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娉婷淡淡笑了笑,似若怅然道:“因为我的身份着实配不上他。你知道吗?京里那么多王府公侯家的贵女,想嫁给宁国公府陈三公子为妻的不止一两个,只有我身份门楣最低,而夫君他也不嫌弃,成亲后对我很好。所以我总觉得这是在做梦……”
蓝璎听了愈加疑惑,陈明楷出身宁国公府,是长房嫡次子,身份尊贵不提,更长得风神俊逸,诗才绝伦,想嫁他的贵女自然不少。
但堂姐蓝娉婷出身富昌伯府,父亲蓝渭袭富昌伯爵位,现任吏部右侍郎,居三品,家中两位兄长也都科考出仕,在朝为官。
若论身份门楣,如何配不上?
但京中朝堂之事,蓝璎又确实不懂,因此也不多问。
她信心满满安慰道:“明楷哥哥可是我爹爹亲自教导出来的,最是知礼守旧。他既娶了姐姐,必定会对姐姐好。姐姐你大可放宽心,与姐夫快快生儿育女,子孙满堂,幸福美满过一辈子。”
蓝娉婷闻言顿喜,紧紧握住蓝璎的手,笑容灿若桃花。
她这抿嘴一笑,嫣然含娇,秋波自流,最是妩媚动人,便是蓝璎也痴痴看得傻了。
住在熙州府半个多月,蓝璎日日和堂姐在一起。
起初蓝璎还担心突然碰见陈明楷,后来见他每日里只是派人给蓝娉婷传话,明白他是在避着自己,因此心中了然,再无顾忌。
蓝娉婷亲自教蓝璎绣花,也会盯着蓝璎练字。偶尔两人各自拿本诗集坐在海棠树下看,遇到喜欢的诗词,两人会依偎在一起反复朗读。
蓝璎自幼家中无兄弟姊妹,爹娘又对她管束不严,带她的嬷嬷丫鬟们经常只顾忙自己的事而把她丢在一边,随她自己玩,除陈明楷偶尔陪她外,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
如今有蓝娉婷这个堂姐整日相陪,蓝璎深觉前所未有的欢喜。
蓝娉婷温柔有耐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言谈举止斯文闲雅,真正有世家闺秀的风致,蓝璎很是仰慕。
尤其是蓝娉婷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笔锋刚劲,又透着柔婉,更显清秀脱俗。蓝璎喜欢得紧,甚至生出重新练字的强烈念头。
说来也巧,蓝璎才有这种心思,蓝娉婷便寻出自己前些时日抄写的《金刚经》送给她作临帖用。
拿到字帖的蓝璎于是也开始抄经练字,学着修炼心性,学着做端庄淑女。
以前她只知道,一名女子过了及笄之龄便可听由父母谈婚论嫁。现在她才明白,仅是及笄是无用的,想要嫁作人妇,许配如意郎君,还得学做长辈称赞的大家闺秀,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熟稔,得让人喜欢。
时间过得飞快,蓝璎同已为人妇的蓝娉婷混在一处,都快忘了自己是来熙州府参加采选的秀女。
直到那一日,姑母蓝夫人特地派人请蓝璎去府中后花园观赏荷花。
不到六月,池中的荷花还只是一支支挺立的花苞。
清晨的阳光灿而不烈,风景格外秀丽,蓝璎搀扶着姑母沿着池边慢悠悠散步。
蓝夫人显然心中有事,望着身边年少纯真的蓝璎几次欲言又止。蓝璎自然也知晓赏荷只是一个借口,姑母实际是有话要同她说,而且事关选秀。
走了大半圈,恰好道旁有一六角凉亭,蓝璎便搀了姑母进去休息。
坐在莲花池畔,望着崭绿成片的莲池,蓝夫人终于开口。
她缓缓道:“两日过后,你便要同宫里的内官和其他秀女们一同进京了。”
意料之中的事,蓝璎默了会儿道:“只是宫里的内官都没见过我,他们肯定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吧?”
蓝夫人避而不答,反而问道:“阿璎,你怪你的爹娘吗?”
蓝璎道:“我命如此,不怪他们。我只怕阿娘得到消息,心中必定怨恨爹爹。若是日后爹娘在家起了争吵,还望姑母从中调停,好好劝劝我娘。毕竟我娘这辈子只生养了我一个,也没有儿子傍身,叫她千万不要同爹爹闹脾气……”
蓝夫人微微一怔,万没想到蓝璎会说出这样懂事的话。
思虑片刻,她道:“你尽管放心,你爹对你娘很好,定然不会亏待她,只是你娘她并不真正懂得你爹。想当年若不是为了娶你娘,你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蓝璎满是震惊,忙抬头问道:“姑母,难道当年爹爹是为了娶阿娘过门,才弃官不做,回来梅城县的吗?”
