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玉看着姜听白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然后撞到了桌角。
“翁主...”
“我没事我不疼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哈哈哈。”
“我说,”杭玉平心静气的说道,“您坐着我的绣活了。”
“啊。”姜听白一僵,从屁股底下把杭玉没做完的香囊抽了出来,故作平静的递了过去。
杭玉微笑,贴心的把手里的杯盏递了过去:“冰的。”
“您脸红得快着起来了。”
姜听白哑巴了,干巴巴笑了两声,抬头就把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杭玉分了丝线,稀奇的瞧她,问道:“不是去看小软了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姜听白萎靡不振,活像是被妖精吸了阳气。
那话怎么说来着,乙游特色,最纯的脸开最野的车,叫姐姐这种羞耻play,怎么说她都......
停停停!她什么都没做啊!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沉痛的摇了摇头,低声给自己下了定义。
“您说什么?”杭玉没听清,偏过头问她。
“…没什么。”姜听白为了转移注意力,随手拿过几上摆着的话本,刚翻开第一行。
“....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姜听白又黑着脸合上书。
“姑姑。”她捂着眼睛,痛定思痛,“把府里的酒都收起来。”
“另外,给我找几本佛经过来。”
......
姜听白仰躺在枕上,透过薄薄的床幔去看开了半扇的木窗,高高翘起的房檐上垂着风铎,风吹玉响,丁丁当当。
入夜以后,雨已经停了。
府里的奴仆们也都休息在下房,姜听白不习惯用人守夜,于是杭玉也退了下去,只给她留了两盏烛火。
她睁着眼,眼中一派清明,全无睡意。
待碎玉子相触之声慢慢停歇,她突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随手扯下花梨木架上搭着的外裳,朝临窗的案边快步走去。
她如此辗转反侧,绝不是为了搞男人,是为了正事。
案上仍然摊开摆着那本册子,正翻到雪霁的功法口诀那一页。
姜听白一面取了簪子将长发胡乱挽起来,一面面色凝重的站在案前,盯着那几行字。
雪霁的功法很简单,只寥寥几行,姜听白早已把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只换来个懵懵然不知所以。
然而所谓悟道,重要的就是一个机缘。
就在方才,春深夜雨渐歇,帘幕潇潇风铎,她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了所谓的机缘。
雪霁乃是隐匿身法,一息百里的秘法,讲究的是身随意动,而意,要如雪霁云散一般,倏然外放。
姜听白犹犹豫豫的慢慢半阖上眼,努力抓住自己方才醍醐灌顶一般体会到的一点意味,按照心法运气,又低声默念了一遍口诀。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
....果然又失败了。
姜听白烦躁的在原地转了几圈,随手推开窗,勉强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
她合上眼,努力让自己的神志沉静下来,又一次,慢慢的默念口诀。
对于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向来执着到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一次,与之前的无数次都不同。
立在案前的她倏忽便如一阵雪雾,奇迹一般宛如化雪消失在原地,唯有木窗半扇,还在夜风里飘摇。
姜听白还没能睁开眼,就察觉到发丝上落下几滴细雨。
她不可置信的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她的卧房,而是空无一人的巷道,还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腥味。
姜听白转过身,肃王府的大门紧闭着,正在她身后。
不可置信过后,就是狂喜。
讲真,任何一个在唯物主义世界长起来的根正苗红好青年,在尝试过闪现瞬移这种魔法之后,一定会有一长段精神错乱喜极而泣怀疑世界的时间。
姜听白现在就处于这个时间。
现在已经入夜,家家户户府门紧闭,街道上连只鬼都没有,姜听白激动之下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悟了,趁热打铁又试了好几次。
感谢佛经,感谢熙光,感谢这场雨。
无论是什么给了她灵感,她都真心的感谢他。
用了几次雪霁,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降落在了什么鬼地方,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不是之前普普通通的修行素人了。
她胸有成竹的闭上眼,逐渐熟练的调动体内的内息。
她这次打算用尽全力,试一试以她现在的状态,能不能一次直接回到府中。
经过几次的练习,她现在已经能察觉到运功时内息灵台的细微变化,现在的体质果然还是太弱了,只是试这么一次,她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枯竭,有些摇摇欲坠了。
不过她倒不是非常担心,因为她感觉移了很远,应该已经到府中了,她一面想着,一面强忍着头晕睁开眼。
