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越发浓重,苏白隐约觉得自己进入一个美好的梦境,他神色恍惚地?超前走着,四周的东西如同隔着纱幔,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这里?是怎么回?事?
再往前走,景色突然由白茫茫空旷天地?变成阴森逼仄的巷子?,垃圾堆在两侧,苍蝇嗡嗡着在上?面安家?落户,不知从哪里?传来模糊的咒骂声,孩子?的哭泣声,以及女人压抑的哽咽声,好熟悉的场景,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苏白捂着头皱眉思索。
再往前走入目是低矮破败的筒子?楼,黑魆魆的墙壁斑驳脱落,犹如一个得了皮肤病的老人,黑黝黝的楼道向上?延伸至未知之地?,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苏白茫然地?站在楼梯口,踌躇不前。
来吧,进来啊,我在等你……
你,你是谁?
我就?是你,快点来啊……
无形之中有股力量在召唤他前进,心底翻涌出好奇和兴奋,抵制不住诱惑,苏白终于迈出步子?。
楼梯打出刺耳的咯吱声,苏白尽量轻手轻脚地?走了上?去,争吵声越发清晰,楼梯尽头的一户人家?开?着门,一个面容俊朗西装革履的男人堵在门口,半侧着身语气刻薄地?指责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足?你自己说说你除了扫地?做饭还会什么,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想拴住我?还好死不死得了那么个病,整天吃药,好不容易挣俩钱也?都被你糟践了,你还想怎么样?”
从楼道中望过去,隐约可见房间内的情景,身形单薄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无声垂泪,低低说道:“我知道是自己这病拖累了你……可当初你也?是知道的,我爸妈也?没打算瞒你,为了这个他们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给我做嫁妆,你扪心自问,我买药的钱都是你的工资?”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声音也?提高?不少:“就?那点钱够干嘛,他们都死了多少年了,提这个干什么,我本来也?打算和你好好过下去的,可是你自己不争气,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我还年轻,才二十八岁,可是你看看自己,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妈呢。”
女人的身体抖了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眼泪无声低落。被她护在身侧的孩子?突然站起?身,跑到门口扬起?稚嫩的拳头,哭道:“我不许你这么说妈妈,妈妈每天做完饭等你半夜,可你整天不回?家?,别的小朋友都说没爸爸,你走……”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男人被孩子?的动作弄得狼狈不已,弯腰双手握着他的手腕,将那孩子?按在门板上?,男人愤愤地?咬牙,脸色难看,“看看你教的好儿子?,有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吗?”
女人满脸惊慌地?上?前抱住儿子?,一向软弱怯懦的人第一次出言反抗,“你要走就?走好了,别碰小白,他身体不好你不知道吗?”
“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男人缓了口气,看着脸色苍白的孩子?,“其他的也?就?算了,给我生个病怏怏的儿子?这一点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就?这么个小东西吃了老子?多少钱,家?里?俩药罐子?,就?是财神爷也?受不了!”
孩子?听了他的话脸色煞白,女人搂着他哭,“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干什么,你走,你走,我不拦你了,咱们明天就?去办离婚手续,你尽管去娶那个厂长的女儿,我只求你别再伤孩子?的心了。”
男人闻言脸色悻悻的,“他懂什么,不过是一个孩子?……”触及那孩子?带着深刻恨意的眼睛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目送男人离开?,女人抬起?瘦弱的脸庞,定定看了他背影一眼,垂首看着怀里?不过五六岁大的孩子?,“小白,往后妈妈就?只有你了。”
孩子?扬起?小脸,抬起?小手去擦拭女人脸上?的泪水,稚嫩的声音响起?,“妈妈,别哭。”
妈妈,别哭……
这句话直直传到苏白心底,他捂着头,只觉得有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怪不得会如此熟悉,这不是他五岁那年苏启抛弃他和妈妈的场景吗?
他走过去,想要安慰哭泣着的苏妈妈,却发现那母子?根本看不到自己,怎么会这样?
不等他想明白答案,画面突然迅速变幻,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衣服,空气中飘散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病床前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低头削苹果,他的神色很认真,苹果皮越来越长,一直不曾断过。
病床上?的女人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病号服,身体异常瘦削,越发显得衣服鼓荡,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过于苍白的脸来,细长秀气的眉,小巧精致的鼻子?,眉眼之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笑?得眉目弯弯,语气既骄傲又心疼,“我们家?小白真是厉害呢,整天忙着照顾我,还能考上?大学,隔壁床的大妈很羡慕我,经常夸我有个孝顺的好儿子?,我们家?也?能出个大学生,妈妈真是开?心,既然考上?了就?要好好学,知道吗,要听老师的话,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苏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神色满足而开?心,提到大学两字时?不经意间流露出崇敬和羡慕,仿佛那是什么圣地?一般。
少年削苹果的动作顿了一下,乖乖点头称是,过长的头发遮住半张脸,没人知道此时?他的心底忍耐着巨大的哀痛和酸苦,除了透明状的苏白。
医院和学校两地?奔波的生活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靠着药物才熬了下来,经常性的缺课和睡眠不足让他的成绩急剧下滑,高?考场上?更是差点昏了过去,如此,能考上?一个二本学校,他是不是该说一声庆幸?
