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吴起匆匆在营口下?马,与往来的兵士们利落地行了个军礼,便?步履匆忙地往主帐走去。
近卫扬声禀报,伸手?打起帐帘,吴起进了主帐,先弯身?行了个礼。
帐篷中?有细小的微尘飘在空中?,落日余晖下?显得很?清晰,而肃王端坐在主座上,点着面前的案几,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心?腹进来,肃王抬起眼:“怎么了?”
吴起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放平了语气道:“扶风那位殿下?送来了一?份舆图,上面画出了可以?深入安澜山脉的一?条小道,属下?已派人前去探了探,只需略加开辟一?下?,便?可行军,虽说仍是难走,但已经是大有进益了。”
肃王闻言也是一?惊,略扬起声问道:“可确定无误吗?”
“确定!”
肃王便?不由得眯了眯眼。
“您可是怀疑那位王储另有所图,暗藏祸心??”
肃王哼了一?声:“还用我?怀疑吗,他心?思都?摆在台面上来了。”
吴起想了想,觑着肃王的脸色道:“看来这?位殿下?对我?们翁主是十分的真心?……”
“一?码归一?码。”肃王摆摆手?,“他既如?此相助,事成之后本王定然要有所报答,至于其他事,另当别论。”
其实就算是没有沉舟送来的这?张舆图,肃王的军队也能?找到其他的法?子过梁安道,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但兵贵神速,此一?事倏然出手?打的就是盛京军备空乏措手?不及,若待在外的大军回京,便?难办了。
肃王点点桌,他十数年殚精竭虑,蛰伏筹备,成败只在这?短短几日之间。
成,便?登临帝位,败,便?是一?败涂地缟素尸骨。
肃王低下?头?呷了一?口茶,下?一?瞬声音便?倏然冷下?来:“领三百精卫,前去开辟小道,明日午时行军!”
“是!”
令传了下?去,肃王却抬手?唤住了心?腹,神色有些凝重:“康勤身?边的探子可有暗报传来?”
吴起闻言也皱起眉:“没有,属下?怀疑兴许我?们布下?去的暗桩已经被拔了,毕竟有那位左相在……”
肃王脸色也不好看,盛帝派出去的前往南陵的姚山一?军他已经设法?困了下?来,短时间内是赶不回盛京的,但派去扶风的康勤那一?支军队他却十分没把握,主要便?是因为有顾言昭做了监军。
肃王虽常年不在盛京,但也与顾言昭打过几次交代,心?知此人手?段是如?何的惊人。
可都?已经几日了,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传来,肃王眯了眯眼,这?个顾言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吴起此刻却突发奇想:“王爷,您可听过关于这?位顾相的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吴起咽了口唾沫,低下?声来神秘兮兮地禀报道:“属下?也是道听途说,听说春日宴上,那位顾相曾经,曾经……”
肃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不耐烦的丢下?一?支笔去:“你磨磨唧唧做什么呢,往完了说啊!”
“曾经为同在席上的翁主……簪花,似乎是有意于……”
吴起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了。
肃王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这?丫头?招惹的这?些个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他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回过神来又丢下?去一?支笔,“胡说八道,再敢说这?些就下?去领军棍,还不快滚!”
副将连忙退了下?去。
只留下?肃王一?个人在主帐里面色古怪的思索。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扶风王城,别院之中?有人正挽袖研墨,立在庭中?俯身?落笔。
这?尊荣华贵了千年的王朝正经历易主的阵痛,而本该处于权利中?心?的人,还依然从容又安静的铺开纸,去抄写一?册佛经。
顾言昭拢了淡青的衣袖,眉眼疏淡,仿若隐在淡月冷梅之后,笔下?生花字字清隽。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落下?最后一?笔,他略一?停,放下?笔扶了扶腕间菩提,淡淡问道一?旁的随从:“康将军如?何?”
