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后是秘境中微弱的光,让整个场景看起来像是一场过于美丽的幻梦一样。
沈秋庭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握了上去,笑道:“回家是要回家,不过回家之前,我们得先?做一件事。”
三个时辰之后。
一行人几乎跑遍了整个秘境,才终于将周晓芸给的地图上标注的几个地点走了个遍。
眼下就是最后一块血玉了。
陆乘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来,被当成免费劳动力使唤了半天,此时正吭哧吭哧地刨着一块山石。
“喀嚓”一声,山石裂成了两半,正中间半块凤形的血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陆乘将血玉从石头中间刨出来,举在半空中看了看,纳闷道:“哎,这怎么只有半块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方才下手太重把?玉给刨碎了,将半块血玉扔到了一边就开始继续扒拉那一堆散乱的山石。
沈秋庭走上前,拿起那半块玉看了看,忽然道:“不用找了,另外一半已经被毁掉了。”
陆乘从石头堆里站起来,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旁边一直不曾开口的白观尘忽然开了口:“这块血玉的裂口处已经变成灰色了。”
沈秋庭伸手摩挲了一下有些锋利的断口处,手上一用力,将手中的半块血玉又掰成了两半。
陆乘看见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后来一想反正也是要毁掉的,也就虽好友掰着玩了。
血玉被掰开的断口处像是凝了一汪血,稍稍一动就要有鲜血滴落下来一样。
沈秋庭将灵力附在手中,慢慢地捏碎了其中一半血玉。
紧接着,另一半血玉的断口处就褪去了原本鲜艳的血色,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陆乘见状怔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沈秋庭将剩下的小半块血玉也毁了个干净,拍了拍陆乘的狗头:“行了,事?情办完了,该回去了。”
陆乘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剩下的半块血玉是被谁毁了?不会也是那个周晓芸吧?”
沈秋庭摇了摇头:“不是她。”
周晓芸只调换了其中一块血玉,如果这半块也是她销毁的,她不会不提。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究竟是谁毁了那半块血玉已经不重要了。
白观尘伸手牵住了沈秋庭的手,道:“走吧,师父他们在秘境入口处等我们。”
沈秋庭也自然而然地跟他十?指相扣,偏头问了一句陆乘:“你回去吗?”
白观尘闻言淡淡地瞟了一眼陆乘。
陆乘在一旁看得牙疼,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们家那帮小兔崽子还在秘境里乱窜,我得看着点,省的让他们把命都作没了。”
沈秋庭点了点头,三个人就此作别。
等两个人赶到秘境入口处的时候,清虚道君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一见他们出来,老头就开始骂骂咧咧地跳脚:“你们是给秘境里的妖兽吃了?怎么出来得这么慢?”
对于清虚道君的这种话,沈秋庭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他往四周看了看,见少了两个人,便打断了老头的骂骂咧咧,问道:“师父,花醉和姜落去哪里了?”
“别找了,”一提到这个,清虚道君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你妹妹带着那个小魔修跑了,说是要一起出去游历。”
当时沈花醉把?姜落带过来本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找清虚道君的时候姜落可以帮忙,等找到了人,两个人就直接去游历。
沈秋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有点想笑。
他唯恐笑出来会进一步刺激老头的精神,匆忙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认真开始扇阴风点鬼火:“师父,花醉也到了叛逆的年纪了,徒弟总是要长大的嘛,您要学会放手。”
清虚道君被气得不轻,抬手就把他怼到了一边去:“我看最叛逆的就是你。”
他跟沈秋庭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发?现自己又被他带偏了,连忙把?话题扯了回来:“我方才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子均醒了。”
沈秋庭愣了愣,问道:“怎么醒的?”
清虚道君摇了摇头:“原本都无力回天了,谁知道突然就醒过来了,我给他查了一遍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先?不论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能醒过来都是好事?。”
沈秋庭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过去看看他吧。”
“思南在陪着他呢,”清虚道君摆摆手,“你们也别过去了,一堆人也不嫌挤得慌,先?让孩子好好休息。”
一旁一直在蹲守的修士们见秘境中突然乌泱泱走了这么多人出来,纷纷瞪大了眼睛。
一个修士见沈秋庭长得面善,凑过来问道:“哎,兄弟,你们怎么提前进去了?”
“想知道啊。”沈秋庭挑了挑眉,见修士凑了过来,道,“不可说。”
修士被噎了噎,不死心地问道:“这么着,问问秘境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总行了吧?”
“这个倒是可以说,”沈秋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不过我还是建议道友亲自进去看看。”
“快看,秘境入口稳定下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守在秘境门口的修士们也顾不上出来的人了,纷纷涌进了秘境的入口。
那修士呆了呆,骂骂咧咧地跟着其他人挤进了秘境。
什么人呐这是!