苏妈妈不了解大学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她只是单纯为儿子?有了更好的出路而开?心,她连高?中没上?过,自然对所谓的大学生带着莫名的尊敬,这落在少年眼里?,只觉心中更加酸涩难受,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苏妈妈看到他微红的眼眶。
不过,这都没什么,如果能换得苏妈妈的身体康健,他就?算是不上?学也?没什么的,可医生说过,换心手术是需要很多钱的,那对这个少年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咖啡厅里?,依然西装革履保养得宜的男人听了少年的话脸色一变,冷笑?一声,“果然是没踏入社会的学生,想法也?太天真了些,我是有些钱,可也?没到随意挥洒的地?步,你妈现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不要动不动就?来找我要钱,我又不是慈善机构。”
少年低垂着头,僵硬地?开?口:“你从来没给过我生活费,一分也?没有……”
男人不奈地?打断他的话,“我也?是身不由己,刚结婚那两年家?里?的钱都归李蕊管,她天生脾气大,要是知道我偷偷给你钱,还不闹个天翻地?覆?”他看了眼对面的少年,那孩子?从见面到现在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淡蓝色校服,整个人阴郁沉默,浑身透着压抑低沉的气息。
不知怎的男人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满,自从娶了李蕊,靠着裙带关系,他在这片地?界上?大小也?算是个名人,已经有很多人在偷眼看这边了,原本就?是瞒着李蕊出来和前妻的孩子?见面的,万一被人捅到那个母老虎那里?,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少年似乎对他的情绪波动很敏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身体也?极度紧绷起?来,他低声道:“就?当是我借你的。”
男人撇撇嘴,就?凭他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做派,能还上?他的钱才怪,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他签了张支票扔过去,“厂子?最?近在扩建,正是用钱的时?候,我手里?也?没钱,只有这么多,爱要不要!”
少年一眼不发地?接过,看了眼上?面的数字,不够,还不够,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支票,怕不小心折损了,妥帖地?夹杂书本中,放在书包的最?里?层,客气而疏离地?道:“谢谢,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少年开?始向所用可能伸出援手的人借钱,舍下面子?挨家?挨户地?去找亲戚帮忙,然后在夜深人静时?一笔一笔地?记下名字和数额。
那天,少年掰着手指算了又算,再三确定钱凑够了的时?候,突然就?哭了,哭着哭着又捏着那些钱微笑?起?来,苏白漂浮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心中没有半点愉悦,他知道到头来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炎热的夏季慢慢流逝,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病床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催着少年去报到,少年再三推脱,女人渐渐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看着少年的目光越发温柔不舍。
秋蝉在树梢鸣唱恒久不变的曲子?,女人神色留恋地?看着窗外?,少年以为她是担心即将到来的手术,细心地?安慰她。
女人慈和一笑?,声音是一惯的温柔,“小白,妈妈嘴里?发苦,你去给我买些水果吧?”
少年疑惑:“这不是有香蕉和苹果吗?”
女人微顿了一下,才故意装作不满地?样子?抱怨,“怎么,妈妈想吃点别的也?不行啊。”她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年少时?抿着嘴角微笑?的样子?让苏启惊艳不已,而如今纵然老了,一脸惨白病态,嘴角也?呈现青紫色,这么笑?着的时?候还是让人联想到岁月静好之类的句子?。她骨子?里?就?是柔情似水的女子?,只是离开?苏启之后,生活就?再也?不允许她软弱了而已,她又能向何人撒娇?
大概是被女人的笑?容感染,少年语气轻快的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被女人叫住,“怎么了,妈妈?”
女人仍然微笑?,摇摇头:“没什么,你路上?小心点。”她的眼底是深藏的留恋和不舍,隐隐透出独属于母亲的坚韧,可惜涉世?未深的少年不懂它背后的意味。
他只是点点头,步伐轻快地?走下楼梯,心底盘算着哪些水果适合心脏病人吃,哪些符合苏妈妈的口味,少年不知道这会成为他和母亲最?后一次见面。
别走,留下来!苏白惊慌地?跑到少年面前,冲着他大声嘶喊,快点回?去,不然你会后悔的,回?去!!
少年丝毫不知待在病房里?的女人此时?正微笑?着用她那并不好看的字写遗嘱,细心嘱咐他早点去大学报到,以后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太劳累,一字一句满含血泪。
苏白想要回?病房陪着苏妈妈,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待在少年身侧,看着他认真挑选水果,看着他和店员交谈,苏白的脸色越来越白,无论?他怎么嘶喊,少年都一无所觉,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
少年提着水果往医院走,许多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仰着头指指点点。
少年好奇地?抬头,有人跳了下来,炙热的鲜血飞溅到他身上?,那人的身体以某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露出一张少年十分熟悉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交代一下苏白为什么会成为面瘫,总要先解开心结才能找回微笑不是,兮和可不愿意他一直这么面瘫下去
另外,正在撸下一章,要是在十二点之前撸完的话就加更一章,否则的话,就当兮和没说→_→敢再不负责任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