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虞莞,虞莞抱着书,就这样出了书房。
一路上零星几个宫女内侍见到两人这般姿势,都匆匆低下了头。只有到了寝殿,守夜的拾翠看到小姐睡在二殿下的怀中,一声惊呼卡在口中。
“动作静些服侍她洗漱。”薛晏清低声嘱咐道。
拾翠点头,想问一句“殿下您呢”,想起小姐白日的嘱咐,还是未问出口。
薛晏清最后瞅了一眼已被虞莞揪得有些变形的游记,出了卧室。
怀中清芬香气渐渐散去,陡然空落下来。明明每晚皆如此,此刻他踏着森润月色,人影寂寥,竟觉得心中失落,不知何故。
——
虞莞醒过来比往日晚了片刻。
她瞧见拾翠欲言又止的神情,猜到昨晚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睡在书房软榻,醒来却在卧房。中间是谁送她回来的,除了薛晏清不做他想。
她却有些逃避,不愿细问拾翠昨晚情形。
薛晏清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呢……当真是不敢想。
洗漱罢,尚有些困倦,却被匆匆赶来报信的白茱一句话彻底吓了个清醒。
“你是说,谁来了——”
虞莞实在难以想象,她拒了赵英容的帖子后,这对母女居然还能想办法进宫。
至于那“办法”,就更令人啼笑皆非。
她们混进了柳家进宫谒见的队伍里。
柳家算得上世代簪缨,家中诰命加身的贵妇竟有七八人之多。这些命妇皆有资格进宫谒见,匀出两个名额给虞府,并不是什么难事。
赵英容歪脑筋打到柳家头上后,立刻派人上门商榷一二。不成想,柳家竟然还真同意了。
听到这里时,虞莞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没想到柳舒圆不过是眉眼官司了几回合,柳家倒是迫不及待动起手来扇她的脸了。
眼下,皇长子后院不穆之事不仅在熙和帝与太后处挂上了号,还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到宫外。柳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竟然迫不及待要拉她和薛晏清下水。
比起一个忘恩负义,苛待娘家的皇次子妃,小两口吵闹拌嘴那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茱心中着急,陈述完前因后果后道:“如今赵夫人与虞二小姐正在长信宫外等着谒见您,您看是……”
“不见。”虞莞干脆道。
她的脸面已经被柳家在地上撵过了,现在假惺惺地捡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倒是赵英容母女骑虎难下。不惜出此下策,更可见此行的决心。
“她们若是撒泼打滚,便让她们去。”
曾经她以为这一对母女压在她头上的两座山,两人递进广阳宫的帖子她从不敢拒绝。
现在她才发现,之所以被轻易拿捏,是因为身处尊位,却总做出些卑位者才会做的事。
“赵夫人,我们皇子妃还在休息,您还是请回吧。”白茱笑吟吟道,守着长信宫门却一步也不退让。
“这都日上三竿了,莞儿再怎样也该醒了吧?白姑娘,您看这……”赵英容一边把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进白茱的袖兜。
白茱躲过赵英容动作:“赵夫人,我说得是千真万确,皇子妃真的还在休息。”
一旁发髻插满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虞芝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她实在看不惯自己亲娘对着一个小小宫女低声下气。
她揪住赵英容袖口,大声道:“娘亲,何必与她计较。待我们向太后请安去,再来同她说道说道。”
白茱松了口气之余不觉好笑:这是要拿出太后来压皇子妃?可太后是皇子妃正经的婆祖母,却与这两人非亲非故。她们拿什么来压皇子妃一头?
