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对上屏风,千钧一发之际,随侍眯起眼睛,整个人如一张拉紧了弦的弓,冷声开口道:“还不现身....咦。”
他愣住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兔子,一阵窸窸窣窣后从屏风后跳了出来,一溜烟的跳出门槛往外跑去了。
按理说应该松一口气,然而他却没有放下刀,仍然眉头紧锁着一转刀尖,就要使力将那屏风挑开——
“顾二。”
莲座上的佛像金身低眉含笑,顾言昭负手微仰着头,看得很专注,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冬日里大雪封山,想是这小东西没什么去处,才会躲进寺里取暖。”
长刀被顾二依命收回鞘中,顾言昭将紫檀手串重新戴回腕上,唇角牵起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来。
“佛前不见血,走吧。”
*
杭玉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小跑着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前,隔着帘子低声道:“翁主,下山的路上雪已经扫开了,现在便可以出发了。”
马车的帘子动了动,递出来一个手炉来,姜听白把自己埋在斗篷里,瓮声瓮气的说道:“太冷了,姑姑快拿着。”
杭玉笑着接过来,又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凑过来低声说道:“方才奴婢已经让下人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小软,可要再去找找?”
姜听白抿了抿唇,小软是她刚穿到这里时救下的,精心养了好久,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像是通人性一般自己跑了出去,却不知跑去哪里了。
“.....罢了。”姜听白抬手抚开帘子,“冬日天寒,无须为了小软大费干戈,趁着雪停了,我们快下山吧。”
“是。”杭玉从善如流的应下了,福身退了下去,召集家仆最后整点一遍行装。
姜听白又重新缩回斗篷里,拢着怀里的手炉,只觉得脑袋还有几分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金阙玉阶拥千官,公子翩翩坐明堂。”这是《大盛遗录》里官方给顾言昭的判词,顾粉把这句诗当应援词喊得热火朝天,她当时也被这种清冷矜贵的病弱权臣人设迷得五迷三道。
然而.....姜听白回想起方才长灯阁内的所见所闻,只能说幸亏小软争气,不然她必出师未捷身先死,果然纸片人才是最完美的。
马车外一阵喧哗,大概是家丁们已经点好了行装,姜听白伸手将帘子挑开一条缝,见杭玉被一侍卫打扮的男子拦下来,正在说些什么。
只见两人说罢,杭玉似乎是从那人手上接过了什么抱在怀中,又低身端端正正行了两个礼,便转过身朝着马车小跑过来。
“翁主!”杭玉将怀里的小家伙取出来,“小软找到了!”
毛团子原本蔫嗒嗒的,一看到姜听白就精神起来往她怀里蹭,用小鼻子轻轻碰着她的手。姜听白知道小家伙这是在撒娇,于是伸手安抚性的摸了好几下后,一面手上不停的抬头问杭玉:“怎么找到的?”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杭玉面上的神色有些稀奇,“是顾相带来的侍卫送来的,顾相今日来寺内与苦禅大师手谈,也正打算在此时离开,底下人开路时在路上恰好捉到,又听闻我们漫山的在找,便明白这原是翁主您的爱宠。”
杭玉没注意到姜听白霎时不对劲的神情,一面低下身子上了马车一面给车夫做了个出发的手势,马车开始平稳的行驶后,她方才低声道:“这位顾相您还记得吧,他便是奴婢在回京途中与您讲的那位,如今大权在握的左相顾言昭。”
翁主从小就长在云中,被养的万分精细,从不多挂心盛京的朝政闱事,前些日子突然病重,痊愈之后对这些事更是糊里糊涂。此次急召入京,杭玉总是忧心出什么纰漏,因此得了机会便向自家翁主讲些必须知晓的人物。
“顾相是少年英才,性情一贯孤傲冷淡,即便是尊贵如帝姬也难得其稍降辞色,今日能出手相助是个难得的情面......”杭玉低眉寻思了一会,“待到回府后,奴婢便拟一份得体的礼单,以咱们王爷的名义送过去,也算还了人情。”
她又忍不住低声絮叨:“王爷远在明水,府中无人主事,实在是有几分不便....”
杭玉脑子里一时已过了好几份礼单,正要说出来斟酌斟酌,却见姜听白皱着眉头怔在原地,面色十分不好看,怀里的兔子也不摸了,不由得惊疑问道:“翁主,怎么了?”
