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九和戚不病一前一后地回宿舍。
路上陶九九原本是想问张恒的事?,但向四周看看,没有开口。
戚不病与她对视,虽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但也只说:“你走的时候那一昏,实在吓人。今日看到你大好,我才安心。”
陶九九倒是想起来,一桩更要紧的事?——自己要怎么解释在祭室时为什么满脸血好像吃了人肉一样,又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杀张恒?
但显然,现在公学府中,已经有蓬莱洲来人调查张恒的案子,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看不见?的耳目就在身边。
一时踌躇不决。
戚不病仿若没有察觉,上前把她手上的书接过去:“我帮你拿。”示意她快走:“已耽误了些时候,你又掉了好几天的课。快些给你补讲完了,我还有自己的书要看。”
陶九九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姿,心情复杂。迈步跑到前头,拦住他的路:“你怕我吗?”
剖腹食丹吃得?满脸血,这并不是什么一两句话就可以敷衍过去的小事。
戚不病看着面前人。
但他在想的是,陶九九刚才对殷灼月说的那一番话。
明明她就像一只得了皮肤病、毛发稀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又丑又狼狈地挣扎求生。
但看她此时表情,似乎对自己惨境,却并没有太深刻的自觉。一点也没有自怨自艾。
正是这样,却也格外叫他心里难受。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好像不论说什么都过于矫情。最后只说:“不论你什么模样,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怕你。”反问:“你怕我吗?”
陶九九看着面前的人,摇摇头。
一个杀人食丹,一个毁尸灭迹。
说得上什么谁怕谁?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做错了。
不是杀张恒杀错了,她错在动手时,没有把戚不病支得更远。
他不过赤子之心,却被她扯到这样一件也许根本无法善终的凶案中来。张恒是羽翼卫,两人杀害的是朝廷命官。
远远的有公府学子,看到少年男女立于花墙下的样子,掩着嘴笑起哄:“喔喔喔喔!”怪叫不止。
这两人站得?这么近,在花影下低声絮语时确实显得暧昧,戚不病头微微侧向一边,陶九九有几根复原得?特别好的胡须,拂在他脸侧,痒痒的。
陶九九退开一步,大声骂他们:“去死!”
几个讨厌鬼学她说话?:“去死啦~讨厌~!”一哄而散了。
戚不病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拉拉她:“走吧。”
两个人在起哄声中回?到宿舍,之后像是有了默契,再也没有提及张恒这件事,以及当天夜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就像什么事?都没做过那样,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教的教学的学,然后各自温习。
学府里倒是传得?沸沸扬扬,说张恒肯定是死了。不然蓬莱洲的人不会一直呆在这里。
除了殷灼月,还有几个修士,时不时能看到他们找学院中学子说话。应该是在查问。
又有人说,张恒可能是自行离开的。
毕竟调查了好多天,都并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张恒已经死在这里的痕迹。
“清理得?再干净,也不可能一滴血都没留在现场吧。”
“对啊,再说,那么大个人。怎么能凭空消失?这里是公学府,用不了颂法。仅凭人力是做不到的。”
“会不会有邪魔啊。”
“不可能。我们可是在昆仑印的镇守之下。又不是在界外。”
“可是我看见?,停云院那位身边的侍灵,也可以在公学府中自由走动啊。它应该不是人吧。”
“别傻了,侍灵身上有‘大赦印’当然可以在‘昆仑印’的镇守下自由走动了。”
殷灼月不像其它那几个修士那样到处走动,找人问话,搞得?人心惶惶。
他在公学府呆着,每天替文先生的课。住在文先生院子里。
有学子说,这是因为文先生祖上也是做先生的,在公学府供职的时候,教过殷灼月。
除了第一次陶九九与殷灼月有过短暂冲突,接下来,两人几乎没有任何对话,连视线交流都没有。
殷灼月每天早上按时来,傍晚上完课按时走。
陶九九看不出他有没有针对张恒的事?,私下继续做什么调查。
也更不知道那些修士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她虽然蠢蠢欲动,想去文先生那里打探打探,但怕在考核之前生出意外,所以暂时按捺下来,每天按部就班一件多余的事?也不做,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贾宝贝知道这边的进?展,怕夜长梦多,就准备立刻申请召集委员会,打算现场用子鉴与通天鉴母鉴相连,对陶九九现在的情况做鉴定。
陶九九怕会到时候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或者不能通过考核自己会当场灵爆。于是在开会的那天,一大早就逃课躲在公学府内的荷花池附近。
至少这边没人,要炸也就炸自己一个。
会场那边吵闹的声音,响起在耳边的时候,陶九九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
因还没有正式开始,会场上的人都在走动闲聊。
有人在讨论最近的热搜,哪个女演员又艳压了,哪个剧又爆了,哪个禽兽明星竟然还活着并混得?风生水起。
扩音器里电流乱滋,有人在对着话?筒试音。
左后方,有哪个女生娇滴滴问贾宝贝:“贾委员,周末约饭呀。”小小声地凑过来嘀咕:“你那个男朋友不得?行。”不知道讲的是哪里的方言。陶九九感?觉,她说话?的气都吐在自己耳朵里的。
贾宝贝在那里笑嘻嘻:“不得?行就换掉呀。天下男人那么多。”
陶九九忍不住:“玛德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谈恋爱?草拟玛?!”
