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九老实实跪在那里,奉着谏行简一条一条地背。
背一背,见从屋中?投在廊下?的灯灭了,微微松了口气,垮起脸坐在小腿上。
屋中?殷灼月坐在窗前暗处,静静看?着跪在院中?的人,她一反平常的狡黠,面无表情跪坐在那里,既不看?简,亦无怨言,只是静坐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圆睁的竖瞳,微微垂着,一张猫脸实在难以显得严肃,但即便这样,也叫人看?了那神色觉得凛凛生寒。
这时候院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的表情一下?就生动起来。仿佛刚才森冷只是别?人的幻觉,俏皮地探头探脑。见到来的是戚不病,便缩着小脖子小声叫他:“哇,被殷灼月发现?,你就要死?了。”
“你怎么能直呼其名。起码也要尊称一句‘停云院’才对。”少年说着,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看?向窗户这边时,与窗内的殷灼月有短暂对视,可他却毫不知情。只以为没人,或人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进来,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寂静月下?少男少女在殷灼月注视下?毫无知觉地低声说话。
“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回堂上。想也饿了。我叫仆役买了些吃的。”
陶九九打开纸包,一口一个?,她是真的饿了,口中?含混不清:“还是你对我最好。”
“还热着呢,我怕会冷,一直揣在怀里。”学府中?不许私自?生火。
“哇美人怀中?暖着来,难怪格外好吃。”看?她表情,大概只是无人教养爱随口胡说罢了。
少年红了耳朵根。嘴角翘着。
陶九九吃了几个?,又开始抱怨:“我不喜欢吃这家的。太甜。有些腻味。”虽然?是这么说,也不见她少吃点?。
戚不病说:“那下?次换别?家。”又问:“听说你挨打了。还痛吗?”
之前有学府的侍人在院门?外来去?,她就当门?跪着,自?然?有人看?得见。这一会儿?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当时是挺痛的,不过现?在好了。我身上原本有些麻疼的,现?在也不痛了。看?来是因祸得福。”陶九九满不在乎。
她吃着东西,想到什么事手中?顿了一下?,但神色如常只像是说一句闲话似地开口道:“对了,我听说那个?张恒的人,原来是因为办错了差事,自?己跑掉了。”
戚不病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也不变:“怎么会这样?即便是做错什么,回去?认错就是,怎地这么想不开?”
“就是说呀。”陶九九便不再提这些事。将手里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把纸□□塞到他手里:“你快走吧。免得殷灼月醒来看?见你。到时候你也要挨打。”
“喔。”戚不病拉着袖子胡乱抹掉她脸毛上的残渣,动作自?然?得很。
陶九九也顺手拉着他的袖子,又补擦了一下?,仰头叫他看?:“没了吧?有毛就是麻烦些。”
看?来寻常两人相处就是这样随便的。
“没了。”戚不病边把地上的残渣也捡起来,边说:“打你也不冤枉,谁叫你今日不去?上课。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可荒废一日学业。越是伤心忐忑越该上进才对。”
陶九九便很烦:“只此一天,我打也挨了,你快不要念叨我了,我头都要爆炸了。”
戚不病也不恼,应了一声:“恩。那我不说了。可你这些天也上点?心,少惹他些。等他走了就好了。外头街上有了新馆子,我带你去?吃。”随后?便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
陶九九伸头用气音喊他:“你可别?再来了。免得挨打。”
戚不病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总之没有应声。
等戚不病走了,陶九九摸了摸肚子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拿起谏行简背诵起来。
殷灼月在窗前,手握着幽思竹片下?意识地摩挲着,默不出声地望着外面的人影,若有所思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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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跪着趴在石凳上睡着的陶九九就被叫了起来。
殷灼月负手站着,只说:“背来听。”
陶九九睡得迷迷瞪瞪,一下?就被惊醒了,搜肠刮肚地一条条往外挤,挤到二十多条,就实在挤不出来了。
好在殷灼月也没真的打她七十多鞭,只是抽了她两鞭子作数。
还算有些人性呀。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着殷灼月说:“每日四鞭,早晚各两鞭子。打完为止。”
便拂袖往外去?。
陶九九扶着桌子站起来,感觉虽然?被打得疼,但全身上下?因心丹导致的麻麻刺痛却少了,原本难以被忽视的周身刺痛,变得轻微难以察觉。似乎昨天被鞭打之后?疼痛减轻并不是错觉。
这可是谁也没想到的,简直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不过因膝盖都跪得直不过来了,心里不免得偷骂殷灼月这个?老鬼。
殷灼月走出了门?外,却不见人跟,停步回头皱眉:“还不抱书来?”
