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寻美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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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后的雨总是来的急促又凶猛,尤其是在?多雨的江南,黄豆粒般大小的雨滴如鼓点一样密集的敲打下来,檐瓦下如注不止的雨水往下淌

外头虽还亮光着?,但到底阴沉沉、乌压压的,娉婷用一柄推勾杆将四面的窗子?阖住,又拿巾子?堵上窗隙间?,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子?上

有些?掉漆的红木桌子?上摆放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她坐下正准备用饭,外头轰隆一声?,紧接着?看到闪电降下,娉婷簇眉去夹菜用饭,但匆匆用了两口,还是心难安的取了油纸伞出去

李瑁蜷缩在?门口一角,尽量不让雨水打到自己,眼瞧着?雨越下越大,他却没有丝毫想走的意思

门吱呀一声?,李瑁先是看到一双平头绣花鞋,再看到了眼前这个没带帷帽的女子?

仍旧是那身素衫,但女子?一双细弯的柳叶黛眉,簇的煞是好看,睡凤眼垂下,似醒未醒,唇色浅浅却透露出点点的粉,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娉婷执伞站在?他面前,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生的是一副俊秀少年郎的模样,却偏生倔的像牛

“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李瑁面色异常的潮红,抬头对她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娘亲已经过世了,我养父也?没了,独剩一个爹爹,却从来不疼我爱我,甚至抢走了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若是环儿回不来,我要这身体又有何用?”

他又嘟嘟囔囔说了些?旁的,雨下的大,娉婷听不大清,但瞧他脸色通红,伸手一探李瑁的额面,果然是一片滚烫

她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做不到让人病死在?自己家门口,无动于衷的,娉婷只好收了伞,将已经昏昏沉沉的李瑁拖进了屋里?

李瑁本来就被馊水泼了,又淋了雨水,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娉婷拿帕子?嫌恶的捂着?口鼻,去给他提桶,打水,烧水,再灌进木桶里?

但她怎么说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接下来的事情她倒是不好做了

“喂!你醒醒!自己脱了衣服洗个热水澡,我去给你煎药”

娉婷用力的将李瑁拍醒,收拾了一下屋内,放下帘子?,就去翻药包煮药了

李瑁有些?浑浑噩噩的,他知?道?自己是病了,也?知?道?是那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女子?将他拖进来,给他洗澡煎药,望着?周围明显的女儿闺阁布置,又是局促又是不安

不过他离来时的目标,到底更近了一步

他脱了衣服将自己洗干净后,才意识到原先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但娉婷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一套干净的竹青色宽衫

衫子?是女子?样式的,但颜色简单,又没有绣任何花纹在?上头,李瑁体型清瘦,穿上倒是刚刚好,他系上腰带的时候才发现上头刻了‘白山书院’四字,意识到这应该是娉婷教书穿的衣裳

他摸了摸胸口,发现来时带的那个包裹不见了,鞋子?都没穿好就往外跑,一掀布帘,发现娉婷正在?廊上围着?一个小炉子?煎药

娉婷见他火急火燎的出来,奇道?:“怎么了?”

李瑁心里?一直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根本不敢正眼去看眼前这个女子?,他侧着?脸强迫自己看着?廊外的大雨,问道?:“不知?娉婷姑娘有没有看到我来时给你看过的那个包裹?”

娉婷嗤笑一声?,起?身去屋里?头拿出了那个包裹,沉甸甸的塞到李瑁手里?:“没想到你倒是个爱财的,怎么?我还能将你这些?东西扔了不成?”

李瑁无心理会她的讽刺,急忙将包裹拆开翻找着?,看到那个锦盒还完好无损,心就定下来了

“还好还好,还在?就好”

铜罐子?里?的药咕噜咕噜的冒泡了,娉婷撒了把草木灰将火熄了,把罐里?的叶子?和?黑乎乎的汤水都倒进一个碗里?,塞到李瑁手里?,没好气道?:“先把药喝了!”

