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白侧着头?,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盛帝,她血缘上的父亲。
只是片刻后,她就又移开了眼睛。
……有点堵心?。
沉舟没有与她一起进来,还等在殿外的阶下,充分尊重了她想要自己去处理的意愿。说起来沉舟最近极其的通情达理,简直就是体贴备至的小甜豆。
姜听白又看了看殿内一片杂乱的景象,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她还是比较适合打打杀杀直接动手?,还是留着肃王和盛帝继续打嘴炮吧。
这样想着,她正想要转身出?殿,盛帝却突然急急忙忙地叫住了她:“……等等!”
盛帝有些?慌乱,情不自禁走近几?步,半晌才开口说道:“你和你母亲很?像。”
姜听白不太想说话。
肃王却非常及时?地接上一句:“废话,亲生的能不像吗?”
盛帝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看起来很?想把肃王给?就地捏死。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又变成了那种很?慈爱很?遗憾的神?色,看着姜听白,想到什么说道:“朕画了很?多你母亲的画像,你想来看看吗,就在这里。”
他边说边急急忙忙往案几?后面绕去,翻出?画轴来指给?她看:“你看,你看看。”
姜听白虽然有点不想搭理他,但母亲的画像她还是愿意看的,更何况她注意到肃王似乎还在暗地里向殿外的兵马使眼色,便提着剑走上前去,站在了盛帝旁边。
平心?而?论,盛帝的画工非常不错。
画上是先皇后正斜倚兰亭仰头?看灯的场景,繁花宫道之上美人双蝶绣罗裙蹁跹,旁边题了一行小字:
今年花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是一句悼亡的词。
仅仅只看字里行间,称得起一句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姜听白轻轻皱起眉,只是看着画轴,没有说话。
“自明昭去后,朕画了很?多副……”盛帝低着声音说道,神?色有些?怅惘,又想起什么,“朕还画了明昭少时?的像,你如今的眉眼就十分像那个时?候的她,朕找出?来……”
说着,盛帝有些?激动地提高了声音,转过身去朝一旁的宝阁走去,像是一个时?隔多年终于见到自己女儿的父亲一般,想给?她看看亡妻的面容。
他走到殿角的宝阁前,伸出?手?做了一个欲拿的姿态——
一柄剑从后面,轻轻搁在了他的脖颈旁。
姜听白握着剑,一眼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把手?放下来。”
盛帝一顿,像是不可思议一般:“你这是做什么?”
姜听白皱着眉,手?中的剑却纹丝不动,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放下来。”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不知道怎么,盛帝走近这架多宝阁时?,她就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盛帝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像是很?无奈一般,好脾气地应道:“好,朕放下来。”
“你真?是与明昭年轻时?的性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盛帝一边含着无奈的笑意说道,一边慢慢收回手?,做出?一个要转身的动作来。
就在此时?,惊变突起。