“好的小舅舅。这就来了小舅舅。”陶九九乖乖把他放在石桌上的书册抱了,一瘸一拐地跟上。
一路上的人,遇到殷灼月无不退避。
但也忍不住偷偷打量陶九九。
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为什么‘停云院对这学子格外青眼’。
陶九九抱着书跟在后?面,只想翻白眼。这青眼给你们?你们?要吗?
殷灼月虽然?代文先生的课,但却与文先生不同。
他也讲笔画与读音,但却是以一段静思打坐的心法为例。
这心法一共只有十五个?颂字,但每个?颂字笔划很多,每个?笔画的发音很复杂。一天课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勉强算是讲完了第?一个?字。
下?学时,学子们?议论纷纷。
陶九九因要搬到文先生那里,帮殷灼月抱书回去?之后?,又转身去?宿舍拿东西,便听到哪里都在议论了。
说‘停云院’是实践派,文先生是理论派。方法不同,但殊途同归。
想到只需要十多天,便可以学懂人生第?一个?心法,大家都很兴奋。
又说‘停云院’虽然?看?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实在也算是位良师。
毕竟学习心法比单纯地学笔画读音,要有趣又有盼头得多了。
但也有人担心,这里合不合规矩。
便立刻有人驳斥他:“停云院在蓬莱洲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就算现?在的国宗宗主,也让他三分。即便是不合公学府的规矩,又如何呢?公学府还能找他的麻烦不成。”
又有人嘀咕:“他这算不是算私自?授业?”国宗是有自?己规矩的。
便有人起哄:“他在公学府代文先生讲道,怎么能叫私自?授业?”
一群马屁精便又在那里吹捧殷灼月,风姿卓越出尘之类的话。
还拉着陶九九,非问她:“停云院和你认得吗?”
陶九九只说:“我不配认得他。”便掉头去?找戚不病,却不见人。
同宿舍的人说:“他妹妹生病,请了几天假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陶九九只得先抱着行李走了。
接下?来,陶九九果然?像殷灼月说的,日夜与他相随。
不过三四天,便又欠了一百多鞭子。有因为背不出而加的罚,也有因为犯了错而加的罚。陶九九简直怀疑,自?己要挨一辈子打。等她死?了,殷灼月也会早晚各二次如约而至抽她的坟包。
但也可算是勉强地把整整八十多条‘谏行’语录都背了下?来。
只差最后?十几条了。
陶九九在院中?翻看?手上的谏行简时,却感觉这东西实在有些奇怪。
一开始那些规矩,还算正常吧。
无非是要求尊老爱幼不做坏事。
但越到后?面,越是奇怪。那些规矩不像是什么通行的款式,特别?是到了九十几条的时候。倒像是针对什么人特定的。
比如第?九十九条:日常行走,两脚不可同时离地,摆左手时该出右脚。违则五十戒尺
第?一百条:同类不可相食。违则行一日之囚。
陶九九盯着这两条看?了半天。
她手上的‘谏行简’看?上去?玉虽然?是大好的,但边角早有些缺损与裂纹,虽然?以金相错,来掩盖工艺也精湛,但也难掩时光流逝在上面落下?的痕迹。
她持简静坐了一会儿?,回过神,便起身上回廊往内室去?。一脸天真无知:“小舅舅,这两条规矩真奇怪,”
一迈进门?内,就猛然?止步。
明明站在外头向里看?时,一切都寻常,殷灼月坐在案头闭眸静思而已,但一脚迈进来,一切都变了。
殷灼月坐的不是桌案边,而是河边。他身前有一个?小娘子大约十多岁出头,带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正在河边静坐。
河水清澈见底,远处山岭绵延,月色皎洁,照得河面波光粼粼。
女子面容难以言说的丑陋,五官扭曲,却不像是后?天造成,似乎是天生的。
而她身边的小孩却长得格外好看?。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要说是母子吧,女子年纪太小了些,要说是姐弟,两个?人长相又实在差得太多。要说是师徒吧,这女子又实在也不像有很高?修为的人。
但女子静坐的姿势,陶九九却意外认得。
那是‘结跏趺坐’,又称‘禅定坐’,看?她脚的形态,大概是禅定坐中?的一种,叫‘降魔坐’。
这女子修的是佛禅。
佛禅?陶九九虽然?历史课上学过,但那一章其实内容很少,别?的类别?都有很多代表人物,但佛禅除了已经化归的创始娘娘之外,就再没有了。
不过听说在三界前纪的时候,各天佛祖尚存世时,这种修法也曾经风靡一时。
只是三界到了本纪时,各路天尊菩萨佛祖都归化于天地之后?,这种修法就被别?的类别?所取代。
本纪五花八门?的心法与修法层出不穷,其中?又要数‘如意坐’风头大盛,其心法也在凡世传播得最广。
‘降魔坐’这么久远的古法,早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大浪打得不见影踪。陶女士那里曾有本书皮子都烂掉的降魔坐心法,还尝试叫她学过。
但她学得太艰难了,把教她的陶女士气得差点?脑梗,又因为一直咆哮个?不停,被小区里的邻居投诉,最后?再不甘也只得作罢,不然?怕自?己短了阳寿。
陶九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亲眼见到有人练的。
“不可自?行其是进出他人住所。第?十七条。”殷灼月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已欠了多少鞭?”
