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上山,祝红尘手不方便,陆小凤帮她抱着大盒子。
他忍着好奇挠心挠肺的不舒服,频频看向祝红尘,第十六次终于破功,问道:“你说黄鲁直和雄娘子是生死之交,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红尘早察觉到他的视线,还在想他能忍多久,就听到他发问了。她这个人算有口德,别人的私事轻易不外传,但要是太不光彩,揣着这么大一只瓜,她也想和人分享。
“他们怎么交上朋友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雄娘子这十几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和黄鲁直在一起。”
陆小凤不敢相信:“那可是黄鲁直啊。”
君子剑黄鲁直,江湖上排得上号的老实人,对手问他下一招会出什么,他老老实实说出来,而且他一定会按照说的那么打,早年时吃了不少亏。
生死决斗尚且如此,别的时候更不会撒谎,江湖人一直很相信他,就是他的敌人对手也相信他是个正直的人。
陆小凤低声问:“他是不知道那人是雄娘子,糊里糊涂和他交上了朋友吧?”知道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雄娘子还交朋友,黄鲁直不会的,陆小凤难免为他开脱。
他这反应也正常,素来风评很好的人,是个人都不愿意相信他身上有污点,祝红尘说道:“不管他交朋友前知不知道,我杀雄娘子的时候他都知道了。”
人嘛,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祝红尘要是捡着完美的人相处,那恐怕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然而错犯到雄娘子那个地步实在是过分了,他假死后,很多人赶着去看他的尸体,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来一块肉。
人神共愤,不外如是。
陆小凤的表情惊恐起来:“你该不会连黄鲁直一起也……”他不说那个字,手掌横在颈间一划,配了个咔的音效。
祝红尘翻了白眼:“我是个滥杀的人吗?”
陆小凤心说那可不好说,黄鲁直见人杀自己的朋友,肯定出口阻拦,你这嫉恶如仇的架势,脑子一热把人一起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把心里想的大致一说,两个人认识才一天,他已经把祝红尘当自己朋友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你不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果然,祝红尘听如此直白的话没有恼,“他说‘雄娘子早就死了,在你面前是痛改前非并且日日都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祝红尘当时被气笑了,如此重复一遍又笑了:“笑死我了,他可怜?那些因为他一生蹉跎的姑娘又该怎么说?”
黄鲁直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君子剑?
陆小凤又问:“你骂了他一通?”
“我懒得骂他,我对雄娘子说,你要真忏悔自己的罪孽,就该立刻自刎以谢天下。”
人活着才能做些事弥补自己的过错,祝红尘不否认这个道理,但是一个采花大盗活着,不仅让那些愤而自杀的少女魂魄不安,也让以报仇为信念的受害者日日不安。
总而言之,做了那种事,不用你活着忏悔,给爷死!
不等陆小凤挤牙膏,祝红尘自己竹筒倒豆子似的继续说:“雄娘子说我要杀他,他不会反抗,求我宽限几天,让他再见见他的女儿,他和他女儿五年才能见一次面,如今期限快到了。”
“他有女儿?”陆小凤惊呼一声,又想雄娘子死到临头只是想见见女儿,其情可悯,“你同意了?”
“当然——”祝红尘拖长音,急转直下,“没有。”
陆小凤:“……”
祝红尘说:“受害者求他的时候,他有听吗?报应不爽,也该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了。”
“我真是疯了,”陆小凤喃喃,“居然听起来还很解气?”
陆小凤是个很心软的人,就算别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说一说苦衷,他就难免心软。祝红尘那句话只听后半句,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心狠的人,但要是结合前半句,莫名觉得很爽。
这人简直有毒,他们才认识多久啊,他就被她带跑偏了?
虽然这么想,但是陆小凤一点没有远离她的意思,还兴致勃勃的问:“然后呢?”
