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昔年襄阳城破,郭大侠一家战死已近百年。蒙古大军长驱直入,南下建立元朝后,并未有休养生息安抚民心之意,反而变本加厉残杀南人,肆意敛财。
至元顺帝时,天下已隐有乱像。无论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滨,皆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绍兴城外茶肆。
说是茶肆,也不过是几根木头搭成的棚子,顶上铺了些稻草遮阳避雨,看上去极为寒酸。棚里只有三张桌子,只有一张坐了客人。
茶肆旁燃着两个炉子,一个烧着沏茶的热水,一个蒸着包子。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在秋意渐浓的十一月,显得格外诱人。
“客官,您的茶和包子。”老板笑容和气地端上了一壶茶和一碟热气腾腾的包子。
哪怕是肃容已久的蒙邱义,此刻也忍不住松开紧锁的眉头,给身边的人倒了杯茶,轻声道:“喝点水吧,过了这茶肆,再想吃口热的,就不容易了。”
他身边坐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听了这话,伸手接过茶碗,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吹冷茶水。蒙邱义看了看他乖巧的小脑袋,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比他想象中听话许多,也懂事许多,可越这样,他就越难过。若是他能早一点将消息送到,这孩子的爹妈或许……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蒙邱义抛开心中那些感慨,将桌上的包子向男孩的方向推了推:“这包子瞧上去不错,虽比不上家里的,可在这荒郊野岭也算难遇。”
说着说着,他竟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拿了个包子正准备往嘴里送,那一直不出声的男孩忽然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蒙邱义动作一顿,低头小声询问:“月儿,怎么了?”
那孩子微微抬头,沾了灰尘的脸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扫向正守着火炉的老板,细声细气地道:“蒙叔叔,我肚子痛,想入厕。”
蒙邱义眉头一皱,随即扬手叫住那老板,道:“店家,你这可有茅厕?”
那老板似被叫得一愣,挠着头犹豫道:“我们这哪需要什么茅厕,去那林子里找个平整的地解决就是。”
听了这话,蒙邱义一把抱起那男孩朝外走去,边走还边嘱咐那店家:“我带我侄子去上个茅厕,你帮我将那牲口看住了,我去去就回。”
说罢,大踏步就像林子中走去。这事发生得突然,拿着蒲扇扇火的老板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抱着人进了林子。
“月儿觉得那茶肆老板有问题?”蒙邱义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嗯,他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你背上的刀一眼,这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刀,一般人都会忍不住好奇的。”如果不好奇,就只能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这里头裹的是什么。
这声音清脆悦耳,根本就是个女孩说出。难怪一个男孩竟然叫月儿这样秀气的名字,原来根本就是个女孩乔装改扮的。
这一路寻她的人太多,蒙邱义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将她作男孩打扮。是以她一路都很少在外人面前开口,方才竟破例说话,蒙邱义就知其中定有问题。
蒙邱义眼中赞叹之色一闪而过,接着就是重重的叹息。这般聪颖机智的孩子,刘大人若是还活着,定会很高兴。
待入了林子,确定那人看不见他二人后,蒙邱义的脸色顿时肃杀起来,低头对怀里的孩子说了一声‘抱紧’,整个人就如猛虎般,在林中飞奔起来。
林中树木繁茂,枝叶如遮天密网,朝两人扑面而来。可奇怪的是,蒙邱义在这样密密麻麻的树林中速度半点不慢,哪怕再奇诡的缝隙,他也能平稳穿过。
“不错不错,难怪你能逃那么久,确实有些本事。”一个阴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是贴着蒙邱义的后脑勺说出,另他心头一震,大感不妙。
可是他没有停,蒙邱义就像没听到那话一般,还在往前,甚至速度比原来更快了。他怀里那孩子不由得紧了紧抓住他衣襟的手,却一声不吭。
“你已经跑了大半个月了,还不累吗?将你怀里的孩子和那把刀交出来,我或许会让你死得轻松些!”
