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掉入重重深渊,经烈火炙烤,灼痛寸寸蔓延,由四肢百骸直至胸间,无一幸免。许悠然的意识点点恢复,挣扎着掀动疲惫的眼帘,似要看清眼前的情况。
她不是退休去桃花源了吗?
怎会这样痛?
时光隧道出问题了,她要死了?
这一想法一出来,丝丝隐秘的后悔悄然涌出一点,如光滑无缝的鹅卵石墙面突地渗出一缕水迹,风一拂,消失无痕。
算了,死就死吧。
这或是命。
于是,眼皮太重,努力半晌,也只露出一条窄缝,似已用尽所有气力。或是一死的念头一出,她懒得再抗拒,那好不容易掀开的眼皮瞬时又闭了去。
这一睁一闭,不过瞬息间。
却不知,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静。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带着鼻音的哭腔。
意识混沌的许悠然,听见这一声呼喊,更觉自己是已死了。
有人给自己哭丧。
看来,人缘还不算太差。
这般想着,她不再分神,彻底陷入昏睡。
而方才欢喜的小丫鬟,惊喜地跑出去,叫侯在外间的大夫进来。
“大夫,快看看,我家小姐醒了!”
只她这一看,脸色又“唰”的变白。
“大夫你快看看,小姐明明醒了啊!怎么会?”
“姑娘莫急,老夫先替王妃诊脉。”
绢帕垫在许悠然的手腕上,大夫两指搭上,闭目凝神,探听脉象。小丫鬟见状,紧张得揪着帕子,一口口咽着唾沫,大气不敢出。
阒然无声时刻,年长些嬷嬷轻咳,仿若被掐了脖子的老鸭,骤然发出声响,引得小丫鬟眉心一跳、愤然转头瞪着眼睛,连闭目沉凝的大夫也不赞同似的微微摇头。
被下了面子的嬷嬷,老脸微红,出言却是厉声急色:“不是我说,你这个丫鬟没一点规矩。你家小姐已和王爷成亲月余,岂能还‘张口闭口’小姐,难道你家小姐便是叫你这般没规矩吗?”
“你!”
小丫鬟一心关心许悠然病况,被这一番抢白,竟无言以对。
她急得眼眶泛红,只呐呐回一句:“我家小姐才不是。”
“哼。”嬷嬷轻嗤,“还是这般没规没矩。”
“嘘,安静。”
大夫看不过眼,出口阻拦。
“病人需要静养,这会是在昏睡中,老夫再去开几贴药。”
大夫在桌前写药方,小丫鬟在旁守着。
许悠然虽是昏睡,却并不安稳。
浑身的灼痛烧得她五脏六腑不断抽痛,俏丽的容颜苍白无血色。更要命的是,她的意识也昏昏沉沉,如同掉入万丈深渊,浮浮沉沉,刚要挣扎似又陷入沼泽,一步步行止艰难。
这……到底是哪里?
在她仿若被淹没之时,一缕不甚明朗的光线闯了进来,随着光线越近越多,周身的沼泽地、黑暗默然无踪。
待一切重归明朗,许悠然意识也逐渐回笼。
有她自己的,也有原身的。
原身柳苒苒的一生,堪称巅峰开局,凄惨落幕。
一切的缘由,始于她现下的这桩婚事。
她是镇国大将军柳开康掌上嫡女,从小受万千宠爱长大,不想被纨亲王花言巧语所迷,执意嫁给对方。嫁给对方不过月余,对方便露出马脚。
其实,他早有心头白月光。
这白月光不偏不巧,刚好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舅舅家表妹。这个表妹,还不是嫡亲表妹,而是一个庶妹。至于,她为啥会和这个庶妹关系甚好,用猪油蒙了心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然后,她也弄明白了。
她以为的风花雪月、浪漫爱情,是其庶妹和纨亲王一手设计好的。对方打的算盘是,她表妹身份低微,当不了正妃和侧妃。
害怕娶的王妃对自己的心头肉不好,纨亲王听从心头肉的打算,追求她那个无脑表姐,而后她再给表姐吹吹风,两女共侍一夫,同时再让原主给她谋个好身份,比如侧妃。
算盘打得哐哐响。
唯独漏算了一点,原主对这个感情的占有欲。
真爱一个人,哪舍得分享?
表妹的算盘还没开始实施,原主已经发现了不对,欲要和两人撕破脸,甚至要去舅舅家,好好告一状。
结果,这俩人窥破她的意图,表妹一狠心,给她下了剧毒。原主没扛住,醒来就变成了她。
接受完这些记忆后,许悠然大脑宕机了一阵。
说好的一生的世外桃源?
就这????
这是修罗场吧!
到了此刻,她哪还能不明白。
时光隧道出了问题,她倒霉催的摊上了。
不是她说,这个王爷和表妹忒歹毒了些。
你俩爱就爱吧,非得搭上一无辜人的人生干啥?
显得你俩多高贵、多与众不同?