白观尘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忽悠人,见他玩够了,才过来牵他,想带他回到飞舟上去。
谁料沈秋庭抓住他的手顺势把他按到了飞舟的船尾上,懒洋洋地蹭到了他的颈窝里:“累了,在这里吹会儿风呗。”
今天没有下雪,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余晖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温润的橘色。
白观尘喉结忍不住上下滚了滚,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道:“外面冷,回去休息。”
沈秋庭抬起眼睛看他,忍不住笑:“怎么?怕在外面被人看见?”
白观尘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了一下。
他不怕被人看见……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师兄在一起了。
沈秋庭瞥见他白皙脸颊上的红色,心痒痒了一下,凑过去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嘴唇上落了一个吻。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白观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强势地捧着他的脸颊吻了上去。
两个人不知不觉交换了位置。
沈秋庭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妥帖,却被白观尘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重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两个人正亲得难舍难分,另一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故作威严的咳嗽声。
白观尘下意识把?沈秋庭挡在了身后,看向了来人。
清虚道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抱在一起啃来啃去,张了张嘴:“你……你们?”
沈秋庭从白观尘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道:“师父,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见鬼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清虚道君瞪圆了眼睛,从乾坤袋里找出了许久没有用过的戒尺,掂量着究竟打哪一个才好。
白观尘正想替沈秋庭先挡一挡师父的怒火,沈秋庭却在身后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待会儿见机行事?。”
白观尘迟疑着点了点头。
沈秋庭说完,主动走到了清虚道君面前,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师父,您来得正好,徒儿有件事想跟您说。”
清虚道君被他的表情唬住,拿着戒尺停在了原地。
“其实徒儿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您,”沈秋庭偷偷摸摸冲白观尘使了个眼色,道,“就是——我跟小白也打算出去游历一段时间,就不跟您一起回凌云阁了,您自己保重!”
他刚一说完,白观尘就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到了飞剑上,两个人迅速消失在了清虚道君眼前。
清虚道君跳脚的声音离两个人越来越远,白观尘减慢了飞剑的速度,迟疑道:“师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沈秋庭将早就准备好的传音符发?给了清虚道君,安慰道:“放心,等过两天老头想开了我们就回去。”
清虚道君也就是一时脾气暴,等接受现实之后顺着毛哄一哄也就没事?了。
白观尘也知道师父的脾气,点了点头,问:“师兄想去哪里?”
沈秋庭笑了:“哪里都行。”
往后天高海阔,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
四个徒弟一天之内跑了仨,清虚道君越想越气,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敲响了祁思南的门。
祁思南昨天照顾了徒弟大半夜,才刚刚回房间眯了一会儿就被清虚道君吵醒,苦着一张脸问:“师父,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清虚道君义愤填膺道:“我要去游历!”
祁思南傻眼了:“啊?”
不是,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清虚道君也不管小徒弟在想什么,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交代给祁思南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徒弟,你好好干,为师走了。”
祁思南抱着一堆杂物,隐约觉得师父八成是得了什么跟脑子有关的病症。
他不敢大意,立刻回了房间开始给玉虚子发?传音符,试图早点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案。
*
周晓芸在拼命地赶路。
她的魂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了,在已经黯淡下来的阳光下几乎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可是她的速度依旧没有减慢。
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在周晓芸目光的尽处,已经出现了变成一片废墟的小镇。
只要她再踏过那条废弃的血河,就可以重新回到她出生的地方了。
太阳已经坠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晖,给整片残垣断壁勾勒出了一道幻影似的金边。
周晓芸终于重新走到了河边。
她的身形已经越来越淡了,似乎再有一阵风过来,就会把?她完全吹散。
她的力量直接来自于魔神,现在魔神消失了,依旧与他相连的力量自然也不会继续留存下来。
所以从林琅死的那一刻,周晓芸就知道自己注定是要死的。
可是她并不后悔,她已经完成了复仇,还成为了一个像爹爹讲过的故事?里一样很厉害的、能为整个九州做点什么的人。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能回家。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所以她将最后的力量用在了回家上。
周晓芸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迈进了河中。
只是才刚一踏进河中,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撕裂感。
她忍不住痛呼一声,急忙想要离开河水,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
河水中还有冥河结界残余的力量,原本这力量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只是她现如今太过虚弱,这么一丁点力量就将她原本就虚弱的魂体彻底打散了。
原来从她离开镇子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永远都回不到这个镇子了。
周晓芸呆呆地站在河水之上,突然有些想哭,却已经没有流泪的力气了。
模模糊糊间,废墟上的时间在她眼中忽然飞速倒流起来,房屋、街道、田垄……还有无数鲜活的镇民。
“叮铃铃——”
风铃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矮胖温和的中年男人冲她伸出了手,笑道:“芸芸,你怎么在这里啊?快跟爹爹回家。”
周晓芸飘在河水之上,目光聚焦在某个点上,冲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点了点头:“爹,您等等我,我马上回家。”
话音刚落,她透明的身体终于彻底消散在风中。
天已经黑了,冬日里接近干涸的河边摇晃着芦苇的影子。
也许再过些年,等这里的怨气消散干净,又会有新的镇子在这片废墟中站立起来,有房屋、有街道、有草木和庄稼,还有鲜活的人和永远崭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