随从低着头?,十分恭谨:“尚处于昏睡。”
顾言昭敛眉,思索一?瞬,吩咐道:“今日的那一?剂药用完,便?不用再加了。”
已经三日了,够了。
肃王若没有犯蠢,那怎么也该进都?城了。
随从上前研墨,踌躇片刻仍是忍不住发问:“大人,您当真要如?此……”
顾言昭轻轻皱了皱眉。
随从便?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说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立在庭中?,静听风声,在这?一?怀的安静寂寥中?想着前事。
权当他任性一?回。
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只有一?回。
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顾言昭低了眼,似乎并没有什么神情波动,抬手?落笔,在字字梵语的纸上停了很?久,终究还是落了笔。
他只写了四个字:留人不住。
这?一?笔写得极重,似乎落了半生的力道。
半晌他又轻轻一?笑,眉眼间极淡极冷,将这?残句续完。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红叶沾泥,再无回音。
*
洛河位于盛京的北部,因为风水很?好,几百年来都?作为皇家行宫的选址。
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洛河常有王公贵族下?榻暂居,又因此地气候温湿,适宜花植,便?兴起了闻名五洲的花市。
洛河春欲暮,喧喧车马度,灼灼百花朵,戋戋五束素。
花市通常在日落梢头?之时开启,落日熔金下?繁花鲜妍熠熠生辉,游人相携谈笑择选,很?是热闹繁华。
嗯……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
姜听白没由来的想到了这?句话,又像是被吓倒一?般连忙摇了摇头?,扶着帷帽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暮夏时分雨水多,他们来的路上便?远远看到了乌云缠绕,似乎正在簌簌的下?着雨,幸运的是进了城中?雨便?已经歇了下?来,只余雨后清凉的水汽,花市已经开了,而远处的江上隐约有孤船影摇,像一?幅水墨画般。
姜听白正看着,身?后却响起了一?声散漫倦怠的问话:“…你急什么,慌慌张张跳下?去若是崴了脚你又要哭丧着脸。”
有随从掀起了锦帘,而沉舟还靠在马车中?,鸦色长发散乱半遮容颜,正懒洋洋的直起身?子。
他一?路上都?十分惫懒要睡不睡的样子,没骨头?一?般倚在她身?边,姜听白合理?怀疑是因为近几日天气凉了下?来,他快进入冬眠的前奏了。
“等会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姜听白转过头?去,又见?他长发流水般迤逦,便?对他示意道,“……头?发有些乱了。”
沉舟一?动不动:“哪里?我?看不到。”
姜听白:“……”
她突然手?痒,抬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扣在那位尚懒怠的殿下?头?上,又用力将人拽了下?来。
她态度诚恳:“这?下?我?也看不到了。”
戴着青铜面具的随从见?状一?怔,连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沉舟愣了愣,这?才啧了一?声。
两?人真的就这?么奇奇怪怪的逛了起来。
雨后的洛河水汽氤氲,天边一?线青白,月亮已经快要出来了,街巷摆出来的繁花也带了露水,在暮色里湿漉漉亮晶晶的,都?被商贩培在花匣中?呈了出来。
沉舟被她扣上了帷帽,虽然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由着她去了,只是牵着她的手?让她带着他走。
姜听白逛的很?兴致勃勃,买了许多乱七八糟都?小玩意,以?及几枝杏花,几朵芙蓉,还选了两?枚锦缎制成的攒花随手?戴在了发上。
“好看吗?”她侧过去问身?边的人。
“……花不好看。”隔着雪色的帷帽,沉舟的唇线抿了起来,声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闷闷不乐。
假花一?点都?不好看,粗陋的布料会挂住她的长发。
帷帽也碍事,他看不清她的眼睛了。
他很?想把帷帽取下?来,但念及这?是她给自己戴上的,他就又觉得还是在忍耐一?会比较好。
姜听白闻言皱了皱鼻子,抬手?把绢花取了下?来:“好吧,相信你的眼光。”
她这?样说着,却突然抬手?将帷帽的纱幔撩起来挂在了帽檐上,又把手?中?的芙蓉花别在了他发间。
他们站的地方头?顶上正好方才点起了一?盏纱灯,新烛亮如?白昼,把灯下?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眼角眉梢都?秾艳明丽的惊心?动魄,低垂下?来的纤长眼睫也是精细的弧度,鸦鬓映花,美丽却半点不显得违和。
姜听白看得也失了神,半晌才笑起来,慢慢开了句玩笑:“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
她歪了歪头?:“……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
是在明晃晃的打趣他。
沉舟勾了勾唇角,低着眼看眼前愈发胆大的小姑娘,半晌才开口,嘴上却很?配合:“…何如?呢?”
在你眼中?,我?与芙蓉相比,到底如?何呢?
姜听白没想到他会顺着自己的话说起来,忍不住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扬了扬头?特真诚的吹捧他:“满洛河的花市都?比不上您!”
花言巧语。
他在心?里状似十分冷静的轻嗤,面上却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神情不要变化。
姜听白笑完了又想到什么,问道:“戴着帷帽会觉得闷吗?”
“我?只是担心?……你的眼睛。”她解释道,“会不会遮起来好一?点。”
沉舟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不过人群中?混迹了几个妖族,你要跟紧我?。”
姜听白闻言想了想,干脆转过身?来:“那我?们就不逛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她拍拍他的衣袖,抱着装了满满一?个花篮的刚刚买到的小玩意,转身?跑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铺子。
沉舟皱起眉。
刚说了要跟紧他,她便?跑远了。
他带来的修士都?隐在人群里,沉舟抬了抬手?,示意远远跟上几个人保护她的安全。
姜听白抱着一?个花篮,仰着头?在一?溜的铺子门前辨认了好久。
她很?认真。
这?次来洛河是办正事的,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自然也不是购物欲突然发作,而是为了得到一?样东西。
一?样在肃王说出“崇安十年,洛河行宫”时,她就立刻想到的道具,同样也是她之前在游戏中?折腾了好久都?没能?搞到手?的装备。
那个自云中?王室流出,可以?看到过去所发生景象的法?器,烂柯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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