蓝夫人叹了又叹,感慨道:“何止是弃官不做,为了你娘啊,你爹同我们兄弟姐妹都差点断绝了来往。”
蓝璎一时怔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
记忆里,爹爹和娘总是相敬如宾,从未见他们亲密谈笑。蓝璎一直以为爹娘年岁相差太大,并无深厚夫妻之情,却完全没想到往事居然这样令人匪夷。
蓝夫人想起往事,无限惋惜。
“你的爹爹也就是我的二哥,自小便是神童。三岁识字,七岁写文,十二岁进学,十六岁中举,十九岁殿试第一名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之后迁左庶子,升太常寺卿,直经筵,二十五岁便升任礼部右侍郎。如果不是遇见你娘,我这位神童二哥只怕早就入阁拜相了。”
蓝璎更加惊骇,她小的时候无意间在阁楼上翻出一块刻有“状元及第”四个大字的匾额,只知道爹爹中过状元做过京官,却不知爹爹原来这么厉害。
二十五岁便升任礼部右侍郎,可不是比大伯父蓝渭,比姑父姚延年都要厉害许多么?
蓝夫人见蓝璎傻傻地站着不动,便道:“看来你爹的事情,你娘一句都没跟你提起,这样也好。阿璎,姑母希望你明白,你姑父既为熙州知府,便有许多事情不能做。还有宫里来的内官因着宁国公府和富昌伯府的关系,更不会把你筛掉。入了京,你要规规矩矩行事,须知你伯父和伯母为避嫌,必然不会见你,也不会让你入府。再往后,便只看天意如何了……”
蓝璎恭恭敬敬回道:“姑母的话,阿璎记住了。”
蓝夫人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哽咽道:“不是姑母心狠,姑母是疼你的,也舍不得你小小年纪便要面对人情艰险……”
蓝璎鼻子一酸,抱着蓝夫人道:“姑母对阿璎的好,阿璎会一直记着。姑母送的石榴金钗,阿璎必定珍藏一辈子。”
蓝夫人更加忍不住泪,哭了会儿又猛地抬头,欢喜地摇晃着蓝璎的肩膀。
“傻孩子,姑母有件大事差点忘了跟你说。据宫里来的内官说,这次采选秀女不光是为当今皇上充实后宫,极有可能还要为四皇子和五皇子选妃。四皇子以前可是你爹的学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蓝璎又是一惊,擦了擦眼角的泪:“四皇子是爹爹的学生?”
蓝夫人点头道:“你爹爹以前任经筵讲师,皇上命他专门给四皇子讲授五经,可不就是他的学生么。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你这回一定要好好把握,知道吗?”
在蓝夫人寄予厚望的殷切目光下,蓝璎重重点头。
虽然她也不明白做皇帝的妃子和做皇子的妃子又有何不同,难道四皇子曾是爹爹的学生,就会娶她为妃,对她很好很好吗?
要知道陈明楷也是爹爹的学生,可他最终还是娶了堂姐。
熙州府的最后一夜,蓝璎再次失眠。
月光皎洁,如银河倾斜漫进屋内,窗外传来阵阵蛙鸣,让人恍惚如梦又觉清醒。
不怪蓝璎睡不着,因为就在两个时辰前,在傍晚后花园的莲池畔,她竟忽遇着一个她几乎已经忘却的故人。
六角亭外,落日余晖漫洒,蓝璎默默望着含苞待放的莲枝,留恋不去。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着熟悉的气息,她的一颗心立时紧张起来。
直到那人一步步走近,然后绕过她走进亭子,走到她的前方站住。
临水池畔,微波摇荡,十八岁的年轻男子面水长身直立,身穿雨过天青色茧绸直裰,腰束玉带,足踏锦靴,端的是翩翩公子,俊逸~风~流。
这人便是宁国公府三公子陈明楷,他凝望莲池并不回头看,冷声道:“我教你那首吟荷花的诗还记得吗?”
蓝璎心思一动,立即开口念:“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陈明楷嘴角微扬,默了会儿温声道:“不是诚斋先生这首《小池》,是李义山所作《赠荷花》,吟来听听。”
蓝璎眉头轻锁,苦思了会儿,颓丧道:“记不住了。”
陈明楷似乎早就料到,听到蓝璎的回答,也丝毫不觉得奇怪。他抿着嘴微微浅笑,然后悠然转过身,朝她轻轻一招手。
“过来。”他温柔开口道。
蓝璎心里紧张,低着头,眼睛专注盯着脚尖,一点一点慢慢挪步过去,停在他身后总有一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