贾宝贝走开些避着人骂她:“我能有什么心情谈恋爱?我都快不举了!饭都没心情吃!操塔马的那女的不知道是谁,跟我乱搭话的,只是坐一个场子的嘛,应酬她几句罢了。”
想了又想又说:“戚不病到底是怎么把一个人弄没的,你问了吗?”
陶九九低头看到水中的秃猫,吓了一跳。
卧槽,什么东西这么丑!
反应过来是自己才松了口气,只说:“他已经很帮我了,他没主动说,我总不好逼问人家的隐私吧。那不是畜生行径吗。”
贾宝贝说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地要骂她:“真的想不通你是不是沙比。你给我说说,你掏人心丹之前有没有想过,那么大一个人,吃完心丹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呢?”
“那不是有口井?”陶九九抓抓胳膊,大概是因为在长毛吧,有点痒痒的:“丢进去井里面。或者一把火烧了。总之拖个时间,自己先跑,抗过考核再说其它的。不然还能怎么办?等灵爆大家一起死?我是不怕死的,总归都这样了,反正也是我自己造的。那你也活够了?”
贾宝贝为了她做保拖延时间。以十一席委员会的规矩,就要奖罚同担。她要死,贾宝贝也逃不掉。
“还有程科长、小白怎么弄。当时琴仰止那个狗东西下的令,过不了考核,就会算第十科渎职导致太渊君死亡,大家都跑不掉。还有咱们陶女士也不用活了吗?就算她完全对这件事不知情,到时候处置起来也牵扯不到她,但只要一公布她女儿杀了人民的英雄太渊君,也是完球了。”
陶九九一脚打在水面上,水溅得?老高的:“你不知道那些搞个人崇拜的人有多疯比。”
正说着,又有人来和贾宝贝打招呼。
贾宝贝没时候搭理她了。
陶九九坐在湖边,把脚伸在湖水里泡着,突然有点想念现代社会。
一个人嘀咕着骂骂咧咧。真希望太快点结束这件事了,想放几个月假,拉上窗帘瘫在家里玩游戏追番睡觉。
其间贾宝贝似乎起身走动,到了略为安静些的地方。
有人低声对他说:“我们这边有两票。还有一票拿不太准。”听上去似乎是琴仰止那位秘书姓王的。
贾宝贝应了一声。
王秘又高声说了一句:“琴委员长的下落,就拜托陶小姐了。”
明显是知道贾宝贝和陶九九两人在通话?中,讲给陶九九听的。
他对琴仰止到是很忠心。
随后贾宝贝身边的环境又渐渐吵闹起来。大概是返回?会场去了。
陶九九心情很沉重?。
十一席委员会自然有十一个委员,一般重大事件就是这十一个委员投票表决。十一张票,超过半数最少也要有六张,才可以通过决议。
现在既然王秘提到了票,可能除了她必须要结丹之外,还有别的程序要走。并且这个程度是要通过投票来进行决策的。
这对她这一方会很不利。
在会议开场的时候。陶九九捡起身边的枯枝,打着池面的浮萍低声对贾宝贝说:“要是投票出问题的话?,你就……”
贾宝贝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塔玛最烦你讲这种丧气话?,从认识你起,我就是你这条绳上的蚂蚱。你当初有没有想过出了问题自己跑,我也不会。大家姐妹,要死一起死。”贾宝贝冷笑了一声:“他们今天最好让我如?意,不然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塔玛的谁也别想走。”
他这一支,修为是继承制的,他叔爷死后原本在叔爷身上的修为就全归拢到了他身上。
现在是有点搞头了,起码比以前,吹阵妖风都吹不起来的时候要好得多。
陶九九没再多说什么,闷闷地坐在池边抠泥巴。
会议开始,通话?就中断,陶九九就被隔绝在外,没法知道现场的情况了。
在会议大概开始十多分钟后,通天鉴震动了一下,似乎在对她进行评价。但这震动也很短,只持续了不到三五秒。
她只听到一句‘已确认灵脉上存在瘤状凸起物,应为内丹’通天鉴就又沉静了。
陶九九在池边,从早上坐到下午四五点左右,也没有等来贾宝贝。
那边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灵爆暂时没有发生。她没死。