他坐在这一男一女两人身后?,和景色融为一体,此时虽然?仍看?着那两人,并没有看?向陶九九,但显然?是发现?她进来,在跟她说话。
“两百七十五。”陶九九老实作答。
“那就凑个?整数,再加二十五鞭吧。”
“是。”陶九九心里翻了个?白眼。打吧打吧。虱子多了不怕痒。大步走近他身边,好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景色问:“小舅舅,这是什么呀?公学府内不是不能施用颂法吗?”心中?警觉起来,猛然?停步。
“公学府中?自?有禁制约束。但这不是人为施用的颂法也并非颂器灵器。只是幽思竹里的东西偶尔会跑出来。”他淡声说:“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
陶九九有些明白,大概就像某处的山壁前,偶尔会出现?一些影像,内容是在这里曾发生的事。而幽思竹生来也有这样的能力?。
至于公学府,禁的是‘人为’两个?字,不论是人为施术,还是人为制造出来的灵器、符颂之类,在这里都不能起效,可却禁不了天地孕育的自?然?之物。
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继续向殷灼月走过去?。
“小舅舅,这两人是谁?”
“有一个?是我。”殷灼月脸上有凝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九九端详那个?小孩,发现?他脸上确实在两边眼角到太阳穴处,有两块对称的胎记,不过看?上去?颜色非常深。都有点?接近黑色了,像是两块脏东西。虽然?有这么重的胎记,但并不妨碍他五官的秀美。不过这五官与殷灼月相去?甚远。可以说长得毫无关系。
“人之执念,可令一些特征永固。一世世带着。”殷灼月不知道为什么,很有耐心:“若是执念一世比一世淡,那痕迹也会变得更浅一些。终有消散的时候。”
“那这个?人是谁?”陶九九看?向那个?丑少女问。
殷灼月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她,蹙眉问:“你已经将该背的都完了,无所事事?那你便将今日学的颂字,读一次给我听吧。”
陶九九噎住。立刻说:“我在背谏言简上的规矩,是有不懂的地方才想进来请教小舅舅的。”
“什么不懂?”那不耐烦的样子,似乎她是世间?第?一的蠢东西。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能理解。
陶九九问:“什么叫一日之囚?”
殷灼月沉默了一下?,抬眸看?着她说:“所谓一日之囚,就是将一个?人囚禁在同一日之中?,这个?受罚的人永远不能去?到下?一天,哪怕感觉自?己过了一千年一万年,可对其它人来说,只是过去?一天而已。这便是一日之囚。第?一百条是绝不会被姑息的大恶之错。你要谨记。”目光凛凛。
陶九九不动声色:“喔。我晓得了。”转身要出去?。
殷灼月却伸手:“拿来。”
陶九九会意,把谏言简奉上。
殷灼月接过去?,翻看?了一下?,皱眉伸手轻轻一拂,才丢给陶九九:“出去?吧。”
陶九九退出去?,拿出谏言简看?了看?,发现?第?九十八条后?面接着的是第?一百条。中?间?的第?九十九条,关于走路的时候不可两脚同时离地的规矩,已经被隐去?了。
看?来殷灼月对谏言简十分珍视。并没有因为它不合用就动手改动上面的内容,只是将不合用的地方隐藏起来不让她看?而已。
奇怪。
这东西很珍贵吗?