“然后雄娘子说我狠毒,黄鲁直说我欺人太甚,前面的我砍了埋了,后面的我敲晕了,正好遇上一个捕头,我就把黄鲁直丢给他了。”
聊了几句,转眼间就到了,远远望去,拥翠山庄俯卧在青翠的山间,是难得的清净雅致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不远处森寒透骨的剑意。
“莫非是李观鱼在练剑?”陆小凤产生这样的疑问,李玉函说的话真假存疑,也许李观鱼根本没像他说的那样重病在床。
“不大对,去看看。”
祝红尘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提气飞跃山庄大门,陆小凤紧随其后,把发现他们的家丁甩在身后,在看清竹帘后发生了什么之后骤然瞳孔紧缩,超过气力不支的祝红尘,伸出必将会扬名天下的双指,夹住柳无眉刺向楚留香的一剑。
他看到的,祝红尘也看到了。
站在竹帘后的人竟然是楚留香,他的手掌按在李玉函胸口要害,另一只手捏住李玉函的手腕,轻而易举架住了另一位剑客的剑。
其余人顾及他的性命没有上前,那李玉函却抱着死意连出两招,众人皆惊,要知道楚留香只要用内力一催,顷刻间李玉函就会死。
可偏偏倒下的不是李玉函,而是楚留香,众人还在震惊于楚留香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杀人,一道剑光疾取他咽喉,原来是柳无眉趁机出手。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的几位剑客纷纷运剑阻止,却都没有突然窜进来的陆小凤快。
任凭柳无眉怎样用力都无法从他双指间取回剑,陆小凤叹息:“柳姑娘,他放你夫婿的命,夫妻一体,也是放过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祝红尘认识陆小凤不久,却知道他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宫南燕要他的命,他都轻轻放下,如今对柳无眉说出这么重的话,是真有点生气了。
别说陆小凤生气,祝红尘也生气,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真气都走岔了,丹田处一抽一抽的痛。不过输人不输阵,她掀了竹帘进入厅堂,要不是她自己说,谁也看不出来她身上伤。
看到陆小凤,柳无眉只是微微讶异,待看到祝红尘,一下子就松了剑,后退几步,声音都在抖:“你怎么……”
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后半句来。
祝红尘看似好心的为她补上:“我怎么还活着?你想这么说?”
柳无眉没有说话,畏惧却写满了她全身上下每个角落,李玉函连忙护住她,祝红尘一双眼在这对夫妻身上一扫,怎么看怎么腻味。
她抬了抬下颚,声线却压得很低,透着危险的味道。
“我还活着,有些人只怕就要死了。”
祝红尘吓唬柳无眉的时候,陆小凤把楚留香扶起来,楚留香先向陆小凤道谢,正要和祝红尘说话,不料她回过头来,楚留香目光一凝,发觉她脸色发白,像是身体不适,却神采奕奕,斗志昂扬。
“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一次性单挑五位顶尖剑客,这份魄力我真是望尘莫及。”
楚留香:“……”
陆小凤:“……”
快算了吧,你单挑石观音/水母阴姬的魄力才叫吓人好吗?
话是这么说,谁都听的出来祝红尘这话是寒颤那五个剑客,剑法出众,人品下贱,还玩群殴这一套,顺便六人剑阵完全没把李玉函放进去,还踩了一下他。
其中一位矮矮胖胖,大腹便便,手持木剑的厉声喝道:“女娃娃没见识,不知我等是在排剑阵吗?”
祝红尘冷笑:“知道的当诸位是排演剑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趁机杀人呢。”
一开口就是老阴阳怪气了。
腹稿早在她开怼的时候拟成,她双手难以握刀,真气也不是那么顺,但是她还可以物理拉仇。没想到他们五人却没有下文,仿佛也知道围杀楚留香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
但他们依旧这么做了!
柳无眉能把她引到虎丘让水母阴姬杀他,不难看清今儿这出也是杀楚留香的一个局,排演剑阵不过是一块遮羞布。
想到这里,祝红尘心中愈发恶心,非要撕下来这块遮羞布不可。
“既然是排演剑阵,几位前辈何以黑巾遮面?连眼睛也一同蒙起来?”
其中一人说道:“我辈以心驭剑,何须眼目[1]。”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听之让人耳目为之一亮。
祝红尘心中吐槽,可别糟蹋以心驭剑这四个字了,钥匙三十文一把,一百文三把,你配几把?
面上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晚辈还以为诸位前辈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自己身份,怕围殴盗帅楚留香这种事传扬出去让人笑话,如此说来,倒是晚辈多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