那人的声音如影随形,不疾不徐,显然还留有余力。可是蒙邱义已经不行了,他的前襟已经被汗打湿,呼吸也比之前急促了许多。
他已经近半月未合眼了,一直带着怀里的孩子东躲西藏,生怕被后头的追兵赶上。如今,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身后的人一声大喝,紧接着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蒙邱义怀里的孩子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蒙叔叔,小心。”
蒙邱义目光一厉,抱着那孩子整个窜上旁边的一棵大树,于树冠上猛踢一脚,借力在空中一个翻身,朝那人的头颅挥去一道银光。
那银光是一条鞭子,似铁非铁,奇重无比,挥出时只觉空气都被它撕裂。被这样的鞭子抽上一下,只怕脑袋都要开花。
而那人的脑袋没有开花,他甚至没有闪避,只是伸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稳稳抓住了蒙邱义回来的鞭子。
空气似乎凝结了,蒙邱义的血液也仿佛凝结了。他知道,这个人既然能轻松接下他的鞭子,只怕武功定是高出他许多。
他不怕死,从他入了江湖的那天起,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他若是死了,怀里的这孩子定也活不了,还有背上那把刀……
“蒙叔叔,你自己走吧。”他怀里的月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这次来抓他们的人是个高手。只怕蒙邱义这次是真的再难抵挡。
她不怕死,死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事。毕竟每一世都没喝上孟婆汤的人,总要比一般人想得开些。
“闭嘴!”蒙邱义低声呵斥她一句,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像是在找寻动手的机会。月儿微微抬头,看着顺他鬓角滑下的汗珠,万分不解。
她从前见过很多人,有达官显贵天潢贵胄,也有升斗小民市井之徒。他们多数都以自己利益为先,轻易不肯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像蒙邱义这样为了一个承诺,就将自己生死弃之度外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而这样的人,若是死在这,未免太可惜了些。
可她不会武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狞笑着将手中的鞭子在腕上绕了一圈向后一拉。那只鹰爪般的右手,就朝着蒙邱义怀了的她而来。
忽听卡啦一声,那人缠在左手手腕上的鞭子竟然应声而断。就在此时,蒙邱义猛地再挥鞭,那鞭子就如灵蛇腾空,直袭那人胸口。
那人本以为制住了蒙邱义的兵器,所以出手时便松了警惕。没成想那鞭子竟然是一节一节咬合而成,只要蒙邱义按动开关,鞭子就可从任意位置断开。
眼见鞭子就要抽在他胸口,那人不得不收回右手,挡在胸前。这一鞭比方才的更重更狠,哪怕手上功夫一流的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连退两步。
这两步不多,却叫蒙邱义得了机会。他再次转动机关,手中的鞭子又卸了两节。原本柔软如灵蛇的鞭子顷刻间就变成了一条铁棍,朝着那人的下腹刺去。
那人兀自抓着刚被卸掉的那节鞭子,眼看就要被刺个窟窿。还不待蒙邱义高兴片刻,对方嘴角忽然露出个冷酷的笑意。
他的右手猛地一沉,方才的断鞭恰好拦住了刺来的铁棍,同时左手挥出绕在手腕的那一节断鞭,狠狠打在蒙邱义的膝盖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蒙邱义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月儿吓得闭上眼,准备接受疼痛的来临。
可是她到底没摔在地上,蒙邱义右腿膝盖一碎,右手便快速弃了鞭子拔出背后的那把刀撑在地上。
“月儿,你到那边去,等你蒙叔叔杀了那人再来接你。”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右腿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可是他声音中的豪气,眼中的锐气就像他手里的刀一样令人瞩目。
“屠龙刀!”从那把刀被□□后,对方的眼睛就再也无法移开。他近乎狂热地盯着那把刀,嘴里不停喃喃自语,“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月儿抿着嘴,听话地躲到了一旁的大树后,睁大眼盯着又重新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她清楚蒙邱义是想让她趁机逃走,可是她不会武功,就算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还不如在此等着,等一个机会……
蒙邱义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虽有宝刀在手,也只能挡得了一时。果不其然,没多久,他的右腿就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气。对面那人也趁机夺了他手中的刀,一脚踏在他背上,将蒙邱义狠狠踩进松软的泥土里。
他举着屠龙刀,欣喜若狂,只要将它交给主人,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忽然,一个悉悉索索地声音传来,他定睛看去,竟然是刘家逃出的那个小女孩。
那孩子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面色平静得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只听她一句一顿道:“屠龙刀的秘密,你不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