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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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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的民居规制皆有例可依,违制者皆要受官府刑罚。唯有这被先帝赞誉、题字的酒楼独享殊荣,被准许可建成高楼。

这酒楼状似佛塔,外表气派恢弘,如鹤立鸡群般与周遭格格不入,如此反而更添其美名。

虞莞知其名声,是因为先帝幸临此地时,曾赞曰:“吾之御膳远不如矣。”

百闻不如一见,她也有些好奇,这天下第一楼有何名堂。

莫非,果真比膳房手艺还要美味些?

兀君甫一停车,门口候着的小二就迎上前来接引来客。虞莞随着薛晏清下了车,沿着指引一路上了四层,坐在了一处极开阔的窗边雅间。

雅间的布置精巧雅致,窗景极为开阔,穷目可眺尽三里开外,便是宫禁那一道青灰色的巍巍城墙也历历可见。

只陈设景致一项,便不知超出多少酒楼了。

那小二见两人坐定,恭声问道:“薛公子、夫人,是想用些什么?”不曾见两人衣饰普通就看人下菜碟。

怎料,那小二也在心中暗自咋舌,这京中“薛”可不是谁都能姓的,而况是如此年轻的公子,指不定便是……他可不敢往深了去想。

薛晏清翻看了一下菜谱,随即报出了几道菜名来。光是那菜名就听得虞莞十分有食欲。

待小二走了之后,包厢中只余夫妻二人,虞莞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在这吃过?”

她两辈子都尚未体验过呢。

薛晏清怔了怔:“不曾。”只是,这酒楼是他手下的产业,怎么也比其他地方熟悉几分。

至于这些,就不必与虞莞说了。一个皇子手下竟有酒楼产业,听起来就有爱探听消息、打探是非的嫌疑。

他虽不为声名所累,却也不会自立于危墙下,平白给人以把柄。

说起名声……他不禁想起昨日宫中的荒唐事。

这样一场闹剧,恐怕心怀鬼胎之人又要从中作梗。

尤其是,柳家。

心怀鬼胎之人说到就到。

小二刚上了第一道菜,留守在一楼的兀君就闪进雅间屏风中,上前来报:“何夫人说见到您与夫人尊颜,想上前来请安。”

虞莞柳眉一拧,转头去看薛晏清,却发现他剑眉蹙起,眸中波光明灭。

何夫人早在进了天下第一楼之时就暗叫不好。

能进这座天下闻名的酒楼之人多半家有余财,而那对肖似皇次子夫妇之人不过是寻常百姓打扮。

平民百姓在第一楼的雅间用膳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心沉下大半,却还是咬牙信了小女的“二人不和”之说。抱着一丝不死心,她找到了跟随两人的那小厮,开口试探道:“在下乃是柳府三品淑人何氏,有幸得见令公子与夫人尊颜,特来拜谒。”

三品淑人何氏?那不就是柳舒圆的亲娘么?兀君一愣,随即狠命瞪了她一眼。

何氏见兀君神色突变,心下最后一丝希望也沉了底。

看来连这个内侍也认出她是谁,想必上面坐着的必是薛晏清与虞莞了。自己刚摆了他们一道之后主动上去,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何氏进雅间之时,虞莞只看见一张如丧考妣之脸。

她端茶不语,此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幸好端上来的第一道菜下有小火炉煨着,不必担心寒暄时变凉。

何夫人咬牙给两人行了一礼,口中讷然道:“见过二殿下、皇子妃殿下。”她心中不忿,自己亦是皇子妃生母,却还要给这两人行礼,平白低了一头。

若是当时不心存侥幸,出言试探,哪会有如今这一遭?

连带着误传情讯的小女舒圆,她也暗中埋怨上了三分。

薛晏清开口,语气一反往常冷肃,讥诮道:“若是如此不情不愿,何夫人装作不见便是,又何必走这一遭?”

他一身不起眼的书生青袍,一句嘲讽之语后气势陡生,竟把穿金戴银的何夫人压得抬不起头。

虞莞在一旁状似不经意地用茶盖拨着茶叶,原来薛晏清还会这般嘲讽人。

青瓷茶盖一声声敲击着杯壁,发出琅琅之声。何夫人低着头本等着虞莞说些什么,却只等来一阵难熬的沉默,一声一声敲在她心上。

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她一招毒计同时算计了虞莞的夫家与娘家,如今面对事主格外气短。

虞莞正品着茶,无意搭理何夫人,却发现薛晏清也朝她看过来,似是在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见过了便好。今日机会难得,殿下虽然出门机会多,也不当平白浪费品菜的时光便是。”

竟是把她的请安喻作“浪费时光”,何夫人一听脸就白了,咬牙暗恨。

而薛晏清更是听出了其中另一道机锋:他能经常出宫,而虞莞却不能。这是在迂回着向他抱怨么?

可他左不过是往来于官署与宫禁之间,至于微服在街上闲逛,也是极少的。

心中万语,到了嘴上不过一句:“夫人说得有理。”

何夫人最终还是走了,既没有放下姿态与二人和解之意,却也不曾彻底撕破脸皮。

虞莞看着她踉跄步伐,一时难辨她此行究竟是何意图。

若是示威,何至于一言不发就溜走?若是示好,怎么被两句冷语一激就受了天大委屈般?