李瑁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放回去,将包裹安置好,这才端起?瓷碗把药喝了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住的意思,娉婷刚刚才把人拖回来,总不能现在?再把他赶走,索性多置了一双碗筷,和?李瑁一同用晚饭

绿澄澄的菜汤,一碟清炒葫芦丝儿,一碟香椿醋鱼,两碗米饭,都是些?家常普通的菜肴

李瑁自赶到凤来镇就没停过,也?没好好吃下一顿饭,如今终于寻到人了,他也?饥肠辘辘的很久,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他吃的很快,但仪态却不难看,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种贵族气质,娉婷从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人,知?道?越是高门大户,家教礼仪越是苛刻,但她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透露出一股傻气的少年郎,和?那种人联系在?一起?

娉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寿王?李姓皇室?”

李瑁正在?扒拉着?饭粒,听到她的疑问,有些?迷茫的回道?:“是啊,我母妃是惠妃武氏,逝世后被追封贞顺皇后,父皇是玄宗皇帝,弟弟是盛王李琦,姐姐是咸宜公主,还有个妹妹尚未受册”

娉婷看他的神色不像是作假,但天底下哪有这么痴憨的王爷?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又要让我入宫呢,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至今未嫁,独居在?这凤来镇上吗?”

“知?道?”李瑁吃完最后一口饭:“你的住处是二十弟告诉我的,我请你入宫,是想让你入了我父皇的眼,这样环儿才能回来,我...我也?知?道?你是个性情贞烈的女子?,‘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天底下,再难找出一个能和?环儿媲美的女子?了”

听了这话,娉婷倒是气极反笑:“那我就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能一生不嫁只守着?我的‘一心人’,也?不会入宫去当什么妃嫔,你既然那么喜欢你那个环儿,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把她娶回来好好待她,反而让她进了宫呢?”

时间?静默了许久许久,整个屋内只能听到外头雨水飘打窗沿的声?音

“我娶了环儿,也?好好待她三?年,她也?很爱我,但自我母妃去世以?后,我父皇就将她强召进宫去,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娉婷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憨傻的俊俏少年郎,竟经历了这样一桩事

“我...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李瑁垂下了头:“不怪你,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力去保护好环儿,这才让她离开了我,要是我能再有能力一点,也?许她就不会被抢走了”

娉婷看着?他,想起?刚才在?门口见到他时,他就像个孤独又落寞的雏鸭,想扑翅划水,却根本举不起?瘦弱的翅膀,一跟头栽进了水里?

她实在?想不到,大唐的皇帝,被百姓们歌颂的玄宗,居然会做出强抢自己儿媳妇的事情,她有满腔的不平和?怨气,但一想到那是皇帝,是玄宗,是能重新复兴起?李唐江山的人,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换成是她,可能她根本做不到像李瑁这样,千里?迢迢,受尽冷眼的去寻人将自己的挚爱换出来,可能她早就会放弃了

这世上很多的事,很多的人,有时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苦不堪言

她又何尝不是呢?

世事多无常,人心总凉薄,她自小看着?因?为有个曾经是名妓后来在?河东大族里?做宠妾的姐姐,后来嫁进殷实书香世家的娘亲,为了所谓的清贵和?出身,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看着?对于娘亲的隐忍退让视若无睹,一个接着?一个纳妾的爹爹,看着?深夜里?独自垂泪的母亲,和?那些?所谓的出身良好的贵妾,她立誓这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了这个誓言,她舍弃了家里?嫡出长女的名头,舍弃了所有来求娶她的权贵人家,甚至对于延王的示爱也?是严词拒绝

她愿意舍弃她的一切,来到这小小镇上做个女先生,甚至孤独终老,也?丝毫不胆怯

她曾经以?为世界上不可能会有她想要的那个男子?,那种深情和?专一,但李瑁的出现,让她知?道?了,原来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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