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卧云楼。
“实在对不住,客官,肉粽都卖完了。”
“一个都没有了吗?”
“您就是早一天来就还有,可今儿都初九了,要不,您明年请早?”
祝红尘:“……”
我太难了,吃个肉粽还要等上一年。
卧云楼肉粽天下一绝,每年五月初五前后前来一饱口福的人络绎不绝。祝红尘去济南交了石观音的骨灰后马不停蹄赶往苏州,结果还是没赶上。
她随便点了一热一凉一碗米饭,小二走后就支着侧脸犯困。
坐在二楼的李玉函和柳无眉对视一眼,正要开口,一道轻微破空声传来,不知什么东西被掷了出去,目标是底下的祝红尘,她半眯着眼睛,反应却不慢,抬手抓住了朝自己扔过来的东西,放在面前一看。
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睁大。
肉粽?!
她转过头,只见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青年从二楼跃下来,长得俊秀,最为特别的是他留着两撇修剪整齐、酷似眉毛的胡子。
“正好我这还剩一个。”声音也清朗动听。
“给我的?”祝红尘拿着粽子晃了晃。
“不,我们一人一半。”
他丝毫不客气,在祝红尘身边落座,从她手上拿过粽子,几下包开,拿了只筷子横过来往中间一压,粽子一分为二。
“你选一个吧。”
一般来说,稍微有点警惕心的江湖人都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但他一分为二还让她选无形间打消了可能产生的疑虑。
祝红尘选了一个,道谢后对他报以一笑,他眼眸中清晰的浮现出惊艳,拿了自己的那一半咬了一口,心说美人一笑真是下饭。
楼上的李玉函和柳无眉一阵心塞,他们提前一天来到卧云楼,买了不少肉粽,想用这种方法和祝红尘搭上话,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如此一来再用同样的办法,反而落了下乘。
柳无眉心念一转,目光定格在祝红尘放在桌子上的描花木盒上,想起来是石观音的一件藏品,她低声和李玉函交代两句,夫妻二人即刻下楼,面带笑容,前去搭话。
李玉函抱拳微笑:“小弟本不该打扰两位,然心有困惑,实在忍不住,但请赐教。”
祝红尘上下打量他,这人又年轻又斯文,眼眸明亮,气息沉凝,衣服质地很好,显而易见出身武林世家,身负高明的武功,身边的女人也是如此。
“我是不打紧。”她看向身边的青年,青年也笑着说没关系。
李玉函感激的笑了下,这才落座,坐之前扶了一下旁边的女人,“小弟李玉函,这是拙荆柳无眉。敢问这盒子里放的可是一块寒铁精英?”
祝红尘一挑眉:“正是。”
李玉函肃容道:“难怪寒意阵阵,小弟觍颜相求,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酒楼本就人多眼杂,这一桌坐的还都是容貌出众的人,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似有似无的盯着这边,盒子里若真是宝物,冒冒然打开极为不妥当。
李玉函似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满眼的期待渴望,而柳无眉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才如梦方醒,连忙告罪:“是小弟孟浪了。”
柳无眉也帮着说话:“家中阿翁缠绵病榻多年,他老人家一生酷爱名剑,我们做晚辈的想着若是寻来名剑,说不定他老人家见之欣喜,身体会好起来,可是当今武林最有名的两把剑,鱼肠和承影,一个在藏剑山庄传家之宝,一个是薛家庄的珍藏,花多少钱也买不来,所以……”
青年懂了她的意思:“你们想自己铸一把宝剑?”
“正是,”李玉函说道,“我年幼时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家中有不下于藏剑山庄的铸剑炉,最宜萃剑的天下第五泉就在山庄脚下,小弟不才,愿为父亲一试。”
他说的情真意切,拳拳孝顺之心让人见之动容,听起来重金求购这盒子中的寒铁也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了。
祝红尘倒是能理解,不是还总有那种家中老人生病,不好好请名医,却急忙结一桩亲事,声称可以冲走病气的吗?一把好剑能让父亲的病情好转,抱着这样的念想,或许是万般道路都不通的最后一条了。
“实不相瞒,我这把剑铸出来是要送给朋友,寒铁绝不可能卖,铸剑的任何一道工序,我都不想假手于人。不过剑成那日愿与诸君一同品鉴。”
她的前半段话让他露出莫大的失望灰心之色,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立刻高兴起来,连声道谢,似乎很相信祝红尘的锻造术,他父亲看到她锻造出来的剑一定会好起来的样子。
虽说其情可悯,终究还有几分可疑。
她正想着,听到旁边青年问道:“李兄和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前辈怎么称呼?”