陶九九站在院中?,对着回廊上的灯光翻看?。发现?在玉简的最末尾,有一个?非常浅的雕痕。似乎是徽记,又或者是某人自?己做的记号。
她正琢磨着,正遇见好久不见的金浊匆匆进来。
见到她愣了一下?,‘噗嗤’就笑了,指着她说:“你毛还没长出来?”
陶九九翻白眼,路过他身边,重重地撞开他:“好狗不挡着路。”坐到院中?的石桌边,继续温习白天学到的颂字。怕一会儿?殷灼月要去?睡前,又过来考问自?己。
他这个?人,有一出没一出,实在难说。
陶九九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却一朝回到了上学的时候,要日日熬夜写作业,准备随时出现?的随堂考核。弄得不好还要讨顿罚。
真是造孽。
金浊被撞了一下?,不和她一般见识,大步上回廊,站在门?边对里面的殷灼月敬声道:“郎君,山谷我已找到了。就在十川山附近。”
殷灼月叫他进去?说话。
他似乎也并不打算避人,门?也不关,说话的声音,陶九九在外面也听得清楚。
听到里面殷灼月说明天就要出发去?那个?叫十川山的地方,陶九九实在松了口气。差点?就要喜形于色。
殷灼月一走,她总算是可以休息几天不被打了。
只是又忧虑,他一走,那心法谁来教?
心法是修行的根本,吐纳天地灵气靠的就是坐禅与心法。她现?在灵脉正在与心丹融合,如果有心法辅助,会减少很多危险。
正犹豫着,里面就说完了话。殷灼月一出来,便见她在门?口徘徊,瞥了她一眼,只当看?不见,转身要回居室去?。
陶九九连忙跑上前:“小舅舅就要出远门??不若……”说着看?向金浊,想着,那金浊也可以代讲心法的吧。
殷灼月却停步打断她的话:“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跟着尽孝吧。”
陶九九满头问号。
我哪个?字舍不得你?
跟着去??那心丹怎么掩饰?顿时僵站在原地。
殷灼月却没有理会,大步便走了。
金浊看?了她一眼,哧地笑,扭头去?后?面了。大概是要去?井水里睡觉。
这是陶九九人生最漫长的一夜。
想到第?二天,自?己一步迈出公学府的大门?,就要被殷灼月一剑砍死?,便心如刀割。
这还是好的,万一真的行一日之囚,那可真塔玛的见鬼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金浊便起来收拾东西。
陶九九一夜都没睡,心如死?灰。
见殷灼月出来,惨叫一声:“啊呀,我头好痛痛,大概是着风了。”
殷灼月不理她,抽鞭照例打了她两鞭子,可是一点?也没手软。
打完又问那个?颂字,叫她读给自?己听。
好在她勉强读得工整。
殷灼月转身,坐到案前,公学府的仆役便奉着朝食鱼贯而入——这是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陶九九缓过了劲,不甘心地凑上去?,做西子捧心状:“啊,被两鞭一打,不只头痛,心肝开始痛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啊?或者要延请医师来看?看?。好生在家休养几日。”
一只赖皮子的猫做出这等娇俏行径,实在骇人,仆役们?虽然?不敢在殷灼月面前造次,但个?个?努力?镇定的表情太过于醒目,叫人无法无视。
殷灼月却视若无物,泰然?自?若地吃东西。吃了一半,蹙眉看?向杵在桌边的她:“还不坐下??”嫌她挡到了光。
陶九九不甘地坐下?拿起筷子,但死?期在即,实在是一颗米也咽不下?去?。
一直到了大门?就在面前,她还在垂死?挣扎。
“随小舅舅出门?当然?好,可这岂不是要耽误学业吗?我这样好学之人,耽误半天课都会心绞痛的。”
……
没反应。
她又说:“公学府这些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看?我眼色已然?不对,我们?孤男寡女出这么远的门?,万一他们?以为小舅舅爱慕于……”
走在前面的殷灼月猛然?回头,冷冷乜过来,阴沉着脸。
那表情似乎在说‘小畜牲且说完这句混账话试试’。
她默默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辩解:“我就是说,怕这些无耻下?流之辈乱想,玷污我们?纯洁的亲情而已。”
殷灼月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快步迈出门?,上了已经等在门?口的车驾。
金浊站在车下?,回头看?向陶九九,催促她:“小娘子快些啊。今日还有好些路要赶。”
陶九九站在门?槛边上,脚似乎有千金重:“我还没有跟戚不病告别?。”
“告什么别?,不出数日就返来了,又不是去?死?。”金浊大声催促。
两人正胶着,突然?远处有马车赶来。
那车在公学府前停下?,立刻便有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从车上下?来,见到金浊一脸惊喜:“金先生。”看?向殷灼月的车子:“灼月君在车上吗?”称呼听上去?十分亲近。
陶九九只听过庞城那里的人和蓬莱洲的人叫殷灼月为灼月君。
庞城人大约是无知,蓬莱洲却是因为不是外人。
那这个?小娘子不把他当外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陶九九看?向她坐来的车子,觉得车上的徽记眼熟得很。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都城桃府的徽记吗?