被白茱嘲讽的目光掠过,虞芝兰气得咬牙。转念又想到曾听参加过春日宴之人说起的两位皇子英姿,又不自然羞了脸。
一张小脸通红,半是气的,半是羞的。
“走吧,娘亲。”她这回定要让太后开口赐婚。娥皇女英是尧舜明君之兆,即使对皇室来说也是美谈一桩。
命妇在宫中不能代步,只能靠双腿行走。两人顶着烈阳一路走至康宁宫时,已是晌午时分。
虞芝兰脸上的金钗摇摇欲坠,汗水流过脸颊,打湿了她精心准备的妆面。
母女俩松了口气。赵英容正要掏荷包请人通报时,康宁宫中的嬷嬷却冷冰冰上前一步:“两位可是入宫谒见的命妇?太后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请回吧。”
说罢便转身,徒留给两人一座冷冰冰的宫门。
母女俩几乎是跋涉前来,却吃了个天大的闭门羹,皆是又气又怒。然而她们尚且能用孝悌压虞莞一头,面对这天底下最尊荣的女子,却讷讷一语不敢言。
两人咬牙对视了一眼,灰溜溜地离开了。
——
“去了康宁宫?”虞莞和白茱反应一样,皆是感到不明所以。
但是涉及太后,虞莞心中实在难安。无他,上辈子太后惊悸去世的阴影实在太大。
即使那事离现在还有几年时间,可是她重活一世,早就生了太多变数。上辈子这母女俩可从未想过要谒见太后。
“拾翠,服侍我梳洗更衣。”她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这一走,竟在半路的花园小径看见了赵英容与虞芝兰。
两人同清晨时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衣摆一片凌乱,汗水湿了面颊。说是命妇,竟比寻常的青衣宫女还要落魄三分。
虞莞脚步一顿。
那两女亦同时看见虞莞,积郁一早上的怒火喷薄而出,熊熊向她身上烧去。
“虞莞,你如此磋磨嫡母与亲妹,虞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有辱门风的女儿?”赵英容指着她鼻子骂道。
看两人一副受了气的模样,虞莞安下心来。——既然她俩这般形容,多半不可能是太后受气了。
再细想过一遍赵英容指责她话语,虞莞更觉好笑:“嫡母?您是否忘了,虞莞亦是虞府嫡女,何来嫡母一说?”
被挑中了错处的赵英容红透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回嘴。
旁边的虞芝兰帮腔道:“那你坏我姻缘,是何居心?”
若非场合不对,虞莞几乎要当众笑出声。她懒得和虞芝兰啰嗦,干脆直言道:“你的好姻缘,便是去亲姐的家中给人做妾么?”
“虞侍郎府上两个嫡女,一个当了正妻,一个给姐夫做妾?若真是如此,我爹这个礼部侍郎也不必当了,明日便有御史弹劾他治家不严。”
心思被明晃晃揭露出来,虞芝兰气得脸直哆嗦,却说不出一言。
反倒是赵英容听到“御史”“弹劾”几个字时,脸色陡然青白。
虞莞疑惑,莫非她打这主意竟然不曾与虞振惟商量过?
是了。
上辈子她小产的时候卧床休养,这两人便递了帖子探望她。虞芝兰一边对她哭诉,一边跪在她床前说什么“借腹生子”“为长姐固宠”。
那时她丧女之痛至深,根本无力对虞芝兰生气,这事便如羽毛划入心涧,激不起一点浪花。
就在小产前几日,虞振惟还给她来信,请她多多留心二妹婚事,想必对虞芝兰的打算并不知情。
……看来这两辈子以来,虞芝兰都在谋划着如何代替她成为皇子妃。
虞莞一边战栗,一边又无端感到可笑。
机关算尽,又是何必?
她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虞芝兰却以为她气短,声气顿时提高了几分,厉色诘问道:“莫非长姐你竟然善妒至此么?竟连血脉相连的亲妹也容不下。”
薛晏清远处听见喧闹声音,仿佛有虞莞声音传来,又渐渐歇下去。
随即是两声更高亢、尖细的女子喊叫声。
“善妒?”薛晏清剑眉蹙起,分花拂柳而来,便看见一对陌生女人指着自己妻子的鼻子疾言厉色。
他只瞟了一眼赵英容的命妇服,便明白了大约。声音顿时冷如寒铁出鞘:“这位小姐,请你自重。”
“并非夫人,是我殊无纳妾之意。”
语气堪称客气,虞芝兰却如坠冰窟,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