就算心里急躁,可她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心情干别的,窝在水池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戳着池边的泥巴。
希望过一会儿贾宝贝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
此时天色渐暗,公学府里的灯火渐渐亮起来。
远处回?廊上的红色的夜灯在夜风中摇曳,光影投在池面上。
倒影中有个朱衫人影停在回廊边。陶九九在水面上看到了,但没心情理会。只是专心蹲在那里扣泥巴。
但对方也不走过来,也不离开,站在那儿看着这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搞得?她心里很烦。
正想站起来问一句,就听到耳中传来贾宝贝的声音。
他不知道在哪里,跑得?气喘吁吁似的,风很大,呼呼地乱吹。边喘着气边骂着什么话?,声音也断断续续,似乎是信号不好。
王秘书不知道在他旁边鬼叫什么。声嘶力竭的。大概是什么颂言。
贾宝贝只来得及对陶九九嚎了一句话,通话?就中断了。
但整句话因为环境太嘈杂而很难听得清楚,陶九九能听清的只有其中的十一个字,七个字是“……一定要找到我们……”四个字是“……琴仰止……”。
然后陡然中断,再没有消息。
贾宝贝给她信息并对她寄予期望,也就说明了,通天鉴灵爆的危机已经解除,她不会有危险了。但反过来,她要成为替贾宝贝解除危险的人。
陶九九还没能感受到任何自由与喜悦。就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撞得?蒙头转向。
在过去的数十个小时,现代社会一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贾宝贝口中的‘我们’处在危险之中。
可会是什么危险呢?
……一定要找到我们……?
是让她尽快回去现代,去找他们的意思?
可贾宝贝应该知道的,她短时间内决不可能登仙离开。
另外‘……是琴仰止……’这四个字,该怎么理解?
什么是琴仰止?
这前七后四共十一个字,摆在一起可以说是毫无联系。但却出现在中间相隔不到十几个字的同一句话中。
陶九九实在想不出来,能造一个什么句子,将这十一个字和谐地装在一起,并表达出一个完整的意思,还符合逻辑和现在的情景。
她站起身,回?头看向不远处回?廊灯下的朱衣公子。
风吹动他的衣袖,衣袍翻飞飘飘若仙,隔得?这么远,也看得?见?他眉头微蹙,显然是对她很不满意。见?她看过来,说了一句什么,但陶九九没在听。
她在想:又或者,贾宝贝的后面半句,会不会说是在说,殷灼月就是琴仰止?
但这种可能性本来很大,之前她和贾宝贝两个人交流的时候,早就认为殷灼月是失忆的琴仰止了。但因为他已经失忆,是不是其实根本都没有价值。
就这么件,贾宝贝还要特别告诉自己吗?
并且就算贾宝贝真的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正在现代世界遇到的危险,能和一个,已经过来这么久,并一直没有离开过的琴仰止,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走之前遗留了什么在现代世界,导致贾宝贝他们受难?
想不明白。
陶九九丢下手里的泥巴,起身笑吟吟向殷灼月走去:“小舅舅。”声音轻快得一点阴霾也没有。
她有一个根本无从下手的任务,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先什么也不管,紧紧地贴在唯一的线索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102:11:55~2021-03-1122: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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