许悠然实不敢苟同。
原主实在倒霉了些。
受宠爱长大的姑娘单纯善良了些,就被人这般算计。
根本不是她不想过好这一生,而是有人不想她过好,想借着她的善良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做踏板。
可真是……想得太美了些。
感慨完这些,她使劲闭了闭眼,试图联系快穿局。
毫无反应。
看样子,她是回不去了。
许悠然暂且放弃回去企图,应对眼前局面。
说实话,她真想眼一闭、腿一蹬,彻底死过去。奈何,身上不断传来的抽痛,提醒着她。更有耳畔响起的嘈杂人声,惹得她脑袋发胀发昏。
有嬷嬷正在训小丫鬟的声音:“以后要叫王妃,不能再叫小姐,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听见没有?!”
有嘤嘤白莲的啼哭声:“姐姐,你醒醒!你真的误会我们了,我和连哥是真心相爱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许悠然:“……!”
许悠然实在听不下去,奋力睁眼,这回用了用力气,眼皮终于缓缓掀开。小丫鬟最先看到,欣喜若狂:“小……王妃,醒了!真的醒了!”
许悠然耳膜震荡,艰难吐出两个字:“别……吵。”
小丫鬟霎时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骨溜溜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欣喜水雾。
而正在“忏悔”的李梦莹,声音戛然而止,惊诧地问:“表表姐……你……你真的……醒了?”
许悠然扯扯嘴角,语气嘲弄至极:“怎么,你很……失望?”
“没有没有,表姐能醒,实在太好了。”
李梦莹泫极欲泣。
“表姐,是不是还不愿意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许悠然很想转身看看,到底是如何厚颜无耻又心肠歹毒之人,方能在做出下毒之事后,说出这种话。
真的恶心至极。
她一秒也不想和这个人多待。
“出去!”
许悠然冷漠吐出两个字。
“表姐……”李梦莹委委屈屈。
“滚。”许悠然再不留情面。
李梦莹一张脸煞白,眼底一闪而逝的阴毒落入小丫鬟眼中。小丫鬟觑了一眼许悠然的脸色,替她赶客。
“劳烦表小姐还是先出去吧。大夫说了,我家小……王妃需要静养。”
李梦莹心有不甘,但许悠然已偏过头,看不见她的一番表演,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一出去,好像扎进某个人怀中,可怜诉苦。
“连哥,怎么办,表姐还是不原谅我!”
“没有表姐的祝福,我不会幸福的!”
而后,一个温柔的男声安慰她:“没事的莹儿,不要理这等妒妇,我会娶你进门的……”
许悠然几欲作呕。
“把他们……轰走!”
她还未恢复,五脏六腑抽疼不已,说话很费力。
小丫鬟得了示意,坚定执行许悠然的指令。她是陪嫁来的,不是王府里的丫鬟,自然站在她一边。
她没有温和地请示对方,而是拿了个扫帚,真的用轰的方式。
“让让!让让!打扫卫生!”
她挥舞着扫帚,毫不留情地扫到那两人脚底。
赵文连恼羞成怒,怒骂:“没长眼?会不会做事?”
小丫鬟丝毫不惧:“让让!让让!打扫卫生!哎呀,这怎么这么多灰!”
眼见着,一个扫帚就要拍到李梦莹身上,被赵文连一把抓住。
他怒骂:“该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梦莹柔弱依在他怀中:“连哥,算了,姐姐生我的气,我受点委屈不碍事的。”
“岂有此理!”
赵文连本要踏进屋里,替她讨个公道。
李梦莹柔声道:“连哥,我们先回去吧,姐姐刚醒,需要好好休息。”
她暗中使了个眼色。
赵文连:“……好。”
李梦莹心里打什么鬼主意,许悠然不知道。他们转身的刹那,小丫鬟立马一扫帚跟上,仿佛赶瘟疫似的。
李梦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好,今日之辱,她早晚要讨回来的。
这边轰走那两人,小丫鬟兴冲冲回屋。
小姐说的要“轰”,她没做错吧?
一进屋,想到方才胆大的举动,她又有点忐忑,小心站在床边,低眉顺眼的。许悠然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做得很好”,小丫鬟瞬间抬起头,忐忑一下全散了。
“王妃,绿凝未免太没规矩了些。”
嬷嬷见绿凝一进屋,便开始告状。
许悠然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眼神泛冷。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几乎渗入脊骨,冷得她四肢逐渐开始发麻发僵。嬷嬷心里直突突,莫名地有些惊慌失措:“王……妃?”
许悠然蓄足了一口气,冷嘲道:“你……在教我做事?”
“王府当真……是好规矩,呵!”
嬷嬷登时变了脸色。
“王妃,恕罪。”
“出去。”
嬷嬷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许悠然没力气了,瞥了眼绿凝,绿凝心领神会。
“嬷嬷请吧!小……王妃要休息了。”
嬷嬷恼恨地瞪了眼绿凝,又祈求地看向许悠然,只看到一个后脑勺,只好沧然地走了。
待屋里重归寂静,许悠然哑着声吩咐:“给我爹……写信,我要回家。”
养好伤,再和这群人算账。
许悠然遮住眸中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