.....不对,我要重新睁一遍。
姜听白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场景,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踏马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
姜听白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意志,黑着脸开始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降落在了一个室内。
莲青墨绿的飘摇帐幔,悬在墙上的瑶琴琵琶,横七斜八的酒桌棋案。
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姜听白沉着脸下了结论。
她现在全身无力,根本抽不出力气再用雪霁,又不知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争分夺秒靠着墙休息了片刻。
在这个过程中,她脑子飞快的运转。
她可能是搞错方向了。
按着她来的方向,若要回府应该朝着西北走,她最后一下用雪霁只集中在了运功上,忘记了辨别方向,似乎是朝着西南方向来了。
西南方向.....是长宁街。
十里长宁风月晚,欲买千金应不惜。大盛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权贵世族设宴往来,席间歌舞佐酒是寻常事,只是不许私侍枕席而已。盛京的风月之地,大都位于长宁街。
墙角的架子上搭了几件斗篷和披帛,都是女子的衣裳,还摆着一顶帷帽,姜听白拿起来戴在了自己头上,轻轻推开门观察外边的动静。
时下技艺高超的伶人乐姬,为表风雅,尝尝以帷帽遮面,倒给了姜听白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的机会。
楼内管弦丝竹,笑语盈耳,倒没有寻常风月场所的靡艳颓然,姜听白一面装作自然的低着头,一面小心翼翼避开迎面碰上的伶人。
从这里绕下去,就可以从正门出去.....
不对,行不通。
这间乐坊似乎还是家正规企业,正门门口立着俩人高马大的小厮,没到下班时间员工不能随便出门,一位抱着琵琶的姑娘要随着客人出门都说了好大一会才放人。
可恶,社畜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逃脱不了该死的打卡制度。
姜听白琢磨了半天如果被人发现“当朝翁主深夜流落乐坊”会有什么后果,还是决定自己还能再挣扎挣扎逃脱社死结局。
她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倚在凭湖的栏杆上,说是湖也不恰当,似乎是人工开凿的一大片池塘,盛夏时有白莲锦鲤,供客人赏玩。
只是现在还是早春,池里寂静无声,今夜又有细雨,没什么人凭栏赏景。
姜听白有个毛病,越到危急糟糕的关头反而越容易思想跑门,眼看是出不去了,她反而不着急了。
....等到肃王回来,她就求他再把她送回涿光山吧,修道再怎么累也比待在规矩重重的盛京也好。回到涿光,走得就应该是师兄那条线吧......
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姜听白直起身子,扶起半帘帷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池中涳涳濛濛,尚有雨意,长芦高柳,因此看起来总不太分明,但是确确实实的,池边瘫倒了一只....动物?体型看起来不小,奄奄一息的样子,流出的血污将一小片水泽都染红了。
她尚未反应过来,又有两名男子从下方斜里走出来,奇怪的是皆作灰袍道服打扮,与风月之地格格不入,其中一人不紧不慢的捏了个诀扔过去,看似轻飘飘的,那只本就重伤的兽类却立时叫起来,像是痛苦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气若游丝的哼叫。
姜听白被这声音搞得心都纠起来了,简直想立刻送这两个虐待动物的修士上西天,无奈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情急之下摘了帷帽用力的扔了出去。
在她的想象里,这个帷帽的作用主要是震慑犯罪分子,但没想到的是,那帷帽竟然直直的朝着其中一名修士飞过去,更神奇的是,也不知道那修士是没想到会有人偷袭他还是不专心,竟然被那顶帷帽正正砸上了后脑勺。
......姜听白吓傻了。
难道她的女主光环终于发挥作用了吗?
眼见那两名修士面色不善的转过来,姜听白正要和和气气的解释一下,却见其中一名修士已经双手合十,快速的在手里捏了个诀。
靠!
姜听白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跌跌撞撞的跑离无人的栏杆处。
她跑得惊慌失措顾头不顾尾,只能感觉到身后凌厉破风之声似乎直奔自己而来,胸腔已然快要爆炸。
难不成她要死在这里?
猎猎破空之声似乎已经近至耳侧,姜听白有些绝望的,屏住了呼吸。
....“叮”的一声,是武器相击的玉石之音。
她脚下一软,撞进一片天青色的怀抱。
——“这般狼狈。”
柔和微哑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她耳侧,横在腰间的手臂松松揽住了她,既没有紧紧圈牢,又恰到好处的抱稳,是个温和又强势的姿势。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姜听白仰头,看到他眼下那一点泪痣,不禁闭了闭眼。
.....吊桥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