都城桃府,和浮畈桃府虽然?是一家,但浮畈桃府是老宅。都城的那边的徽记笔画复杂些,还镶嵌珠玉。而浮畈老府器物上的笔画更少,更为简朴。
但她就不明白,这小娘子是谁啊?
难道是哪个?叔叔伯伯家的女儿??
她正想着,就见那小娘子下?了车,快步走到殷灼月车下?,掀起帷帽来,盈盈向车上的人行礼:“尊驾近日身体可还康健?”
陶九九看?着这张脸,如被雷击。
卧槽?
刹那间?,甚至还有些恍惚。
脑海中?回响着,终极哲学疑问:世界从何而来?面前这个?又是谁啊曹尼玛!如果我眼前的这个?人是我,那我又是谁?
车上殷灼月似乎格外好脾气:“你怎么来了?”
车下?小娘子面有迟疑之色:“我……”
陶九九张起耳朵听。
金浊却不去?理这边说话的两人了,只向这边的陶九九高?声催促:“我说,你快动啊!你在那里扎根了不成?”
那小娘子闻声回头,看?到陶九九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惊呼一声,后?退了好几步,一张小脸惨白的:“这是什么妖物!”与她同来的侍女急忙上去?保护她。好像陶九九能扑上去?把她给吃了似的。
“这是豚娘子。”金浊皱眉,对这些人的行径似乎很不高?兴。
大约因为他自?己也是妖物的关系:“她是主人的学生。”
那小娘子便有些不是滋味,脸上表情一顿,但很快就隐去?了,陪笑向陶九九礼道:“是我冒昧了,因久居都城见识不广,才如此大惊小怪。实在不好意思。”
又惊喜道:“我听说,国宗是不许私自?授业的。看?来灼月君很是爱重这位小娘子了?难免久在浮畈逗留不回蓬莱洲去?了。”
一脸替殷灼月感到高?兴的样子:“恭喜尊驾已找到了衣钵传承。”
“什么衣钵传承?”殷灼月皱眉。
虽然?只这一句,明显那全小娘子便微微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是我不该随意揣测。请尊驾恕罪。”
殷灼月对她的情绪并无察觉似的,人坐在车上,只从车窗中?乜向门?槛内的陶九九:“还不过来?”说完,上下?打量完她转而问金浊:“十川山在外域,我叫你给她用来敛气的护符呢?”
金浊一拍脑袋:“啊呀。”从袖子里掏出来,丢给陶九九。
陶九九小心地问:“这是干什么的?”
“敛气。就是隔绝你气息的意思。任谁也感应不到你。”金浊提醒她:“戴上可不要取下?来。外域凶险,被察觉到给吃了的话,可算你活该的。”
陶九九连忙套在脖子上,试探着迈步出去?,小心翼翼地打量车上的殷灼月,一步步走近之下?,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异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实在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里简直要放烟火了。
更是感慨,这人啊,就是不能做见不得人的事。
但凡有一点?别?办法,她都不会走这条路啊,真的太吓人了。就好像身上一直捆着个?□□。
越过了站在车下?的小娘子,陶九九爬上车时,免不了回头多看?一眼。
这张脸,她实在介怀。
对方也正抬眼看?她,虽然?笑吟吟,可却叫她莫名感到不舒服。
原来,以第?三者的目光来看?自?己,是这样子?
她虽然?满腹疑惑,但怕殷灼月生疑,敛眸收回目光,上车坐定。
“尊上……”那小娘子站在车下?,看?向殷灼月,一副有什么话要说,又不好说的表情。叫人见了心中?怜惜。
殷灼月便向那位小娘子说:“你也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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