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镇子又恢复了安静祥和,像是昨天晚上的群魔乱舞只是一场梦一样。
只是从昨天开始,这镇子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些奇异的变化。
沈秋庭和白观尘正走在路上,一个身影忽然行色匆匆地从旁边走了过去。沈秋庭瞟了一眼来人,神色一动,把人给喊住了:“赵大哥!”
赵姓闲人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见是沈秋庭,暧昧一笑:“沈白啊,跟王小姐的别扭闹完了吗?哥哥我可是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此言一出,连白观尘都忍不住侧目。
喝鬼的喜酒。
沈秋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打了两句哈哈,问道:“赵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赵姓闲人举了举怀里抱着的一堆卷轴,道:“嗐,咱们镇上不是快要冬至祭祀了嘛,镇长让我先把仙人的画像给各家各户发下去。”
沈秋庭疑惑:“仙人?”
赵姓闲人一拍脑袋:“哦,对,沈白你是外乡人不知道,咱们镇前些年冬天闹过疫症,打河那边来了个仙人,给了镇上一张药方。你猜怎么着?一碗药下去,全镇的病人就都好了,可真是神了!打那以后,咱们镇上年年冬至都要在祠堂祭祀仙人。”
他说到兴起,凑过来想要跟沈秋庭勾肩搭背,忽然一柄长剑伸了过来,隔在了他和沈秋庭中间。
剑光森寒,赵姓闲人吓了一跳,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卷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沈秋庭也愣了一愣,就听耳边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此人已非活人。”
身旁的白观尘并未开口,显然是传音入密之术。
白观尘修为高,能发现镇子上都是死人很正常,这个时候还能记得提醒一个方认识不过一天的人……他这师弟果然依旧正派非常。
沈秋庭冲他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然后慌乱地推开面前的剑蹲下去帮赵姓闲人捡散落了一地的卷轴,嘴里说着:“哎哟,这可如何是好!我这表哥是跑江湖的,脾气古怪了些,赵大哥担待。”
赵姓闲人气得不行,看见白观尘手里的长剑又怵得慌,从沈秋庭手里接过卷轴,恨恨地说了一句:“既然是沈兄弟的表哥,我也就不计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秋庭赔了两句好话,抬头见人已经走远了,拍了拍方才袍角沾上的灰土,回头冲白观尘眨了眨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卷轴,得意一笑:“来看看这仙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白观尘收了剑,见此情境,哭笑不得。
这孩子……性子太跳了些。
沈秋庭半点没有察觉到白观尘的情绪,三两步凑过去展开了卷轴。
画上的人一露脸,两个人都愣住了。
画中是一张风流昳丽的脸,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单是看一眼就让人怦然心动。
大概是出于对拯救了整个镇子的仙人的尊重,整幅画的画工分外细腻,连眼睛上的睫毛都惟妙惟肖。
沈秋庭整个人都木了。
得,不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他自己。
正是他上辈子那张脸。
天地良心,他连最常见的草药都认不全,哪里有本事一张药方就能治好一整个镇子的疫症?
更何况,他并不记得自己来过这个镇子。
沈秋庭正思索着是哪个瘪犊子假冒他的名义来此处坑蒙拐骗,旁边忽然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他手里的卷轴拿了过去。
白观尘看着画上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沈秋庭偷眼一看,佯装无意地问道:“仙师,这画上的人……你认识?”
“认识。”白观尘垂下眼皮,掩住了眼中的神色,“是我师兄。”
沈秋庭没料到白观尘会毫不避讳地开口,噎了一下,粉饰了一下太平:“那……既然是仙师的师兄,想来应当也是个好人……”
“不记得了,他已经死了。”白观尘语气漠然,“他入了魔,后来便死了。想来背弃了正道,那个下场也是应当。”
行,他都死了多少年了,白观尘还当他是死得其所,不愧为名门正道。
看来出了这个镇子,他得有多远滚多远了。
沈秋庭心里直接给气乐了,面上的情绪也淡了下来,把白观尘手里的卷轴抢回来草草一卷揣回袖子里,顺脚踢飞一颗石子,道:“既然如此,难不成我们还要把死人挖出来鞭尸吗?”