原本一直一副慈父模样的盛帝倏然出?手?,手?指一屈重重打在了姜听白执剑那只右手?的手?腕上,姜听白虽然早有防范之心?,但这一招来得猝不及防,她匆忙闪避之下还是被击中手?腕,一阵酸麻顿时?让她握不住剑,然而?电光火石之际她思绪却超乎寻常的冷静,没有再纠结于右手?的剑,而?是左手?迅速凝聚灵力,抬起重重击了过去。
这还是师兄曾经教给?她的,她入道晚,修为不纯,近战之时?不能恋战,要偏好采取手?段凌厉快狠准的打法。
她这一掌击了过去,盛帝却已经转过身去,不管不顾地朝宝阁伸出?了手?,似乎是宁愿拼着这一身,也要去碰到那里的什么东西。
姜听白心?底冷了一下,暗道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盛帝的手?已经碰到了宝阁的边沿——
下一瞬,却被破空而?来流光一般的利刃,狠狠穿透手?掌钉在了上面。
盛帝爆发出?一声惨叫。
有人自立满兽骑重甲的殿门外走进来,自殿外高天之下倾泻而?下的日光华彩眩目,给?他迤逦在金砖上玄色重锦的衣袍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
沉舟压下周身充沛缭绕的暗红色灵力,走去姜听白身边将?她牵了过来,很?不满的扬了扬眉,语调仍然是散漫的:“你何必非要与他多说。”
他边说着,边慢吞吞揉着她方才被击中的手?腕。
他身上有血气,今日眼上覆了黑纱,便更显得肌肤苍白,唇色秾艳,看起来很?不好惹,与她说话的语调却很?低,像不满的低声抱怨。
姜听白看了一眼正痛得死去活来的盛帝,正想说些?什么,殿外远处却茫茫然传来一声钟响。
盛帝苍白着脸,听到钟声却突然静了下来。
大盛律,天子崩时?,宫中太一阁鸣无上钟九次。
盛帝整个人都?懵了,只剩喉咙里还在呵哧呵哧地喘气:“放肆,放肆……”
肃王这时?候从殿外走了进来。
“逆臣宗政万怀谋逆之心?,犯上作乱,暗害良将?,朋扇朝堂,于今日进宫刺死太后,又鸩杀陛下,妄行大逆不道之事?。后被臣弟借兵围殿,斩杀于奉灵阁中,聊以慰藉皇兄之灵。”
“怎么样?”肃王笑着道,“我?编的这个话,还算给?你们娘俩留了体面吧。”
大势已去,盛帝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肃王,一句话都?不说。
钟声仍然悠悠地响在皇城上空,一下一下,沉默地说明着皇权的更替与终结。
而?远处,高大巍峨的殿门外,千层连绵的玉阶之下,有冠盖如云衣朱腰紫,大盛的官员们正焦急地聚在皇城门外,等待这一场宫变的结局。
而?奉灵阁内,肃王轻松地拍拍手?,朝姜听白走了过去。
这一场宫变动乱,看似轻而?易举,实则汇集了各方势力介入混杂,南陵、扶风、都?城、军队,又是里应外合又是群起围剿,明面上的袭杀逼宫暂且不提,暗地里的博弈交换,谋算猜度差一分一毫都?是必死之局。
而?这一场局,自从步明昭故去的那一年他就开始布起,时?至今日,闭上眼都?能把其中的细节默念几?遍。
大丈夫生于世须重诺,阿姝死前托付给?他的事?,还有明昭救他那一命的恩情,他总算是还完了。
肃王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还牵着姜听白的沉舟,越看越满意。
不错,这个女婿还不错。
他突然又有点犹豫,但要是选了这位,那闺女以后也没办法养什么面首了。
还是得再考虑考虑,他这样下了结论。
“这次起事?,实在了多亏了殿下啊。”肃王口风都?变了,措辞很?客气,又转过头?去对姜听白说,“你如今修道,这里的事?你就别?沾手?了,免得惹上什么因果。”
肃王说的很?委婉,但姜听白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让自己不要一时?激动把盛帝给?捅死,毕竟从血缘上来看他是她的父亲,将?来历劫时?就是一桩很?难了的因果。
姜听白便点点头?,很?诚恳地表示自己明白。
盛帝在一旁阴恻恻地冷哼了一声。
肃王没有搭理他,继续十分和蔼地说道:“闺女啊,你想不想当皇帝?”