翁主没怎么,翁主想死。
她就知道!一只兔子怎么可能糊弄得了顾言昭!这不,人家已经轻飘飘的把威胁送上门了:抱着你的兔子,等死吧。
“翁主?”杭玉见她不答,唯恐有什么不好,又出声询问道。
“.....没事。”姜听白艰难的开口应了一声。
她毕竟不是什么庶民黔首,游戏里女主的身份自然不会差,当朝亲王独女,宝印亲封的嘉平翁主也不是谁想杀就杀的。
对,我爹可是肃王,皇帝的亲弟弟,虽说他现在应该在明水仗.....
等等,刚刚顾言昭是不是提到了明水?
姜听白颦眉想了一会,方才长灯阁内她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什么话都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算了,想不到就别想了,浪费脑子。
况且顾言昭这等人,既然方才没有当场发作,想必也没那个时间与自己秋后算账吧,送兔子此举应该只是为了警告她管好嘴巴。
姜听白定了定心。
今日出师不利,先回去睡个觉享受下古代权贵阶级的糜烂生活,什么攻略任务就再行商议吧。
*
盛京,是大盛的都城。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箫鼓喧空。有幸得睹盛京者,皆称自己梦游华胥之国。
天子脚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春夏时节新声巧笑,柳陌花衢,寒冬腊月里也有灯宵月夕,箫鼓喧空。王公府邸,权贵人家的宅院都坐落在直通皇城南门的朱雀大街上,其中门庭肃穆,匾额高悬的,便是肃王府。
姜听白站在庭院里,规规矩矩的等着下人套好马车。
院内角落的梅树上还有未消的残雪,压弯了树枝,杭玉领了一列小丫鬟,一面偏了头吩咐事务,一面脚步匆匆的转过回廊。
“.....翁主”,杭玉福了一福,颇有些不赞同的说道,“方才消了雪天还冷着,怎么连手炉也不带。”
姜听白朝杭玉弯了弯眼,接过手炉,是个讨饶的神态。
眼见着马车准备停当,杭玉扶着姜听白上了马车,想起什么似的忍俊不禁道:“到底是什么点心铺,值得翁主这般惦念?”
姜听白挑起帘子看窗外的街市,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才接道:“啊.....是临行前,在涿光听那些小弟子说的,说是盛京有家点心铺,铺主三代传家,味道非常之好。”
说起涿光山(注1)。
仙人垂手下相招,遥望云中涿光山(注2)。
大盛分五州,盛京是都城,其余四洲分别是昭关,扶风,云中和南陵。
其间的云中境内,有座号称“天下第一仙山”的涿光山,山上大树华盖,灵鸟栖息,民间更有传闻称其上有碧玉,其阳有金,是求道者的栖隐之地。山上更有昔日剑术冠绝天下的青阳真人坐镇,天下人无不心向往之趋之若鹜。
理所当然的,幼时便体弱的姜听白,也被肃王打包送去了涿光山,拜在青阳真人门下,做个不记名弟子强身健体。
当然,强身健体是不可能的,姜听白回顾了一下自己后期狂氪金才拉上来的女主的攻击值和体力值,安慰自己,乙游嘛,不靠这些。
姜听白抬眼看杭玉听到解释后点了点头,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我哪知道什么点心铺,我就是胡扯的。
待马车拐了好几个弯快要走出内城时,杭玉看了看窗外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家铺子位置竟如此偏僻?”
姜听白也有些心虚,心里默默又回忆了几遍,不确定道:“应该快到了?”
她挑起帘子往外看去,看到某处眼前一亮,“到了!”
此时的位置已经快出了内城,街市两旁不似方才粉墙朱户,青楼画阁,而是商铺渐少,街市冷落。路边有棵生得不甚密茂的杨树,杨树下有家门面简陋的铺子,什么招牌也无,只在墙上斜挑出了一面旗子,上书简简单单两个大字:打铁。
杭玉:“......”
“翁主,”杭玉平心静气,“不是要买点心吗?”
反正自从来这瞎话就编了一箩筐,姜听白说的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一面兴冲冲的站起来,一面弯着眼睛哄杭玉:“来都来了,我的好玉玉陪我去看看嘛。”
杭玉被撒娇砸的晕晕乎乎,根本拿她没办法,只好护着她下了马车。
姜听白志得意满的看了看这间打铁铺。
她来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
直面过上次的死亡威胁,姜听白痛定思痛,迅速将忧患意识落到实处,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冰冷的乙游世界里保命。
还真让她想到了。
虽然她血薄,但她有装备啊。
在穿进游戏之前,姜听白刚好又肝又氪,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把属性SSR的剑。
拾取的地点,就在盛京城内,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