白观尘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也不在意,道:“此事有蹊跷。我在城隍庙中发现了一本还在使用的黄历,上面的年份是十七年前。我……师兄百年前便已经死去,时间对不上。”
沈秋庭愣了愣。
白观尘一向心思缜密,能发现这些细节并不奇怪。
只是……居然已经百年了。
修真不问年岁,有的时候闭个关进个秘境出来就是十几年,可百年的时光,也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了。
从熟识之人口中说出来,沈秋庭才对自己死掉的这百年时光有了些许实感。
沈秋庭正难得伤春悲秋,冷不防被白观尘的声音打断了:“你可知这镇子上的祠堂在何处?”
方才那赵姓闲人提了一句祠堂,既然重点在这所谓的冬至祭祀上,这祠堂说不定就是最关键的一个地方。
正事当前,沈秋庭也顾不上矫情了,思索了一番,皱了皱眉:“我在此地多日,并未发现什么祠堂。”
在昨天周晓芸说祭祀之前,他甚至没有发现这镇子上的人有任何信仰的痕迹。
沈秋庭正思索,耳边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动静,他眼神一凛,大喝一声:“什么人!”
几乎同时,白观尘一道灵力打向了旁边槐树的树干。
树干剧烈地颤了颤,缝隙中泄漏出一股股黑气,一道穿着粉色裙衫的人影从里面滚了出来。
沈秋庭挑了挑眉,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周小姐?你怎么会在此处?”
见白观尘看向他,沈秋庭便低声把周晓芸的来历说了一遍。
周晓芸咳了几声,拿帕子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人,娇俏一笑:“两位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她一抬起头,沈秋庭才注意到,此时的周晓芸完全没有了前几日娇蛮任性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偏偏唇色极红极艳,看着活像是哪个墓地里头陪葬的纸人成精了一样。
看这样子,周晓芸应当已经成为了鬼修。
鬼修是一种只有魂魄的特殊修士,特殊体质或者死后得了什么机缘之人才能成为鬼修。鬼修功法直接针对魂魄,很是难缠。
沈秋庭现在还没有入道,看不出周晓芸现在修为几何,只能凭经验判断,应该很强。
顾及着沈秋庭身上没有灵力,白观尘毫不犹豫地将沈秋庭挡在了身后,手中的灵剑直直指向了周晓芸。
周晓芸却没有什么攻击的意思,也不害怕近在咫尺的灵剑,她盯了两个人一会儿,突兀一笑,抬起惨白的手指,道:“两位要找的祠堂,就在那边呀。”
话一说完,她便从原地消失了。
白观尘收了剑,皱了皱眉:“这镇子是她的领域。”
死地对鬼修来说十分特别,生前在此地惨死,死后在此地的一定范围内,移动就可以不受限制。这块移动不受限制的地方,就被称为鬼修的领域,一般修士往往会避免在鬼修的领域中跟鬼修起冲突。
沈秋庭顺着方才周晓芸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座精致的小楼。
他这几日每天都会在镇子里走一走,完全可以肯定,昨天这座房子还不存在。
他偏头看了白观尘一眼,问:“走吗?”
白观尘看着他,眼中闪过几分疑虑。
这少年……好似对修真之事太清楚了些,而且面对这些也似乎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
只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白观尘点了点头,塞给沈秋庭几张符纸,道:“若遇到危险,保护好自己。”
沈秋庭捏着手里的符纸看了看,心下叹了一口气,道:“多谢仙师。”
也罢,看在这几张符纸的份儿上,他就暂且不计较方才白观尘说的那些狗话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很快就走到了小楼所在的地方。
两层木楼,面积并不大,雕花的窗棂和檐下的斗拱都十分精巧,檐下挂着两串暗红色的风铃,看起来格外精致。
这楼正临着镇子外那条诡异的河,一个晚上不见,水中的血色似乎更深了些,阳光照耀下像是一块浅红色的琉璃,看起来甚至有那么几分美轮美奂。
小楼的倒影映在水中,倒影纹丝不动,檐下挂着的两串风铃却响了起来。
紧接着,两扇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透过门可以看见里面两旁都是黑漆漆的牌位,正中间挂了一幅沈秋庭上辈子的遗像,香炉里还似模似样地燃了一捆香。
并不是想象中的阴森可怖,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庄严肃穆的味道。
沈秋庭站在门口,闻着线香的味道,正正跟自己前世的遗容对上,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此情此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白观尘看了那像一眼,垂下眸子,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沈秋庭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