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带来?的人被拦在了奉灵阁外,他神情十分平静地卸了甲,踏进?奉灵阁时,盛帝正背手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画卷。
盛帝年少时面容清俊,气度凌人,如今年老了也依旧?依稀辨得昔日风采,低眼看?画时神情温和,又着了常服,便仿佛是梅前落笔的世族名士。
气度雍容,养气功夫十足,称得上?所谓贤明君主。
肃王实在觉得好笑,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这位皇兄实在厉害,数十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摆出这么一副置身事外光风霁月的模样来?。
……啧,瞧着着实恶心。
于是肃王轻飘飘的笑了笑,开口?的话?音很冷:“皇兄啊,别画了,再怎么画也画不像的。”
“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巴巴的画,岂不是要怄死?。”
盛帝动作一顿,慢慢的伸手将?画轴卷了起来?。
“……九弟。”他抬起眼来?,声音很稳,“自你去岁夏日领兵出京,到如今已有一年了,朕许久未曾见你了。”
肃王又忍不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是真的觉得荒谬了,忍不住嘲弄道:“慈安宫的事早就传了过来?,您倒是真沉得住气,还?与臣弟如此寒暄。”
“如何?”肃王扬眉,“死?的干脆利落,又没?脏了自个的手,合没?合您的心意啊?”
他入皇城时大军被拦在了城外,只领了几十名修为颇高的修士进?城,而之前?那般畅通无阻的进?出慈安宫,自然是有人在背后默许。
顺手推舟,借刀杀人,制衡之道,皇位上?稳坐了几十年的人自然是用熟了的。
“放肆。”
盛帝搁下?笔,语调淡淡地斥了一句,背着手从桌案后边慢慢绕了过来?。
“朕这么些年,对你颇为照顾,敕封亲王,岁禄万石,还逾指特允你府置官属,兄弟姊妹之中,只有你一人得此殊荣,如此这般,你竟然还不满足,反而对朕心怀怨愤?”
“皇兄啊……”肃王很没?意思地坐了下?来?,点点椅背,“都到了如此地步了,朝堂上?那一套就省省吧,这?也没?有外人,何必呢?”
“皇兄一直都清楚,是太后杀了我母妃吧?”
肃王端起茶盏来?,声音很低,“皇兄啊,太后势大之时,前朝言官为了讨太后欢心,多?的是说皇兄你甚肖太后的言语。臣弟如此想来?也觉得此话?十分有理,可惜太后还是心软了,没?想到一手送上?皇位的亲子竟也会?对她暗含杀心。”
盛帝沉下?脸来?。
无声无息间,有身着暗色衣袍的修士从殿顶承尘飘然而下?,如落叶一般立在殿角,行走间有极为摄人的灵力波动,那是皇族供养的大?修士,用以护佑君主平安。
“……放肆。”
他又斥了一句,比方才的语气要冷很多?。
“朕顾念手足情谊,想要对你网开一面,没?想到你如此冥顽不灵,谋逆作乱,暗害太后,罪不容诛。”
殿外隐约响起了御林军集结的脚步声,雷厉风行扣下?了肃王留在殿外的人手,而此刻仅有肃王一人留在殿中,内有大?修士冷眼以待,外有皇室亲卫虎视眈眈,仿佛插翅也难逃。
这样危急的情势之下?,肃王却淡淡地掀了眼皮,问道:“皇兄,臣弟的军马还守在南威门外,您现?在就要对臣弟动手,是否有些太心急了。”
“南威门有老将?齐剑山率兵镇守。”盛帝面色有些阴鸷,“你以为你那些散兵游勇?进?的来??”