李玉函道:“正是家父。”
“原来李观鱼前辈病了啊。”祝红尘语气中不乏遗憾,她想要寻铸剑炉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藏剑山庄,一个是拥翠山庄。
乍一听这里有藏剑山庄,她还挺兴奋的,等知晓当代庄主姓游,祖上也是如此的时候就没了兴趣,又是一个少林,又是一个丐帮,名字相同罢了。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南下,幸运的话还能吃到卧云楼的肉粽,拥翠山庄位于姑苏城外虎丘之上,风景秀丽,有一池水清冽甘甜,被唐代名士评为天下第五泉,另外还是古剑客的萃剑之地。
再顺利一点还能得到前代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前辈的指点,一举数得,没想到他病了,不仅病了,听话里的意思还很严重。
拥翠山庄不远,出了城就能看到连绵的山势,一眼望过去郁郁葱葱,青色一片。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
“他们很急啊。”青年说。
“急到连我们的名字都没有问。”祝红尘说。
“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他说。
“你说他们是在等我还是在等你?”
“我赌五文是你。”
“五文?是不是有点少?”
他在身上摸了摸,只摸出来几个铜板,手往她面前一摊,“在卧云楼大吃大喝几天就只剩下五文了。”
祝红尘眨眨眼睛,简直要被他的坦诚逗笑了:“既然你知道他们找的是我,那你还不快找个活赚点钱,要不然晚饭都没了。”
“拥翠山庄家大业大,还会少我一顿饭吗?”他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态度。
“只怕宴无好宴啊。”
他笑着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李观鱼前辈素来光明磊落,他的儿子儿媳似乎不是这样。”
祝红尘略有动容:“还没请教……”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小胡子,“在下祝红尘。”
“我知道你是谁,红衣白裙,不梳发髻,镶金珐琅的额饰,背负双刀,你用布包起来了,不过我看形状还是很像双刀。”
祝红尘听的一愣一愣的,她这人平常还是很机警的,但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特征如此明显,有心人一看就能认出来。
也罢,她没必要为了什么人改变装扮,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
马车行出七里,在山门停下,一行人下车步行爬山,边走边聊,气氛还算好,毕竟马车上的那些猜测都没有证据,而且单单是看李玉函和柳无眉,祝红尘对他们好感还不低。
毕竟男才女貌,而且李玉函还对柳无眉处处体贴温柔,明明两个人武功都不错,下马车的时候还扶着柳无眉,生怕她摔着。
她那半个肉粽没有吃饱,在这吃狗粮反而是饱了。
为何把狗骗进来杀?
行至千人石,柳无眉还在细心讲解此处名胜,然而祝红尘已经感受到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机,她抬眸远望,悠远的钟声缥缈而来,一个白影端坐在不远处的山门上,不知等了多久。
“李公子,那位也是你们请来的客人吗?”她直接指了出来。
柳无眉面不改色:“是客人,却是为祝姑娘而来。”
“你们把我引到这来,为什么不是她亲自来找我呢?”
“大抵是原因不欲为人所知吧。”这次回答她的是陆小凤。
祝红尘心中的答案也是如此,她看着柳无眉,“画眉鸟是你吗?”
她当然不是因为画眉鸟与柳无眉都有一个眉字而心生怀疑,而是想到死在石观音山谷上的所有人,眉毛都被刮掉了,而柳无眉人如其名,那双秀美的眉毛是画上去的。
如今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柳无眉笑而不语,那副模样在祝红尘眼中就是默认。
很快,祝红尘也顾不得问清楚心中疑惑了,因为那个白影走过来了,落足于水面,一点涟漪都没激起来,平稳得如履平地。
祝红尘和陆小凤的神色严肃起来,他们二人的轻功在当今武林绝对能排的上号,水上也不是问题,但都不能像这样缓慢地行走,展露出如同滔天海浪般的压迫力。
柳无眉和李玉函无声无息地走了,他们还要去套路楚留香,实在不用留下来。
就算是祝红尘和陆小凤,遇上水母阴姬也是死路一条。
祝红尘和陆小凤知道她的身份吗?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江湖上的顶尖女性高手少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能给他们造成如此之大的心理压力,石观音已死,就只剩下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了。
他们在这一点上颇有默契,对视间都能从彼此眼中找到了然。
陆小凤:你从哪里惹到水母阴姬的?
祝红尘:知道是她你还不走?
他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抢先开口:“听说神水宫宫主向来深居简出,不轻易出门,今日倒是好兴致。”
水母阴姬站在水面上,她身材高大,生了一副英俊阳刚的面容,任谁一看都以为她是个男人,身形却尽显女子特征。
她说:“我来杀人,你现在走也晚了。”
陆小凤像是觉察不到她的威严一般,问道:“我听说神水宫百里之内不允许杀人,难道是我这位朋友跑到神水宫的地界上杀人,才惹得宫主勃然大怒吗?”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淡淡的说:“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要死的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陆小凤苦笑:“明白鬼比糊涂鬼好多了。”
祝红尘突然开口:“我似乎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