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里无限感慨羡慕,但曾凡心里并无半点嫉妒还是点上蜡烛奋笔疾书。
并且真心希望对面的书生一夜好眠。
如若可以,他真想跟其认识一番,这种无论身处何地的洒脱态度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随着夜幕越来越深,脚底和腿部甚至全身都哆嗦起来。
披着褥子的曾凡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咳嗽声,放置毛笔,揉揉眼睛,想起白天的一幕赶紧掏出帕子系上。
感谢对面的考生,想着上一次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他虽然竭力答完题,却因为脑子里一团浆糊,到底是自己都觉得定然落榜。
那时候对面的考生也是跟他一样从头到尾都是慌乱无措,发榜后亲眼看其投河。
想想若是当初有一个这样的考生,一定会结果大不一样吧。
没过多久,吵闹声越发频繁,不知道是哪里的考生剧烈咳嗽之下碰倒了蜡烛导致号房着火。
看着官兵疾步呼喊端水灭火,这个书生口中被硬塞了抹布,撕扯下被生拖硬拽出考场。
曾凡心里丝毫没有波动,这些经历在其第一次的时候就已习惯。
若是这个考生没有失心疯赶紧在向官差要份答题试卷和白纸,白天的记忆到底是大有帮助,可是看着着火首先想到的就是全完了。
考场内禁止大声喧哗,这次失去考试资格,又得等到3年后了。
而这恰恰只是开始。
半夜的时候,又被当场当场抓获了三个作弊的,这官差对其的态度比刚才更差。
黑夜,正是滋生胆气之时。
直到凌晨,两三个身着浅绯色的官员开始转悠,路过的时候,即使带着帕子也隐约闻到一股女儿家脂粉香,家里的夫人都用的没有这么好。
口中还谈论对面,“转悠了这么一圈,就这个学子睡的最香啊。”
“想必是极为有把握。”
曾凡在蜡烛的照亮下,没有抬头,只是鼓足胆气在其走过下摆处瞟了两眼。
官靴、官服甚至这种高高的姿态让他的心里更添火热,连寒冷都遗忘。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若鸿才悠悠转醒,不光是鸡叫声,墙外的呦呵声、大笑声、交谈声····杂乱的往贡院里漂。
因为面对里,看着深灰色的墙面还迷糊了一会儿。
然后就是隔壁两边的咳痰声、粗喘声,虽然想吐槽这没有金刚钻非得要揽瓷器活,可是对这精神确是佩服。
他转了个身子,抬眼就看见对面正专心书写的模样。
一旁烛台上燃烧的蜡烛已经到了底部,周围凝固了一圈圈的蜡液,一看就不是一只蜡烛燃烧出来的。
显而易见,这定是努力了一晚上。
沈若鸿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上辈子,那时候也是不想让家人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聪明,没有想象中的过目不忘。
心里想着,若是对面也考上了,就主动去认识一番。
接下来的两日,作息依旧如此。
*
二月11日的下午,第一场的三天考试就结束了。
沈若鸿虽然身上邋遢些,可是精神状态是显而易见的好。
直到出来,他才发现考场门口竟然有7个跪地同时被巨大的枷锁拷住的学子。
口不能言,已干的泪痕,满脸的绝望和心如死灰,不用猜,这定是被查出作弊的学子。
一经查出作弊,功名、学籍一同革去,并且本人连同家人也会被一起流放至岭南或北疆。
“少爷,咱们赶紧回客栈吧,奴才已经让提前备好热水和饭菜了。”
被这一吵,沈若鸿也转过了头。
黑压压的几千名学子,不一会就被自家下人们抬或架的离开。
刚才众多马车还围堵的水泄不通,这么一会儿就剩下主仆三人。
文书和文墨已经习惯自家少爷的与众不同,这在童试的时候,主母甚至安排了马车、丫鬟随身伺候,可是少爷是自己走着回家的。
甚至在路边摊吃个尽兴。
从那以后,这马车就成了不在考虑范围内。
文书首先把少爷手里的篮子和食盒麻溜的抢过来,文墨则快速的递上温水囊,看着少爷漱口之后,喝的剩下一半。
“哈,出来就想喝口热水。走,咱们赶紧回去吃个热乎饭。”
吃喝拉撒睡,三日内都在腿脚都伸不开的号房里,沈若鸿其实心里也想好好躺在马车里舒坦舒坦。
可是就像这疾跑几个时辰一样,不能立刻停止坐在那里不动,得慢慢的走路活动开全身的经络和关节。
否则,今晚是舒坦了。可是明天早上和接下来的日子就惨喽。
不过,这有身份的自然是回去就被按摩一番,这倒是也挺管用。
落日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一左一右。
一个炙热,一个冷清。
这一路,文书和文墨看着边走路边活动肩膀和头、脖子的少爷,相视而笑。
在这九天的会试期间,只要一到放考的时候,官差是不许摆摊的。
考虑到马路和出意外的情况,这真的是很人性化。
一刻钟后回到客栈,从门口就看到大夫及药童被小二和书童、小厮们着急的领着进去。
房间内都是呻/吟声、痛呼声,即使房门紧闭,动静也不小。
虽然都是江浙省的多,可是这也不是多么熟又是对手,沈若鸿即使有招也不会自讨没趣的贸然进去。