肃王失笑。
他刚笑了两声,还没?等得及开口?说话?,殿外便倏然响起一阵喧哗骚动之声。
盛帝眉头一皱,正要询问情况——
奉灵阁的殿门,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冲击震开。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声势又震天巨响,立在一旁的修士先抬手护住了立在殿中的盛帝,这才回过眼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映入他眼帘的第一幕,也是最后一幕,是破空而来?华光如练的长箭,一层暗红一层重玄,流光凌厉光炫如虹,杀气冷然中隐约有血色残阳惊鸿一瞥,随即湮灭。
而这一箭泠然卓绝,若极光刺破蒙昧暗世,风声也因这一箭呼啸,无声无息,又雷霆乍惊一般直劈而来?。
这一箭如此惊艳。
以至于一股血色直冲苍穹,被供在皇族百年的大?修士瞪大眼睛抚上?自己的要害,重重倒下?去之时,仍然没??闭眼。
长风自大殿穿堂而过,将?血腥气自殿内吹下?玉阶,盘旋飘揺在阶下?的广场。
有人高居兽骑之上?,面色冷淡,收回手中暗红长弓。
奉灵阁的阶下?有极为开阔明亮的广场,汉白玉为底,琉璃悬烛做廊,日光照上?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以至于此时广场上?的兽骑重甲像是踩在云水一般。
而比云水还要耀眼的,是同样高坐兽骑之上?,执剑在手的少女?。
她正反手横剑,收回刚刚对殿门重重一击的灵力,青雀尾羽一般的流光一掠过后,便是如霜似雪的光华铺展迤逦。
面容洁净美丽的少女?微微仰头,盯着眩目的日头,十分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宫殿。
随后,她干脆利落的收剑,从腾云兽上?跳了下?来?。
盛帝还怔怔立在殿中,乍逢如此大惊,他心神浮动,失了从容,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景象,不可置信道:“不可?……”
“是不可?。”肃王替他补上?这句,“南威门固若金汤,又有大阵护持,哪怕是大成分神在世,也难闯的进?来?。”
“但若是有人从?边打开,那就不一定了。”
“齐剑山这匹夫!”盛帝也明白过来?了,恨声道,“朕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
肃王闻言,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皇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肃王嘲弄一般抬起眼,“怎么?做到如此理所当然呢,救了齐剑山的,真是您吗?”
那是很久之前的旧事了。
盛帝闻言甚至花了一会?功夫,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那时,初出茅庐的齐剑山立功心切,打了胜仗以后忘了穷寇莫追的道理,领了百人便轻骑直入想要除尽敌军立个大功,没?成想中了敌军的计谋,百名精锐被围困于山谷。
当时所有人得知情况,都视齐剑山等人为弃子,急功近利,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尤?只有那时在军中颇有威望的步明昭,顶着所有人的反对领了一队轻骑,直入山谷费劲周折,从阎王爷那?抢回了齐剑山与仅剩的数名心腹的命。
记得回来?以后在帐前,齐剑山自领了三百军棍,而那重伤在身依然神采明烈的女?子亲自给了他一棍,斥他骄兵必败,若是此一次还不?醒悟,便滚回家去做个佛修,好为那数百军士祈福赎罪。
……那时真是好时候啊。
肃王淡淡扬了眉,又这样想道。
盛帝也记起了这件事,皱起眉,半晌才面色难看?地说道:“你想说什么?夫妻同体,明昭救的人,自然就是朕救的。”
……我呸。
肃王简直想唾他一脸,一直装着的文绉绉终于装不下?去了,横竖他是个在军营?混了半辈子的粗人,也摆不出什么天潢贵胄的谱了:“狗屁的夫妻同体,你亲娘把她害死?了你还不是屁都不放一个!”
“朕该做的都做了!宗贵妃圈禁于佛堂为她终身祈福,自她去后,朕再没?有过任何子女?,连母后。”盛帝阴着脸,“朕也默许你动手了,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报仇,朕已经做的够好了。”
“你那是为了她?你当谁傻啊,你那是自己忍不下?去你娘了,要不是我你也得自己想法子把她弄死?!”
“姜玦!你放肆!”
俩兄弟正气的跟乌眼鸡一样,终于扯开面皮骂起来?,殿外玉阶之上?却有人慢慢拾级而上?,提起裙角跨过了门槛。
“……父王。”
姜听白提着剑站定,开口?唤道。
肃王正骂得起兴,闻言转了过去,看?到姜听白登时一乐:“好闺女?,剑法不错,有你爹我当年的风采。”
盛帝心头思绪杂乱,还在懊悔太早让近身护佑的修士现?身,白白失了一张底牌,正谋划着要如何等来?金羽营入城支援,闻言不经意地一瞥,不明白肃王将?女?眷带上?来?是何用意。
轻飘飘一暼之后,却是一怔。
立在殿门口?的少女?微微仰着脸,肌肤皎洁晶莹,长眉细细黛青,一双眼仿若春水盈盈,清凌凌地望过来?时,似曾??识的美丽和纯净。
而她手?的那把剑,清寒似雾,许多?年未曾见过,是流霜剑。
大殿之中很静,半卷的窗帘外有凉风习习,卷着沉沉皇城冷香,吹开案几上?半掩的画卷。
画卷之上?,有伊人容颜,雪肤花貌,艳骨流芳,依稀旧时当年。
盛帝露出了近乎愣怔的神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喉咙?发出古怪又含混的声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明昭。”
他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昔年也称得上?多?智,因此大惊之下?回过神来?,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面色古怪说不清是怒是怨:“你竟敢私藏了朕的帝姬……这么多?年。”
肃王嗤了一声:“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的托,显而易见。
盛帝沉了沉面色,难以置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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