姜听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把当皇帝说的跟出?去买菜一样。
沉舟闻言也忍不住勾唇,转过头?来很?兴致勃勃的看她的反应。
姜听白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会啊。”
“可以学啊。”肃王很?热情地推销,“来几?个老臣从旁辅佐,不难的。”
姜听白:“……”
“您别?开玩笑了。”姜听白哭笑不得,很?无奈地说道,“还是先处理好眼下的事?吧。”
也是,肃王看了看眼前奉灵阁的乱状,又想起皇城外还有一群官员伸长了脖子等着,便有些?头?痛的点点头?,抬起手?示意一队亲卫进殿来。
“先把他带下去吧。”肃王扬起下巴点了点瘫坐在地的盛帝,“回头?送去皇陵,替先帝守陵。”
亲卫领命上前,将?盛帝架了起来,从后殿拖了出?去。
帝王天子,尸山血海里堆出?来的皇位,一生雄图霸业,也终究,去如东流。
姜听白偏过眼看了看,半晌才转过头?来,拽了拽沉舟的衣袖。
“我?好饿。”
她理直气壮的,小声的说道。
沉舟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来含混地问道:“别?管这烂摊子了,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听起来非常好。
姜听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沉舟已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大殿。
只留下肃王在殿内傻眼,直着嗓子吼他们站住。
汉白玉的阶梯极长,拾级而?上时?总给?人以直上云霄之感,望而?生畏,仿若一辈子也走不完。但姜听白此刻慌慌张张地提着裙角,被面前的人牵着下阶,华艳浓重的香气顺着风轻柔地将?她拢在里面,于是脚下冷硬玉阶也如同行在春色葳蕤里,而?他不经意间一个回眼,微微侧过来的眉峰唇角,就是一段风流。
这段玉阶,怎么又变得这么短。
广场上一列兽骑阵前,沉舟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抱上了腾云兽,自己也坐了上去。
来的时?候没能两人共骑,他已经不爽了一路了。
姜听白觉得好笑,半晌又想起什么,笑意淡了下去,低声如同呓语一般问道:“你说……当年他真?的不知道,宗太后要对我?母亲下手?吗?”
沉舟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低下头?,轻轻吻她的发丝与额角,轻声道:“我?带你出?宫。”
宫外,榴花正好,天光灼灼。
*
群臣正焦急地守在皇城正北门前,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闹哄哄失了平日的尊贵从容,一个个都?翘首以待,想看看这皇城之中究竟是谁坐上了宝座。
各人的面色也各不相同,宗相一派的各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与肃王交好的官员则明显精神?饱满,虽说不敢表现出?喜上眉梢吧,但也都?差不离了。
正闹哄哄之际,有一队亲卫护持淡青色锦帘的马车缓缓而?来,原本还嘈杂纷乱的人群,在看到马车壁上青莲徽记时?,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随从上前,恭恭敬敬掀起轿帘,便有着玉冠缓带的青年低眼,俯身从容下轿,日光下容色如玉,眉目古意画中一般,不着一字,便是道不尽的名士风流。
顿时?,群臣便像是看到希望一般,连忙凑上前:“顾相!还请您主持局面啊。”
顾言昭微微抬眼,似乎是温和笑着的,那笑意却又不达眼底:“宫中有肃王在,何至于如此惊慌?”
有人怒喝:“肃王领大军攻入皇城,谋逆弑君,狼子野心?,岂可……!”
他声音低了下来。
顾言昭冷眼看了过去,神?色倦怠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他只是转了转腕上菩提,抬起手?,轻轻地挥了下去。
刀出?刀收,血光四溅,亲卫退回原地,在场众人皆如坠寒渊一般愣在原地,顾言昭恹恹地轻声道:“肃王如此人物,岂可这般污蔑?”
众人都?诺诺应是。
正僵持之际,远处似乎隐隐传来行军之声,有官员翘首以望,惊叫道:“宫门开了。”
远处西南门方向,有兽骑向皇城外快驰而?去,烟尘滚滚玄旗飘扬,只能远远望见为首腾云兽上迤逦的衣角。
一面宫门开了,就说明皇宫内局势已定,群臣皆心?绪难平,等着守卫正北门的军士取消大阵开门。
只有顾言昭,仍然立在原地,神?情淡淡地看向西南方向。
好像有人,愿意在那里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哎本来真的不想再让其他股出场的,因为已经打算好给你们写if了,这样出场就是纯发刀。
但又有小可爱觉得这样故事不完整,所以就还是放顾相出来了。
如果很想看刀的话我可以写一篇全员be的番外(磨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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