑟发抖,在看到?脸的一瞬间,他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抖得更加厉害,细瘦的胳膊拼命地抱紧了一边的哥哥。
傅恒脸色苍白,手脚都有些冰冷,他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正是他的母亲李月梅。尽管被水泡得有些浮肿,但那张脸,他太熟悉了,昨晚还如此?鲜活地跑来跟他要?钱,今天却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这里?了。
他捂住脸,闭上眼睛,他觉得心情有些空寂虚无。因为比起伤心,他更多地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他觉得母亲死了,会让他感觉更加的轻松。这个女人死了,竟然就那么死了,毫无预兆地死了。
傅恒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的,即使这个女人死了,他也不应该觉得轻松,至少应该摆出悲痛的样子,然而他却无法摆出那种悲伤的神情,他只能捂住脸,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是在哭的样子。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他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庆幸和轻松感,就像一直背负的沉重的包袱被卸下的爽快感。
他捂住脸,但是他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终于?,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女人了,父亲也终于?不用再害怕她的骚扰了,自己也不需要?再忍受她无穷无尽的需索了。
他由衷地感激上天,让这个女人从世上消失了。
“请节哀。”李胜看到?傅恒如此?的表现,已经不需要?再问这是不是对方?的母亲了,他说?了一句之后?就沉默着站在一边。然后?指示旁边的工作人员,去准备尸体认领的相关手续。
“妈妈!”顾轩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眼泪扑簌簌地顺着枯黄的小脸流了下来。傅恒抱紧了顾轩,将他埋进自己的怀里?。
周凡觉得挺有趣的,顾轩小朋友的演技比傅恒在线多了,那哑着嗓子的一声妈妈,还有那说?出来就出来的眼泪,真是厉害。
完全让人想象不出,他昨天晚上就那么将喝醉的李月梅推进冰冷的人工湖里?。
诚然,昨晚周凡被米沙所?说?的事情搞得心情不好,郁闷又浮躁,出了门想去把李月梅干掉。只是他根据米沙说?出的地址,在赶往李月梅家的路上,刚好看到?了李月梅和她的儿子顾轩在人工湖附近闲逛。
李月梅似乎喝了酒,步履蹒跚地揪住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儿子头?发,一边拽着一边甩耳光,嘴里?骂着小拖油瓶,垃圾,没出息之类的话语。
顾轩就那么垂着手,任她打骂。只有偶尔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沉沦在黑暗里?的毒素。那是周凡非常熟悉的,走向?毁灭的眼神。
李月梅大概是打累了,她一屁股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让顾轩给?她捶背。顾轩看似非常乖巧地给?李月梅捶背,在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听到?了前方?母亲如雷的鼾声。
他捶背的手,停了下来,他的内心一定在疯狂地煎熬。他撑开手掌,细长如棍的手指一根根展开,推的姿势已经摆了出来。前方?的李月梅哼唧一声,换了个姿势。少年立马局促地缩回?了手,细细地发抖。或许是被自己瞬间涌起的杀意吓到?了。
“狗杂种,没出息的贱种!迟早打死你……”已经睡着的李月梅还在嘴里?嘟囔着。
在崩溃临界点的少年,不止一次地握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内心的堤坝,彻底地崩塌了,他细长的胳膊使劲用力,将前方?肥硕的女人身躯推进了河里?。
漆黑的湖面发出轻微的水声后?,就再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喝醉的女人也没有挣扎的迹象,就像掉下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坨死肉。悄无声息,毫无动静。
少年呆呆地站在湖边,就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般,沉静地立着,一动不动。
“我看到?了,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在他身后?传出像幽灵般的声音。
静立的少年像是被狠狠戳了一针,猛地回?头?,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显露出来,月光照亮了身后?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笑着的脸,明明看到?了杀人现场,却还能笑出来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