按理说,柳舒圆上辈子在她死时依旧待字闺中,柳家从未明面上卷入过夺嫡漩涡,一向明哲保身。怎么这辈子一成了皇子岳家反而转了性儿,凡事都要处处争先呢?

虞莞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

兀君打了个千儿之后告了退,一时雅间中只有小火慢炖,汤泡咕嘟之声。

“用膳罢。”薛晏清道。

他瞧着虞莞满面疑窦,姣好脸庞上洋溢着不知世事的天真,心中微微叹气。

若是她听到了柳家散播的那些谣言……

虞芝兰入宫撒泼一事,终究是自己对她不起。无论她与虞府有何龃龉,外人看上去俱是一体。自己把虞芝兰按宫规处置了,旁的人只会以为是他拂了妻子的脸面,从而看轻了她。

只能用出宫聊以补偿她。

想到躲在暗处散播谣言之人,薛晏清顷刻冷凝了眸子。

他会在这些人付诸行动之前,先抹掉他们的舌头。

小二一声高喝打破了雅间的寂静:“水晶肘子一道,二位客官请享用诶——”

猪蹄在秘料熬成的卤汤中翻滚了不知多少遭,奇特香气早已盈满了骨肉的每一寸。那肘子皮又被炖得酥烂透明,捻起一片如同夹起一片软软的红云。

虞莞好奇地夹起一块送入嘴中,香气浓郁、如品软云。卤汤中香料的气息在口中炸开,回味无穷。

天下第一楼的美名,从这道水晶肘子中就可窥见一斑。

宫廷菜多讲究多料少式,一道菜中少也有七八原料。御厨们更擅长调和滋味,把多种食材料理得中正平和。从细节的精致上,远不如酒楼中“一道菜料理到极致”的架势。

难怪先帝那尝过珍馐百味的刁钻口味,也会折服于此处。

四五道菜接连被小二呈上,虞莞看得目不暇接,吃得乐不思蜀。品菜的间隙时她看薛晏清时,他持着调羹,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

莫非如此珍馐亦不足以使他动容?她心中摇头,真不知有什么能使他变脸了。

最后被端上来的是一把精巧银壶,小二神秘兮兮道:“这可是天下第一楼以秘法酿制的酒,与其他地方皆是不同。”

他端起笑银壶给两人都斟上了一杯,酒液闪烁着色泽,缓缓注满碧色酒杯。

虞莞被那酒的色泽迷了眼:“有何不同之处?”

“这位贵客一尝便知。”小二笑眯眯卖了个关子。

她两辈子不甚爱饮酒,如今也起了心思,欲品传说中的独特味道。

左右一杯而已,不会出事。

那酒入口极轻。寻常酒液越是香浓越辛辣厚重,而这酒渡入口中,却极其绵软,有淡淡果香回甘余味,不似人工酿制,而是天地纯露汇于一壶之中。

她沾唇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薛晏清道:“这酒名为‘美人醉’。味辛劲浓,入口绵软,后劲却大。夫人尝过一杯即可,切莫多饮伤身才是。”

虞莞这才后知后觉,何为“后劲极大”。原来那微甜酒香入喉之后露出原本面目,化作一股赤剌热意,从嗓子一路烧至心涧。

她被那辛辣后劲激出眼泪:“怎么这么辣?”

难怪薛晏清不好奇,只是沾唇碰了碰酒杯。想来他多半知道这酒劲浓,却不拦着自己。

美人醉,难怪以此为名。原来是看准了女子饮酒时嗜甜喜淡,所以才把烈酒用柔和外表包裹了,好哄人喝下去。

虞莞欲瞪一眼薛晏清,又怕失了分寸,只能低着头,闷声吃了暗亏。

只是,她再也不碰那银酒壶,连瞧也不瞧一眼。

薛晏清仿佛察觉了虞莞怨怪之意,默然片刻:见她对酒兴致勃勃不忍打扰,尝试之后又立刻提醒。无奈虞莞酒量实在……超乎预料,一口都有些受不住。

两人又用了些饭菜,便出了雅间。兀君早已结了帐,倚在马车上等着主人。

“是想继续逛还是回宫?”薛晏清察觉虞莞眉间倦色,问道。

从这里出发,几里外就是宫门,虞莞迟疑片刻:“回宫罢。”

——

虞府,祠堂。

虞芝兰已在这里跪了整整一日。

刚进祠堂被罚跪之时她满心怨怼,一边咒骂虞莞一边怨怪薛晏清不解风情。甚至,连罚她跪的爹娘,她也不是不恨。

跪得久些,磨平了时间的感知,膝盖上细细密密的疼痛就浮了上来。肚子中也饥肠辘辘,渐渐没了怨恨的力气。

祠堂中灰尘弥漫、暗无天日。只有她一人面对着祖先们的排位,檀木牌上镌刻的每一字都萦绕着死亡的阴翳,鬼气森森扑面而来。对视久了,只觉背后森凉无比。

一日过去,虞芝兰只求哪怕一个人出现,救她出这阴森小屋。

哪怕是个送菜的丫鬟也好……

她苦苦等待,终于在快要支持不住,意识模糊的时候,祠堂的侧门开了个小缝。

待看清来人是谁,虞芝兰灰败的双眸迸发出一阵剧烈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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