泡了个热气腾腾的澡,喝两碗由姜片、红枣、枸杞、红糖煮成的姜汤,这一口气下去,后背、鼻尖都出了汗。
只觉得冷气一扫而空,浑身暖洋洋的。
慢悠悠的打了一刻钟的太极拳,擦擦汗又重新换上一件新的里衣,这才舒服的吃饭。
这空当头发已经半干,刚吃完饭,就听到穿溜门子对照答案的。
这时候对什么答案啊,徒劳担心还影响接下来两场的发挥。
文墨抱歉的笑,“我家少爷已经睡下了,真是对不起,各位公子。”
看着房门紧闭,门窗上也没有影子,就知道这真是实话。
“那没事,想必沈公子到底是年岁小些,不比我们撑得住。”
“那好,不用说起我们来过,让沈兄弟好好休息。”
“········”
在床上坐着揉搓干头发的沈若鸿听到脚步声远去,才翘起嘴角,伸了个懒腰。
双手垫着头躺下,翘着二郎腿,不由眼前又浮现出那毅勇伯府大小姐的模样。
从小到大,见到的妇人都是温柔贤淑的,母亲的手帕交亦是个宽厚大方的性子。
听母亲说对家中的庶子庶女从来不曾苛刻,视为己出。这种心胸连她都没有,虽然家里的庶弟、庶妹们过的也是少爷、小姐的日子,可是母亲向来只是‘周到’而已。
论身心骨子里的疼爱,就只给了自己和胞妹。
如此铁骨铮铮、有主见的女子,真是头一遭。
*
被书童叫醒,沈若鸿才立刻起床,这昨晚上总是重复面纱随风而飘起的那一刹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次文书和文墨经验更足了,在篮子里还放了不少没想到的东西,甚至里面还有两包凝固的姜糖。
这被切的方方正正成块状直接放进水里自动就化,很适合晚上在号房睡觉前喝。
“文书,文墨,这你们谁想到的啊?”
文书指指文墨,看其面色有些害羞,沈若鸿就少夸赞两句。
别看这文墨比文书机灵,可是这面皮却没有其厚。
第二次进去,对面的就换了人,这次是个大胖子,一看就是豪绅家庭出身,另沈若鸿有些忧虑。
果然,看其这眼里充血,眼下乌紫,身板打哆嗦,腿也是一瘸一瘸的,指不定这血管里的血还没通开呢。
像这样的养尊处优,哪怕是有随身大夫都不敢大力揉捏。
一整个白天都是咳嗽、噗嗤噗嗤的喘,整的他心惊胆战的捂住被帕子挡住的口鼻。
果然到了傍晚,这突然晕倒在木板上,每个号房前面左右都各有一名士兵,直接摸了摸,就喊道:“好烫。”
得,发烧了,赶紧架着出考场。
两万多名考生,查除没有作弊后进贡院,在这三场科考内首先会因为各种身体扛不住等原因刷下2到3成来。
此时已经是第二场,沈若鸿前两天积极如厕,到第三天就只吃干粮憋着。
经验教训他,这时候的恭桶绝对会让每一个进去的人呕吐不停。
14日的下午,贡院院门大开,他们领着放牌一一井然有序的离开。
虽然白天越来越长,可是这次号房偏后,出来已经看不见太阳了。
倒是显得对面的仙瑶楼的灯笼格外亮如白昼。
沈若鸿心里真挺遗憾的,这都是带着儒冠的考生,听说这张进学也是这次科举状元的头号种子选手,可惜没有能碰见。
回去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如厕,出来后通体舒畅。话说他真觉得这比考举人容易,举试是在8月,那时候的号房内白天可是热如蒸笼,晚上则相反跟野外露营似的,在加上传染病毒力度高,真是让他整个人都馊了。
当初出来后两个月体重才恢复正常。
明天就十五啊,可惜不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那时候可在赶路途中呢。
过年头两个月就出发的他,不可控制的想起了家人。
*
一夜昏沉,饶是每日锻炼都觉得精神和身体都疲累。
二月十五日的凌晨,这是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
这次的对面是个40多岁的老头,别奇怪,在这年头保准都当爷爷甚至四辈同堂的年纪。
沈若鸿真的觉得这时候的考生都是真够凄惨的,寒窗苦读十余载,没有课本、没有教学大纲、更没有老师给划重点!
不仅不能变成书呆子,还得保证当官后经世致用。
唯有读尽天下书才能出类拔萃,金榜题名。
像他这种的混子,真是自己都觉得丢脸。
一句不完整、逻辑不通的题目,单个字单个字的抠出来,找准一个方向破题立意,想到那位大小姐,这次沈若鸿没有自己写,直接眷抄了脑海中的名人答卷。
很奇怪,没有所谓的惭愧,许是因为这里并无相同的历史吧。
对面的正绞尽脑汁的无从下笔,就看着年轻的考生游刃有余的顺畅落笔,不由也来了些灵感。
在全部考生都紧张惶惶的状态,考官们轻易的发现了一个状态迥然的,不由浮起欣慰的笑容。
领头的礼部尚书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好的心态呢。
17日的下午,随着考试结束,所有坚持到这里的考生们都解脱了。
有嚎啕大哭的,有对自己及有信心大笑的,还有的则是直接在门口跪下感念亲人的·····正可谓是百态齐出。
可是沈若鸿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解脱,并不是结束。
等到看榜单那日才是真格。
两天后,20日的上午会发放榜单,考中的自然就有资格成为贡士,可以进金銮殿参加由皇帝出题的最后一场。